重慶大廈的霓虹在孟加拉籍保安額頭映出粉紫色光暈時,我正讀着梵高筆下《星月夜》的診斷書:「該患者出現嚴重的黃色幻覺。」這座垂直的聯合國難民營,每扇鐵門後都鎖着顆被引力扭曲的孤星,在九龍半島的暗物質中相互灼燒卻永不相交。
阿拉斯加捕鯨船上,因紐特老人用鯨骨雕琢的北斗七星突然劇烈顫動——同步衛星正從同步軌道墜向楚科奇海。三百年前維米爾畫中的珍珠耳環少女,此刻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化作全息投影,她的淚滴折射着獵戶座參宿四瀕死爆發的紅光。當NASA工程師用AI計算超新星葬禮的日期時,敦煌莫高窟第61窟的熾盛光佛悄然剝落金箔,二十八宿圖中危月燕的裂痕正對天鵝座X-1黑洞的坐標。
我在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撫摸赫梯帝國孤星徽章時,突聞基輔地鐵站傳來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七交響曲》。避難民眾手機屏幕的微光,恰似第聶伯河面破碎的星群。這讓我想起廣島原爆資料館那塊停擺在8:15的手錶,錶盤裂痕中長出的雜草,每年夏天仍會開出帶輻射量的蒲公英。曼德爾施塔姆在流放地沃羅涅日寫下「保存我的話語」時,西伯利亞的永凍層正在解封猛獁象的基因星圖。如今莫斯科的AI詩人用他殘缺的頭骨掃描數據,試圖重構「林中雪地的寂靜中」的下一行。但被冰封的長毛象鼻腔裏,那團兩萬年前的溫暖呼吸,永遠無法被轉譯成二進制代碼。
在里斯本發現者紀念碑下看潮汐發電場閃爍時,忽覺達伽馬船隊的星盤與華為5G基站正在進行量子糾纏。十五世紀的南十字星曾指引黑奴船穿越哭牆般的海平線,如今聖多美普林西比的兒童卻在中國援建的天文館裡,用虛擬現實眼鏡觸摸被暗物質包裹的類星體。
重慶朝天門碼頭的輪渡鳴笛驚醒了我。拾荒老者正用磁鐵打撈江底廢鐵,吸附上來的卻是蘇聯衛星殘骸與三星手機主板。這堆時空錯亂的金屬,在夕陽下拼湊出古怪的獵戶座腰帶。我突然看懂梵高割耳那夜寫給提奧的信:「我們內心燃燒的星雲,或許正是上帝精神病的腦細胞。」
維多利亞港的渡輪劃破水母狀的夜光藻群,航跡瞬間復原又即刻消散,像極了量子物理學家說的退相干現象。天星碼頭賣唱盲人的破舊擴音器忽然傳出《東風破》旋律,不遠處M+博物館的AI策展人正將張愛玲手稿轉化成神經網絡的突觸。當西九龍高鐵站的電子屏顯示「終點站:未來」時,我看見月台上佇立着無數個平行時空的自己,每人掌心的星圖都缺失了不同的星座。
深夜的深水埗劏房,緬甸移民女孩用撿來的樂高積木拼湊仰光大金塔。缺損的零件讓塔尖歪斜如哈勃望遠鏡拍到的畸形星系。她在窗台點燃從鵝頸橋街市撿來的魚蠟燭,跳動的火苗竟與五百光年外垂死恆星的日珥形成混沌同步。這微弱的共時性照亮了牆上斑駁的《心經》,「無無明盡」的「無」字恰好對應着天貓精靈智能音箱的靜音鍵。
仰望被光污染稀釋的香港夜空,忽然明白每個生命都是被拋入大氣層的隕石。我們在燃燒殆盡前用尾跡書寫的軌跡方程,或許正是宇宙驗證自身存在的唯一密碼。當SpaceX星鏈衛星如念珠劃過獅子山頂時,弘一法師圓寂前寫的「悲欣交集」四字,突然在觀塘工業大廈的LED幕牆上循環閃現——這究竟是末世啟示,還是人類給自己寫的星際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