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的清晨總是來得太早。
張子杰蹲在金錢豹酒店三樓的廁所間，手中的抹布沾著花露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已經乾淨的瓷磚及馬桶。他的動作很慢，像是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早上六點半。準時開始工作，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規矩。不早一分，不晚一秒。「子杰，你又是第一個到的。」阿來嬸推著清潔車走進來，聲音裡帶著暖暖的關心。
他沒有抬頭，只是繼續擦著那面鏡子，彷彿要把鏡子裡的自己也擦掉：「習慣了。」
阿來嬸站在他身後，看著這個瘦削的年輕人。她總覺得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悲傷，像是背負著什麼沉重的東西。
「你才二十五歲，怎麼看起來比我還老？」她半開玩笑地說，「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張子杰終於停下手中的動作，在鏡子裡看見了阿來嬸關切的眼神，也看見了自己蒼白的臉。
「沒什麼，就是睡不好。」
他說謊了。不是睡不好，是不敢睡。每當閉上眼睛，他就會夢見火光，夢見那雙再也睜不開的眼睛。
上午十點，酒店進入準備營業前的寧靜時刻。
張子杰推著清潔車走過長廊，腳步聲在空蕩的空間裡迴響。他停在418號工具間，這間房堆滿清潔用具，也是他每天獨處的小小空間。
推開門，房間裡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窗邊，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向西城的方向。
那裡曾經有一座孤兒院。
那裡曾經有一個女孩，總是在夕陽西下時倚在窗邊等他。
「蘇清雪…」他輕聲唸出這個名字，聲音在空房間裡顯得格外孤單。
他開始坐著，抬頭仰望工具間的天花板。每一個角落，每一寸灰塵，都不能放過，一點一點的看著。彷彿只要在這間房間待著，他就擁有全世界。
中午十二點，員工餐廳。
張子杰坐在角落，面前放著一盒便利商店的便當。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嚐什麼珍貴的食物。
「子杰，一起坐啊！」年輕的服務生小林端著餐盤走過來。
「不用了，我喜歡一個人。」
小林有些尷尬地笑笑，走向別桌。張子杰繼續低頭吃飯，不是因為餓，而是因為需要做些什麼來填滿這無聲的時間。
吃完飯，他走向後門的吸菸區，從口袋掏出一包已經軟掉的香菸。點燃，看著香菸燃燒，卻不打算吸一口，讓煙在空中慢慢散開。
他記得她曾經說過：「答應我，不要抽菸好不好？我不喜歡煙味。」
現在他每天會點燃一根菸。不是因為癮，而是因為疼痛。看著飄散在空中的菸，都像在提醒他，他是個說話不算話的人。
下午三點，儲物間。
張子杰鎖上門，從工具箱底部取出那個包著油布的小盒子。紫金令牌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冷光，上面的黑龍彷彿在嘲笑他的懦弱。
他握著令牌，手指撫過龍鱗的紋路。
「總城主。」他對著令牌說話，聲音裡帶著苦澀的嘲諷，「多威風的稱號啊。」
三年前，當他接下這枚令牌時，以為自己能改變什麼。以為自己能保護重要的人，以為自己能讓這個城市變得更好。
結果呢？
他連一個孤兒院都保護不了。連一個最愛的人都救不了。
「如果你還活著，你會怎麼看我現在的樣子？」他問著空氣，眼眶開始發紅，「你會說我是懦夫嗎？」
沒有人回答。只有儲物間裡清潔劑的化學味道，和他愈來愈沉重的呼吸聲。
傍晚六點，工作結束。
張子杰沒有急著離開，而是走上酒店的天台。夕陽西下，整個龍城被染成金黃色，遠處的高樓大廈像是燃燒的巨塔。
他坐在天台邊緣，雙腿懸空，看著西邊那個方向。
孤兒院的廢墟早就被清理乾淨，現在那裡是一座購物中心。沒有人記得那裡曾經有二十三個孩子，沒有人記得那場大火，沒有人記得蘇清雪。
除了他。
風吹過他的頭髮，他彷彿聽見她的聲音：
「子杰，你看夕陽多漂亮啊。我們每天都要看夕陽，好不好？」
「為什麼？」
「因為夕陽會讓人想起美好的事情，會讓人有希望。」
現在的夕陽只會讓他想起失去。
他掏出手機，翻到那張唯一的合照。照片裡的蘇清雪笑得很燦爛，眼睛彎成月牙。而他，看起來那麼年輕，那麼充滿希望。
「對不起。」他對著照片說，聲音哽咽，「我沒能保護你。我什麼都沒能保護。」
淚水滴在螢幕上，模糊了那張笑臉。
晚上十一點，張子杰的小套房。
他坐在床邊手中拿著一張舊報紙。頭版新聞寫著：「孤兒院大火事故調查結果：電線老化意外」。
意外。多麼輕描淡寫的兩個字。
他知道真相。知道城南城主和地產商的勾結，知道那些被刻意延遲的救援，知道那些被掩蓋的證據。
他曾經有能力懲罰所有人，但他選擇了逃避。
三年了，他每天都在問自己同一個問題：如果蘇清雪還活著，她會希望他怎麼做？
答案其實很清楚。
她會希望他站起來，會希望他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會希望他不要讓悲劇重演。
但他做不到。因為每當想起她，他就會想起自己的無能，想起自己的失敗。
他把報紙放下，走到窗邊。龍城的夜景很美，萬家燈火像是散落的星星。在這些燈光背後，有多少人在受苦？有多少人在等待救援？
「我很累，蘇清雪。」他對著夜空說，「我真的很累。」
風吹動窗簾，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在這份安靜中，他彷彿聽見了她的回答：
「那就休息一下吧。但是，不要忘記醒來。」
他閉上眼睛，第一次在三年裡沒有夢見火光，而是夢見了她的笑容。
在夢裡，她依然十七歲，依然在等夕陽，依然相信這個世界值得拯救。
而他，還是那個會為了她而願意變得更好的人。
故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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