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日期:2025-4-28
21歲的歌仔戲演員蔡宇倫,在法國感受到許多震撼,也想要送阿嬤一個禮物。他的阿嬤也是歌仔戲演員,是從小被賣到戲班的「綁戲囡仔」。宇倫擔任導演的作品《逝》,5/23-5/25將在臺灣戲曲中心小舞台演出,一起聽聽他的故事與創作歷程。
幼稚園就喜歡歌仔戲 但不是因為阿嬤
蓉:剛剛我已經透露了,阿嬤也是歌仔戲演員。她們那個年代的歌仔戲演員,很小就開始對不對?
倫:其實講到我阿嬤比較特別是,她是被賣到戲班,就會被叫成是「綁戲囡仔」,所以她從小就是在戲班裡面長大。
蓉:你是阿嬤帶大嗎?
倫:我不是。比較有趣的是,我是單親家庭,然後我的演戲的阿嬤是爸爸的媽媽,但是我是跟著媽媽離開,所以我跟阿嬤其實有很大的距離,其實我跟她見面差不多一年才一次或兩次而已。
蓉:所以你會演歌仔戲,其實跟阿嬤沒有關係?
倫:沒有關係。但是在我小時候,幼稚園大班之前,我就知道我的阿嬤是一個演員,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很喜歡歌仔戲了。幼稚園是不是都會填說,我長大要做什麼?我那時候就寫我要當歌仔戲或者是布袋戲的演員。
蓉:你那時候就已經立定這個志向?
倫:我那時候就有想好這件事情。
蓉:你喜歡是因為看電視上的,還是外台?你小時候還有外台可以看嗎?
倫:那時候有外台,而且我覺得比較有影響的應該是,我的阿嬤都會在家看電視歌仔戲,就是楊麗花或者是葉青的歌仔戲。我覺得好像因為聲音,不斷的在渲染我,然後就有一種,感受到戲曲力量的東西,在我身體裡面。
從旦角開始 因為好漂亮 還能亮相
蓉:很小的時候就受到吸引,然後你還真的就去念了戲曲學院。
倫:對,其實我一開始學戲是在那種媽媽班,就是那種比較老年人的,可能退休人士會去上社區大學的課。那時候是我媽媽幫我找的,因為那個時候我大概國小三年級,我就非常想要學歌仔戲,但是找不到地方。我媽媽就找到大里的一個社區大學,那個時候因為我還沒有滿18歲,也不能用我的名字報名(蓉:你甚至還沒十歲吧?)哦,對,還沒有十歲。然後那個社區大學就說,如果沒有滿10歲或18歲,我就不能去上,結果我媽媽就用她的名字報名,讓我去上課。
蓉:但媽媽對歌仔戲是沒有興趣,她完全不是這個行業的?
倫:不是。我有問過我媽媽,如果我爸爸是演戲,你還會嫁給他嗎?她說不會。所以我媽媽跟藝術跟表演是完全沒有相關的(蓉:你想要走這條路又很支持)對,她應該是說,不管我想走怎樣的路,她都是非常支持。
蓉:而且宇倫很有趣,你是先學旦角。
倫:是。因為小時候就看到很多小旦,可以插很多頭飾啊,或者是衣服很多亮片,我就覺得特別好看,其實這是一個重要的關鍵。那第二個重點就是,因為演小旦的話就可以自報家門。自報家門就是你可以上臺唱一首歌,然後中間講一下說你是誰,你要去哪裡,然後再下臺唱一首歌。我一開始學的時候就是跑龍套,就是講那種山賊的話,差不多五句話,然後就下臺了,就沒事了。然後我就想,欸,那如果我演旦角,演個花旦,然後上臺講個話唱個歌,是不是也可以讓我多一點經驗或者是什麼,所以就是那個時候才有這個決定。
蓉:你在戲校也是旦角?
倫:對,應該是說我演旦角的時候是演到國三那一年,差不多15歲吧,那一年就是我最後一年,就是轉成生行的那個銜接點。
15歲從旦角轉生行 非常痛苦
蓉:有一些人會決定要轉生行,多嗎?
倫:應該是說男生通常一開始演旦角的到最後都需要轉生行,因為會有一個變聲期,就是會有嗓子的問題,就是key嘛,因為其實大部分演歌仔戲的演員還是以女性為主,那在互相,像你唱第一段,我唱第二段,如果聲音的key不符合的話,就會有一些音樂上的問題。所以大部分如果小時候演旦角,之後要繼續當演員的話,通常都會演男生,也就是生行。
蓉:那個轉換對你是痛苦的嗎?
倫:非常的痛苦啊。因為其實我小時候很幸運,那個時候我的班導她叫做邱秋惠老師,她之前是在薪傳歌仔戲團當演員,之後進到戲曲學院當專任老師。我進校的時候很幸運碰到她,因為我進校的那一年,她就是試著讓我用比賽的方式,或者是在上課的方式告訴我,成為一個演員應該怎麼樣去學習。但她沒有說你要怎麼學習,而是用一種引導的方式說,你要不要試試看這齣戲,然後把這齣戲拿去比系上今年的金獎大賽。每一年她都用這樣子的方式在鼓勵我,或者是引導我,嘗試學習這件事情。又剛好我進校第二年,趙自強老師剛好來我們學校audition,那個時候有一個作品叫做《我的媽媽是薛丁山》,秋惠老師跟趙自強老師經過篩選之後,也讓我挑戰了這齣戲裡面的主角阿輝。所以我在國中時期的時候是非常幸運,非常得到老師的疼愛。
但是當我國三那年轉到生行,甚至我開始變嗓的時候,其實有很多的挫敗感,因為我還是想要用同樣的方式去學習,但是好像不能再用傳統的模式,因為好像聲音方面有改變了。因為通常是以花旦然後唱文戲,比較多唱的方式去學嘛。所以我到了高一變嗓,好像要換一種比較訓練身體的武戲,也就是生行,像是《武松打店》《陸文龍》的這種傳統劇目來學,重新開始,所以等於是從零開始。
我那時候的挫敗感非常大,因為我在身體上面的表現,在那一年其實是沒有這麼的好,在嗓子那邊比較好,但是這時候就是沒有嗓子,什麼都不能,就有種覺得,啊,我還適合當演員嗎?的一種念頭,或者是挫敗感。
遇到好老師 「讓我知道如何學習」
蓉:你後來怎麼克服呢?
倫:我其實也沒有馬上克服,還是有低落了一陣子。那一陣子好像也是,在某一天吧,我的老師就說,現在嗓子不行,那我們就不練嗓子,我們練身體。你再去選一齣戲,這齣戲你想要演什麼就演什麼,然後我們一起把它學會。因為他是文戲老師,我們就說那找一個武戲老師跟文戲老師,然後來幫我訓練那一齣戲,也就是我的第一齣武戲,叫做《武松打店》。那時候我的指導老師是趙振華老師,他也知道我在身體這方面非常的弱,所以這齣戲我練了整整一年。那一年我真的學得……
蓉:那個弱是什麼意思啊?
倫:因為小旦它的表現方式其實是比較柔美,或者是在腕子上面的轉動,它其實是比較柔軟的。那在生行,在武生的表現,它其實是非常需要剛硬啊,就是你要感受到一個比較有角色,然後英挺、男性的表演方式,那跟以往就是比較不一樣,所以在表現上面我就會比較弱,所以用這樣子形容……
蓉:就像我現在要去演一個男生,就會有點不像,像是女扮男裝,但是你又不行,因為你就是生理男生要像男生……
倫:對,所以就是挑戰非常大。然後因為那齣戲,它其實是一個打鬥的,可以把它想成說,你拿著一個菜刀,女生拿菜刀,男生要躲避這個菜刀的一些反抗,換成戲曲就會很多的程式化的套路啊,或者是徒手的動作在這齣戲裡面,然後也是訓練,像是節奏感的表演。
蓉:那個時候你才十五、六歲。十五、六歲其實在我們自己人生就已經是一個,快要轉大人嘛,其實對自己也有很多探索跟疑惑的時期,然後你又遇到在藝術上面,這是雙重、加重的,在找自己的過程,那應該壓力很大。
倫:欸,非常,我那一年好像時常在流淚。因為真的是很……你會感受到你本來一路順遂,順風,突然就沒風了,就是嘣,掉下來,而且好像還會有沙子打在你的臉上,那種很……,很難形容,那一年真的沒有很好。但好險,因為很幸運,我遇到很好的老師,他帶著我用引導的方式慢慢起來,不斷的在這條路上告訴著我學習。所以包含現在我所做的每個選擇,其實都是因為那個老師讓我知道如何學習,我才勇敢的繼續往前。
到法國學習 想要讓觀眾感受到歌仔戲的溫度
蓉:很棒耶,青少年時期如果可以遇到一個對自己啟發很大的老師,真的是影響非常深遠。或許也是這樣,很多這樣子慢慢的鋪墊,他們的鼓勵跟扶持著你,所以其實宇倫現在才21歲,然後你就想說,我要自己來導一齣戲。一開始的動力是我想要來導戲,還是我想要送阿嬤一個禮物?
倫:這個作品它其實可以先來到2024年的年初,那一年我們學校剛好有一個跟巴黎第八大學的姐妹校的一個合約簽訂,那個時候剛好是準備audition,要選學校的哪十位同學去法國。我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又看到去那邊幹嘛,是去學劇場的表演或者是身體的訓練,不是戲曲的。我看到這些內容之後我就覺得我一定要去,我必須要去,我就去甄選,然後很幸運的也甄選上。我去到法國的時候,我去看了很多像是默劇、馬戲甚至是舞蹈的劇場,很多的表演,那我就發現,天啊,他們的表演,好美哦。它的美不是說畫面整體很美,而是它表達的狀態,或者是它帶給你的溫度,你可以摸到,然後你會覺得這些溫度非常的美。
當我覺得劇場作品可以感受到這種溫度,其實非常的有魅力,然後換一個角度,我就想,如果是在臺灣,或者是在歌仔戲這件事情,它能不能也讓觀眾感受到美這件事情,而不是畫面,而是溫度。所以我就想說,那我可不可以試著做舞蹈劇場跟戲曲結合的作品,同時我希望觀眾可以感受到作品,他不一定要知道答案,可以碰到這個作品就好了,所以我就想做這件事情。
當時我想做,但是找不到一個劇本的核心,或者是要說什麼故事,然後來去發起。然後我就覺得我人生到目前為止對我來說什麼比較重要,我想了好久,後來發現,欸,那我為什麼會開始學戲?誰開始我這條道路的?好像是我的祖母,也就是我的阿嬤。那如果我用我的阿嬤,做一些調查,然後翻閱她之前的歷史,做成一個故事作品,會不會是一個有趣的開始?然後也是我在這條道路很好的一個啟發呢?我能不能挖掘到在我身體裡面有,但是我還沒有發現的一些東西?所以我就開始做田野調查或者是訪問,收集了很多資料之後,我就找了一個編劇,跟他討論說我想要用怎樣的形式,然後我想要說哪一些議題,所以我就做了。
阿嬤的故事 歌仔戲融合舞蹈劇場
蓉:是因為你有這個動機,開始去訪問阿嬤。所以也是大概這一兩年你才非常了解阿嬤的故事對不對?之前就是偶爾一起看電視。
倫:而且那個看電視是在幼稚園的看電視,也不是什麼國小國中高中,因為我都在臺北,跟臺中的距離其實是非常遠的。我突然想到,我那個時候去做田野調查,調戶口名簿的時候我看到戶籍謄本,那天其實我拿到的時候非常激動,又加上我那天是晚上五點,我準備要去教課,然後教完課要再回臺中,我就先壓抑住我當時的情緒。當我拿到這個戶籍藤本,到房間的時候,我真的很認真的看上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名字。當那些好像離我很近的名字,但我卻非常陌生的那些文字,我覺得我那個時候很難過。那個難過應該是說……我不知道能不能用難過,但是我那時候一直哭。那個一直哭就是,好像可以感受到你有一種力量,這個文字上面是有力量,想要鼓勵你做這件事情的。
同時因為我覺得我是一個很膽小,比較害怕的人,但是當我有這種念頭的時候我都會試著告訴自己說,我們就嘗試看看,或者是我們就努力撐一下,是不是可以達到我想要的地方,或者是風景。
蓉:欸你怎麼會想到要去調戶籍謄本啊?
倫:因為我知道我的阿嬤在1935年那個時候,還是日治時期的那個階段,所以我記得那個時候有統計很多資料,然後都會在戶政事務所裡面(蓉:你想要知道你們家族的故事),對對對,因為我必須知道她的所有名字,像是因為我阿嬤是被賣到戲班的嘛,所以她現在的姓氏不是她現在的姓氏,而是另外一個。
蓉:你那時候除了打開來,它就有很大的能量給你的衝擊以外,加上去訪問阿嬤,你有沒有對她的故事印象非常深刻的?
倫:其實我覺得比較印象深刻的其實是,她有一個階段是丈夫離世,然後她獨自跟婆婆相處的那個階段。那個階段對我來說,我感受到她比較痛苦,那個痛苦來自於她必須撫養四個孩子,同時她又要面對像是婆婆的語言的一些,可以講霸凌嗎?一些凌遲(台語)啦,甚至是不給她飯吃,叫她去砍柴的一些暴力或者是一些比較被壓抑的東西。在那個階段,她其實比較痛苦。我的阿嬤曾經告訴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有告訴我這些故事,當我聽到這些故事的時候,我覺得它非常難用歌仔戲這件事情去表現,所以也非常符合我這次想要做的舞蹈劇場。在這方面我就會用舞蹈劇場的方式呈現。
蓉:所以你找了有歌仔戲演員,也有現代戲劇演員嗎?還是都是歌仔戲演員?
倫:都是歌仔戲演員,但是這次我的編排是三個舞者,然後兩個歌仔戲演員,但這次的歌仔戲演員,我覺得她非常的厲害,然後也非常的優秀,嗓子非常的好,她叫做林芸丞,她主要擔任我這次的阿嬤,她叫做蔡吳秀花的這個角色。但她的表現方式也不是一個完全歌仔戲程式化的表演,而是一個符合更生活化的戲曲歌仔戲。因為歌仔戲其實是一個非常的多變,塑形的能力非常的高,所以它沒有任何的對或是錯,所以這次就想要用這個觀點,然後去挑戰看看。
蓉:還有三位舞者,所以你也找了肢體設計的……
倫:編舞家,我這次的編舞家她也是非常優秀,她叫做穎兒。當時找到她是因為我發現她近期也時常到法國這個國家去做像是交流或者是舞蹈的學習。那我覺得在這件事情有了一些共同點跟想法,在聊天上發現我們有一些很符合的想法,所以好像非常適合在這個作品做合作,或者是創作這件事情,所以才找到了她。
用作品保存阿嬤逝去的歲月
蓉:聽了那麼多阿嬤的故事,最後你請編劇幫你寫成你想要的一些形式、故事,最後叫做《逝》,為什麼?
倫:對我來說,阿嬤的故事它是在時間軸裡面,然後她不斷的往前,她感受到在時間軸裡面不斷的飛逝的這件事情。但「逝」這件事情很多人都會把它想成說是逝者,可能是靈魂熄滅了,然後離開這個世界的感覺。但「逝」對我來說,不是代表一個人離開,而是代表那曾經的歲月,時間還有經歷,它隨著時間消逝了。但這個消逝我希望把那些時間軸丟到這個《逝》裡面,也就是這個作品裡面,然後用作品的方式保存這曾經發生過的時間跟歷史。
歷經波折 「養分很多」
蓉:真的想要做一齣戲,然後不是純歌仔戲,你想要融合舞蹈劇場,有一個這個動機,然後也砸了……如果大家有上宇倫的社群網站,他有說他砸了六十萬去做一齣戲。這個過程的困難是什麼?除了成本以外,在編導的過程中?
倫:我覺得在創作的過程中,甚至是在這個製作裡面,我有遇到兩個問題。我先講了兩個,可能有很多個。但是我最印象深刻就是兩個。那時候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我當時要做這個製作的時候,其實也是因為他的關係,他跟我聊了很多,像是他自己在創作的一些故事啊,或者是想法,他是以比較身體為主的一個表演藝術者。聽完之後,他給了我很多想法跟建議,所以他在我的製作裡面當曾經的舞者一員。到了後來我們有不斷的在溝通啊,或者是聊天,聊著聊著我發現跟他的出發點好像有些改變。畢竟戲校跟比較以當代身體工作者的出發角度,腦袋的構造確實還是不一樣。
所以當我要做這個作品,然後我想要從某一個方向出發的時候,他可能會覺得,好像有更好的方向,但有時候我可能會比較堅持說,我想要按照我現在思考的模式,做這件事情,因為畢竟在歌仔戲方面,它還是有一些一定的,程式嗎?或者是出發的點,然後我就會顧慮到這件事情不能按照他的方式呈現。所以之後就是有一些溝通上面的障礙,他最後就選擇離開。
那當時我就覺得,好,雖然我當下起伏很大,但是我覺得當他如果跟這個作品沒有緣分的話,離開好像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可能吧。但當下其實我們已經拍了很多的宣傳照,或者是預告片,所以就遇到了很大的挫敗,因為我沒有很多的錢,我只有在一定的金錢範圍內做出那樣的事情。但當我又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好像不能重複再來一次,然後再拿出錢一次。所以當下雖然他離開我很難過,但是也因為我要為了他這件事情,然後改變劇照或者是影片這件事情,感到非常的挫敗。當然還是有解決辦法,反正任何事情只要解決問題,就是好的事情。
當時我就找到了另外一個舞者,也開始排練了。我那個時候在法國,上完一個面具的課,然後就接到電話說,那個宇倫啊,那一天我們的演出日啊,我好像不能參加了。這個時候差不多就是,默默的又流了兩滴淚水,然後流完之後再把它擦乾,擦乾之後說,好,我來思考一下,然後就掛掉。掛掉之後我就想,好我要冷靜,我就趕快跑到,因為那時候在巴黎第八大學,我就走到草原上,躺下來晒太陽,我先放空一下,我現在什麼都不要想。過了差不多三、四個小時之後,我冷靜,我再打電話給我的舞者穎兒,我說我遇到這樣的問題,我需要你幫我再找一個,然後才解決。所以這個過程當中,其實不斷的是在找人,然後又被退出,然後再找人的這個過程中不斷的反覆。
也因為我當時覺得想要跟同輩的合作,但是我沒有想到大家其實都是學生,出發的點可能跟我現在不太像。我是為了要達成某一個目標,然後做這件事情,但他們可能是覺得我來接一個演出,所以那個演出可能是來自於得到金錢,又或者是某一個作品的經歷,對他們來講,跟我想要的東西沒有這麼的一致,因為出發點就不一樣嘛,所以用心程度可能也會,少了一點。那我當時就做了這個選擇,所以我在這個製作裡面就會遇到學生比較沒有那麼的……
蓉:投入程度可能跟你落差會有點大。
倫:對。
蓉:哇,命運多舛耶。
倫:畢竟第一次嘛,就是會需要學很多經驗。
蓉:不過這個第一次也給你很多考驗。
倫:嗯,養分很多。
蓉:你算是正面的人嗎?你剛剛會說養分很多。
倫:我覺得我面對問題的時候,要馬上正面這件事情,對我是有難度的。我還是會先低落一下,低落完之後再恢復正面的角度去看待這個我們我現在遇到的問題。所以我比較一半一半耶,我沒有很正面,但是…也算是正面。
蓉:你知道我會低落,可是我還會再起來,我覺得這件事就是很棒的。那進行到目前呢?
倫:我覺得到目前為止還算是順利的,而且我覺得在編排的這個過程當中,因為我去了這兩趟法國,吸取到的經驗非常的多,多到爆出來。因為那個時候在法國待了一個月,最後那個禮拜我根本是連進到劇場都不想了,因為我覺得我腦袋太多東西,我已經消化不了。我現在的東西我好像沒辦法理清楚,所以我就決定,好,我們就不著急,反正我也說不定不是只來這一趟嘛,或許明年或者後年,我還可以繼續來做相同的事情來吸取東西。所以我就先放過自己,我就不斷的在法國一直走路一直走路,我就是感受到法國的這個城市非常美,然後放鬆一下心情,回來努力工作。那因為這些事情,這些養分讓我在編排這個作品的時候,有源源不絕的想法,或者是在跟舞者溝通的時候都會是蠻順利的。
蓉:你在這個融合過程中,會有卡的時候嗎?因為畢竟還是傳統戲,要加上當代的舞蹈。
倫:這個作品它其實很多部分是舞蹈跟戲曲嘛,特別有一場我特別印象深刻,但這場我還沒有完成,這個部分是戲曲跟舞蹈它是並存的。這個並存是當舞者在跳舞,但戲曲演員要跟著舞者的狀態跟節奏,在過程當中。這一場其實是在說,我的阿嬤當時在演出白素貞這個角色,那白素貞其實就是某一次在端午節喝了雄黃酒現成原形,嚇到了許仙,許仙被嚇死之後,白素貞為了要救他,所以去到了一個靈山裡面要盜取仙芝。當時我的阿嬤,她的老公有生病,我記得是大腸癌,在醫院裡面。當時我就覺得,如果讓阿嬤就在演這個角色,但心境跟白素貞一樣,就是十分的堅強,然後奮不顧身的要去救她心愛的人這件事情,然後重疊在一起在劇場,是不是蠻不錯的?所以就做了這個選擇。
蓉:戲曲演員現在是白素貞,那是不是舞蹈的這個舞者,她就是某種程度現實中的阿嬤?
倫:對,就是代表著一些堅強的元素在秀花裡面。所以這個過程當中,是戲曲的白素貞,又是戲曲的秀花。但是在這個仙山裡面,要去找尋一個可以救她丈夫的一個光源,也就是這個靈芝。所以這個過程當中我們會拿著一個手電筒,但這個手電筒原本的設定是拂塵,也就是戲曲的神仙會拿的道具,然後變成手電筒來去照亮她在這個迷茫的靈山,那她可以找到她要找的東西嗎?又或者是她被困在這個靈山裡面出不來,然後只能默默的面對,流淚。
蓉:光是聽你對這一段的想像,想要做的事情,創作真的是很好玩的事喔,這過程應該很爽喔,如果不考量現實的話?
倫:對對對,不考量現實的話當然是很不錯的一個……我覺得也是在過程當中你會不斷的去面對自己可能遺忘的,或者是沒有誠實面對心裡某一種地方,然後你會在做作品的時候會找到它。當你找到它的時候,你會,哇,它在這,又或者是,好,我們面對它,之類的一些想法跟情緒。
蓉:現在是可以說得出,你覺得你找到的那個是什麼嗎?
倫:現在喔,先不要說,改天有機會來這個節目的時候來跟奕蓉分享。
蓉:因為還沒有演完?
倫:嗯,對。
阿嬤會到劇場 揭開這個禮物
蓉:阿嬤也會來看對不對?
倫:嗯,她在5月25號下午兩點半這個場次,她會來欣賞這個作品,然後揭開這個禮物。
蓉:很棒耶。那你壓力會很大嗎?阿嬤要來看?
倫:嗯,一半一半,這個壓力可能不大,大的地方會是在她看不看得懂,跟她願不願意接受。畢竟跟她曾經的表演方式已經不一樣了,是新的,而且是實驗的。所以她可能會喜歡,可能不會喜歡。
蓉:蠻難想像對不對?她看到的時候會是什麼感受。但我想她一定都會很感動,因為是她的孫子用自己的方式去詮釋她的故事。那對觀眾呢,你想要給他們什麼?
倫:對觀眾喔,其實我覺得戲曲的故事劇本它通常是寫出像是王寶釧,她會很可憐,到最後要依附在一個男人的,底下嗎?但這個作品它一樣是陳述事實,然後秀花非常像是一個戲曲中的苦旦角色,但她在以往的戲曲劇目裡面比較不一樣的是,她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她沒有依附在任何人的身旁。雖然過程當中有,但這些有也因為時間的轉動、推移,那些可以被依靠的他們也離開了。那最後一個一個離開之後,剩下秀花一個人,那這個人她會怎麼面對,跟怎麼面對自己。所以我最後的結尾應該是讓她曾經的姓氏陪在她的身旁,就只有姓氏這件事情,然後陪著她度過餘生。
蓉:阿嬤演到幾歲?
倫:我記得應該前兩年,前三、四年都好像有耶。所以應該有到……她現在九十歲。
蓉:八十幾還有在演?好猛喔。
倫:我覺得很棒,很厲害。而且她沒有重聽喔,呵呵,這是重點吧?我覺得歌仔戲演員都會重聽的原因是因為鑼鼓聲還有音樂都很大聲,但她沒有重聽,我覺得很強。
阿嬤的存在 是我歌仔戲的根源
蓉:阿嬤應該也某種程度是激勵你很多對不對?還是她對你是什麼樣的存在?以身為歌仔戲演員這件事?
倫:我覺得她的存在比較像是我的一個根源,一個源頭,所以當我可能遇到,我不想待這個行業,好像都會想到她。好像會去想到說她是不是也堅強的走到這了。當我堅強的走到這之後,下一個階段是不是好的開始?所以好像都會抱持著這種的念頭或者是想法,然後再拉起自己,然後往前。
蓉:阿嬤像是你的手電筒這樣。
倫:有一點有一點喔,指引我光芒。
蓉:剛剛聽到你講那一小段就覺得,很好玩,有自己的想法跟創意的。希望很順利,因為現在還在長嘛,對不對?到最後演出前都還有空間,可以去長出不一樣的東西。
倫:就是不斷地修修補補啊,刪刪減減,這個過程中是不錯的,但也是特別需要花自己的腦袋,然後不斷的把腦子裡的東西把它挖出來,然後放進去。
蓉:截至目前就還是覺得很值得吧?
倫:值得值得。其實在這個過程當中會有很多人問我說,你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你為什麼不去送什麼案子?而且我這次疏忽了一點,因為我是用我自己的名字去做製作這件事情,雖然我有用一個團隊的名字去掛,但現在的我沒有一個立案的團隊,因為我需要在臺北找一個住址,然後可能我在這個住址找到之後,我必須每個月付租金在這個地方。但我覺得如果我在這個階段就不斷的要付租金,那個成本效益好像沒有這麼的大。如果未來我再做這件事情好像會更好,所以我也沒有用立案,然後去申請錢,然後就是用自己的名字去製作,這個過程當中就會遇到稅的問題,因為所有的票房的稅會在我的身上……。我那天某一個人跟我講,我才知道,然後我就想,啊……
蓉:哇對耶,好像自己單槍匹馬要做創作,其實是反而門檻有點高的。但你一開始就是衝了,想太多反而就會不敢做了?
倫:就不敢做,因為真的會遇到很多問題。
蓉:祝福你會接下來都很順利。感覺得出你是很有想法的年輕人,未來還有大好前程。而且因為你自己的本業歌仔戲,其實你是已經可以做得很好的,可是你會很想要有一些新的嘗試。
倫:歌仔戲這件事情,它其實離我很近,我覺得我每天都在做這件事情,但這件事情是歌仔戲沒錯,但它是傳統的歌仔戲。現在的觀眾啊,大部分會以比較年長的姐姐們為主,或者是哥哥們為主,那我就覺得,如果換一個形式,我可不可以吸引到像是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同輩,然後觀眾經常去劇場去欣賞,同樣是歌仔戲的這個藝術,然後才有現在我的這些改變,但出發點都是希望戲曲、歌仔戲,不包括只有歌仔戲,是各種劇種,都是有更多的觀眾,他願意進到劇場,然後欣賞,然後觀看。我覺得是這個行業大家遇到的問題,很大的問題,就是希望再更多一點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