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在你之後,阿文篇
有些名字不再被提起,有些故事無法續寫,但那道曾經照亮你的光,會在你心裡留下方向。
—阿文,是一位國文老師。
他的生活總是簡單而乾淨:方框眼鏡、一件素T搭配薄外套,說話不急不緩,像午後吹過書頁的風。
他沒有太多存在感,但在阿鎧的記憶裡,卻一直像一道光。
那是一種說不出口的靠近,一種尚未明白的渴望。是他第一次,對另一個人產生了想要保護與依賴的衝動。
—
他們的相遇很普通,只是在某個黃昏的公園湖邊。
阿鎧十八歲,正處於那種什麼都不確定、又什麼都想知道的年紀。他懷疑自己、否定自己,不知道那份與「同類」靠近的情感,是什麼。
而阿文,只是陪他坐著。
他沒有逼問、沒有指導,只是說著書、聊著天氣,輕聲說:「你還年輕,不用急著決定你是誰。」
對阿鎧來說,那句話,是一盞燈。
—
可那盞燈後來熄了。
因為有人,用恐懼把它吹熄了。
—
阿鎧的母親,其實早有察覺。直到某天,她遠遠看到自己兒子與一位成年男子坐在湖邊,彼此輕聲交談,偶爾笑著互動,那種親密超出了她能接受的界線。
她害怕——害怕他「變了」,害怕社會的眼光、未來的路、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偷偷找上阿文,語氣生硬地說:
「請你離我兒子遠一點。我知道你沒惡意,但他還年輕……我不希望他走上不一樣的路。」
阿文聽完,沉默許久,最後只是點點頭。
「我明白了。」
—
隔天,他請了長假。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只知道他不再出現在教室,也不再出現在那片湖邊。
幾週後,他被鄰居發現倒在出租屋內。
多年胃病惡化,加上長期失眠與心理壓力,使得他的身體迅速崩潰。
住院後幾經搶救無效,最終病逝。
醫院診斷寫得清楚:「慢性疾病併發精神壓力導致免疫崩潰。」
—
阿鎧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
他跑去問了阿文任教的學校,才知道這個曾陪伴他走過青春陰影的老師,已經永遠離開。
—
多年後,他才真正理解——
阿文的消失,不是逃避,而是一種體面的告別。
他知道,再靠近一點,就可能成為傷害阿鎧的理由。
所以他選擇後退,把所有的情感,鎖進沉默裡。
—
那年冬天,母親從櫃子裡拿出一個信封袋,遞給他。
「他……原本寫給你的。那時候我……沒讓你看。」
她的語氣顫抖,眼神飄忽。
「我只是想勸他離開……我沒有想到……他身體那麼差……我真的不是要害他……我只是太怕了……」
那晚,她坐在客廳,一直沒有回房。
—
從那之後,她變得沉默。少了嘮叨、少了指責,常常只是靜靜看著兒子,像是想說什麼,卻又開不了口。
幾年後,她因長期憂鬱併發症過世。臨終前,她請律師把一個紙箱轉交給阿鎧。
—
紙箱裡,有一封信,一條淺灰圍巾,一張泛黃的車票,以及一本小筆記本。
筆記本的扉頁,夾著一張書籤卡,鋼筆字寫著:
「世界總是太快,但你可以慢一點走。」
—
那封信,是阿文留給他的。
他一直沒有勇氣打開。
直到某個深夜,城市靜得像被擱置在月光下,他才緩緩拆開信封,讀著那熟悉的字跡:
—
「你還年輕,不用急著決定你是誰。」
「不要恨你的母親,她只是太害怕你走不一樣的路。」
「我不會再陪你長大了。你要自己學著長成你想成為的人。」
「但我相信你會做到,因為你一直都很堅強。」
「不要記得我。請你記得——你是值得被好好愛的。」
——阿文
—
那一夜,他抱著信,坐在床邊。
沒有哭。只是胸口像被整片夜空壓住。
他終於明白,自己這些年無法靠近別人,是因為心裡有一道深不見底的傷口。
—
而那封信,就是唯一的縫線。
—
有些人,注定無法陪你走到最後。
但他們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祝福。
—
阿文,就是那樣的人。
他沒有留在世上,但他留下了一份溫柔,像燈塔一樣,引領人穿越黑暗。
—
他的死亡,不只是離開。
他的信,不只是道別。
而是在最深的靜默裡,為阿鎧悄悄指引出一條路——
那是一道名為「通往幸福」的光。
短暫,卻足以照亮黑夜。
—
那不是一封告別信,而是一種允許——
讓他終於可以勇敢去愛,去選擇,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