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身為一名海軍艦艇兵，正值一年期的義務役生涯。時序來到歲末，12月31日，對於一般人來說，跨年是一段熱鬧而期待的時光；但對我們這些當時靠泊在旗津、值勤中不能離艦的弟兄而言，那不過就是另一個普通的值日夜晚。
「現在時間兩三三洞（23:30），各員可前往甲板，觀賞兩四洞洞（24:00）的跨年煙火，大家可以放鬆一點，以上。」
那一瞬間，不知道是哪個人先從床上彈起，我們這些還清醒著的弟兄也像是被點燃的引信，紛紛套上外套、戴上帽子，三步併作兩步地衝上甲板。寒風吹拂，站在甲板上，我們面向高雄市區的方向，眼神定格在遠方的85大樓。這是我們少數可以「不用站衛哨、不用搬東西、也不用聽哨音」的時刻。
當時間漸漸逼近午夜，甲板上的氣氛開始醞釀起來。不知道是誰開口數起來了：「10、9、8──」就在我們喊到「8」的那一刻，對岸的天際線突然閃出絢爛光芒，一束接著一束的煙火劃破夜空，伴隨著沉沉的爆炸聲，照亮了整片海面。
我們全都愣住了一下，然後爆出一陣會心的笑聲。
「喂～你們也太早放了吧！」
「欸！我們這邊才數到8耶哈哈哈！」
那笑聲，是發自內心的輕鬆與快樂，是久違的自由感。短短的幾分鐘，彷彿把那些日復一日的壓抑與服從感都釋放了一點點。那一晚，我們不再只是服從命令的士兵，而是有血有肉、也會期待過節的年輕人。
煙火落幕後，廣播又響起：「各員新年快樂，請回寢室休息，勿於甲板逗留。」
我們乖乖地下了甲板，回到熟悉的寢室，躺回硬邦邦的床墊上。這次，心裡多了一點溫暖。原來，即使身處軍中，那些我們以為會被犧牲掉的節日與情感，其實還是會在某個時刻、某個角落，悄悄地被還給我們。
那晚的煙火，或許不如親臨市中心那樣壯觀熱鬧，但對我來說，它比任何一次煙火都還要珍貴。因為它提醒我：即便身在軍艦上，心依然可以仰望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