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聖之路Day15：你很快就死了

更新於 2025/05/28發佈於 2025/05/28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早上在Albergue吃早餐，冰箱裡的部分食物都可以自由取用，我喝了咖啡加牛奶、吐司抹醬，我把兩瓶果醬都試了一遍。一個人旅行最大的困擾是超市有許多令人好奇味道的食品，可是因為數量多，吃不完得揹在身上，實在很不方便，但又讓人好想試一試！

簡單吃完後我踏上旅程，走出卡斯楚赫里斯我不停回望這座可愛的小山城，我獲得了非常充足的休息，感謝卡斯楚赫里斯的照顧。

我遙望前方的路，我的雙眼隨著路徑先走了一遍，只見那路越升越高直到山頭和天空的交界。現在再見到山路已經不像最一開始會讓我感到非常吃力，長時間走平地上，身體的肌肉已經感到疲乏，偶爾來個山路轉換肌群使用，無論是身體或心靈都會再次覺得新鮮，像初次見面一樣。

我看到一旁的標示牌「上坡12%」「連續彎路1050m」我在內心驚呼：「哇～這數字是發生什麼事～」我加大步距調整身體發力的位置，走到山腰便停下來喘口氣順便欣賞美麗風景，我好奇地走向路邊的立牌，上面貼著耶穌的肖像，旁邊有幾句韓文、中文、英文的留言。

「Do you still feel worthle……」後面剛好被貼紙遮住……他想說什麼呢？是「你仍覺得自己毫無價值嗎？」還是只是想叩問「你仍覺得值得嗎？」

一走上山巔，映入眼簾的是小小的斜方屋頂休息區，天氣有些冷，風咻咻得吹毫不留情，我一點也不想坐下。呼進去的空氣冷冷的，我擤著鼻涕，鼻子紅通通的，路旁一面木製的裝置成了留言板，大大的紅字「BRAVO!」像是給我鼓勵，雖然不是困難的大山，但坡度夠陡，天氣夠冷，也走了足夠多天，真的是BRAVO!

我往山下望去，許多小小的人影在我剛剛走來的路上，朝聖者們持續和陡坡奮鬥著。站在這裡看向卡斯楚赫里斯，凸起的山丘就像乳房，孕育小鎮上的人們，也照顧所有風塵僕僕的朝聖者們。我走往另一側俯瞰，廣袤的土地幾乎沒有建築，僅僅只是大自然而已，天地之間僅有天和地。

YOU WILL DIE SOONER OR LATER

朝聖之路的箭頭告示牌被寫上的這句話讓我不小心笑了出來，我的腦袋直覺翻譯成「你很快就死了或晚一點。」而美化過後的語境會是「人終究會死」「生命終將走向終點」但我喜歡我腦袋直白的翻譯，更能點出把握當下的重要性。死亡在台灣彷彿禁忌般總是被鮮少討論，但知曉死亡，向死而生，才會讓人更想探尋生命的究極，找尋「我」，因而走向內在的家。朝聖者們會在路上留下一些訊息，有時看起來又像神的諭示。

更多朝聖者走了上來，嘈雜聲此起彼落，讓我感覺不那麼舒適。我加快腳步到了下坡處，一個標示牌寫著「下坡18%」剛剛的12%已經很陡了，這18%又是什麼概念？而我再次又被眼前景象震住，今天的雲層很厚實，總的來說天氣不算好，可是大地的土黃和陰鬱的天空，有著寧靜的寂寥，我拿出口簧琴，時而睜眼時而閉眼地和世界用琴音對話，我把這兩天感到悶悶的事情、預訂的事情留在這裡，我現在感覺很好。

接下來的路我走得飛快，狀態非常好，可能是昨天有好好休息的緣故，腳上就像裝上彈簧。我能感受到一些較為年長的亞洲朝聖者對於我雙腿速度的讚賞。下了山後一群朝聖者在一旁空曠的休息區休息，我繼續走著，雙腿啟動到一定的速度後會不想停下來。走了一段路，有一座聖尼古拉斯小堂也是個Albergue，是由義大利聖雅各兄弟會的佩魯賈分會負責。我在門外卸下背包，走進去看看，長長的桌子幾乎塞滿整個空間，看起來像牧師的工作人員坐在椅子上為朝聖者們蓋章，而他身後一隻白色狗狗舒服地趴在地上睡著，許多蒼蠅在祂身上停留。這裡非常昏暗，沒有燈，白天完全是靠自然光，而到晚上會點蠟燭，有著古老的神秘感。

走過菲特羅橋（Puente Fitero）跨過比蘇爾加河來到帕倫西亞省，甫進Itero de la Vega小鎮，有一個小小修道院，我好奇走過去瞧瞧，它沒有開放，我在周圍的公園裡盪了一會兒鞦韆，也把思緒都盪在空中。

我跳下來繼續走進鎮上，聞到濃濃的烤肉香味，經過一家有庭院的餐廳，戶外坐滿了人，有人在帳篷底下烤肉，我不太確定這是對外營業還是正在開派對，我在圍欄外盯著那架上的烤肉，內心一陣拔河，是很香的肉啊……我想起背包裡有食物，我決定找個地方好好坐著吃背包裡的吐司。

我走到鎮上的小花園裡，有椅子有水龍頭，非常完美的休憩區，我坐下來拿出吐司和優格，一隻可愛的小黑貓走過來盯著我看，我撕下一小口吐司丟給牠，牠快樂地吃著並且意猶未盡，牠再度看向我，我想假裝沒看見卻不敵牠眼神的熾熱，我又撕了一口，直到一整片吐司都快被小黑貓吃完，牠才罷休靜靜地跑走。牠吃飽的同時，我也吃飽了，收拾好行李，我再次上路。

在離開小鎮的路口處，有個「STOP」的交通標誌，上下都被寫了字變成「DON’T STOP WALKING」這一路上有很多幽默的朝聖者。

走到Boadilla del Camino已經快要兩點，走了19.5公里，我想找個地方上廁所，走進路線上剛好經過的飯店，裡面很多人而上廁所似乎要付費，我看得眼花撩亂又走了出來，我在路上一個小噴水池前的長椅坐下，我感覺到腳步有些疼痛，脫下鞋子和襪子確認腳底狀況，可能是走得太快，起了一顆小小的水泡，不過水泡位置不太影響整體走路的感覺，我不打算做任何處置，我拉筋雙腿吃著零食。經過的朝聖者大叔問我：「還好嗎？」我笑著回應：「非常好！」

有一絲「要在這個鎮上休息嗎？」的念頭飄過，但時間還早，我感覺能繼續走，而且有種「不是這裡」的感覺。我穿上鞋子，打起精神，繼續上路。走進田野之路後再走一小段拐進一條河邊的路，卡斯蒂利亞運河的美麗使我驚嘆，沒想到會有一段路是和河一起走，而且如此靠近，朝聖之路還會有多少驚喜呢？

沿途的樹很美，當我抬起來看見泛黃的葉片，我才發覺已經是秋天了。西班牙從九月開始就是秋天了，可是直到此刻我才體認到秋天已然到來。天氣陰陰的，可是風非常強勁，幾近逆風而行，身體感覺更加疲累，似乎花了更大的力氣在對抗風阻。

而路上出現「YOU GOT THIS♡」「you are beautiful」大概又是神捎來訊息了吧。

走著走著有一艘白色的船，樹上也出現蝙蝠的巢箱，再往前走是運河的閘門，有好幾個人在拍照，彷彿來到觀光景點，我走上小橋快速看了幾眼那河水穿越過一道道閘門，大概是因為人很多我並不想多做停留，加上一路上朝聖者算多，大概是預訂的陰影，我全力往Albergue走去。

走到Fromista先看到一座羅馬式的聖馬丁教堂，但似乎沒有開放，我直接走向在附近的庇護所。一走進去已經有人在庭院愜意休息，「Do you have a bed?」房主寫了房號給我，我走上樓發現床位已經有其他人的物品，而另一個房號則是空的，為避免錯誤我走下樓和房主確認。鋪好床後，我去洗澡接著去庭院洗衣服，在我一旁的亞洲男性穿著夾腳拖也正洗著衣服，我看著夾腳拖有種他是台灣人的直覺，可是我們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最後似乎是因為肥皂水濺起的水花，我們才開啟對話，兩個來自同一個國家的人終於相認了。他說他的名字阿北，跟著其他朋友一起走，但大家會各自依照自己舒服的速度行走再彼此聯絡確認進度及安全，我才意識到原來之前在潘普洛納睡在我下舖的一位台灣女性以及在布爾戈斯教堂遇到的台灣夫婦都可能是他的同伴。

我回到房內，今天睡在四人房，室友是三個台灣人，遇到台灣人就表示能暢所欲言地聊天。我想他們應該就是我前天趕路31公里在雜貨店遇到的台灣人，我對大叔頗有印象，但另外兩個女性似乎是不同人。他們的朝聖之路是邊走邊玩，累了就搭車，他們覺得上了年紀體力不佳，選擇用輕鬆的方式善待自己，我很欣賞他們的做法，因為我很可能是那種會硬ㄍㄧㄥ的人，放鬆才是我需要學習的。

「你有去看聖蹟石嗎？」
「那是什麼？」我困惑問著。
「是這個小鎮上的景點，手機有個箭頭的app上面都有寫。」
「我主要都是用忍者確認自己的定位，比較少看那個app，上面有那些東西？」我才知道原來黃色箭頭的手機app「Buen Camino」的每個城鎮最下方除了羅列住宿點還有景點，而且還有簡易的介紹。

在吃的部分，他們則是會去超市買罐頭、義大利麵、沙拉……自己回來煮，他們說著：「來西班牙就是要嚐嚐看它們各式各樣的魚罐頭呀！」老實說整段朝聖之路的食宿景點我都沒做功課，我把它當成就像走媽祖遶境一樣隨遇而安，更像是在走路中學習並且知曉，我很感謝他們告訴我這些看似無用卻很有用的小知識。我說著我想要去超市採買，他們居然連哪家超市比較便宜，大概幾點開門都知道，其中一位阿姨剛好也要去，所以我們打算一起出門。

走下樓後，我遇到韓國阿姨，體感上已經很多天沒遇到他了，上次遇見好像是Day10，我說著：「我們要去比較便宜的超市。」他問：「那裡有賣雨衣嗎？」「我不知道，但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台灣阿姨走來我旁邊問我一句話。
「這個韓國大媽是不是很常黏著你？」
「啊？沒有啊，我們只是一路上很常遇見……」聽到這句話，我內心感到非常驚訝，我一時也沒多說什麼或是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是這句話讓我感到很是困惑，這好像質疑了我和韓國阿姨一路上不停巧遇的緣分，他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甚至還只看過短短幾分鐘，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呢？而這甚至是我們相遇很多次以後，第一次一起行動。

有了台灣阿姨的講解，我感覺自己更會逛超市，也嘗試買些不同的東西來吃，我買了碗裝沙拉、魚罐頭、微波海鮮麵、果汁牛奶、優格，非常完整的一餐。韓國阿姨剛好在我後面等結帳，我便等他一起回去。

台灣阿姨很熱心告訴我廚房在哪裡，微波海鮮麵怎麼用甚至幫我裝盤，我很感謝他的熱情。我和韓國阿姨一起吃著晚餐，而我買了太多食物，光是吃麵、罐頭、優格，我就很飽了，我把沙拉放回冰箱。韓國阿姨臉上滿是擔憂說著：「我沒有雨衣，明天會下雨。所以我打算等會再去找。」我看著地圖似乎沒有什麼賣裝備的店。吃飽後我也出門晃晃，我祝福韓國阿姨能順利買到雨衣。

時間7:30，天還亮著，但雲層很厚，路上店家幾乎都沒開門，更顯得冷清。我走到另一個哥德式教堂，聖伯多祿堂，正巧看見一群朝聖者圍著牧師，看起來像是剛完成彌撒，牧師正在給每一位朝聖者祝福。

其中一位朝聖者MHIB走過來和我說：「我見過你。」我一臉恍惚。他一邊比動作一邊說：「我在路上看過你彈一個樂器，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覺得非常棒！」我跟著比動作並睜大雙眼，確認過眼神確認過動作，那是我沒錯。他說很開心能再見到我，而我感受到一股驚喜和暖意流過我的心，原來每次我站在路邊彈口簧琴時，都會有人注意到，也會被人記得。

我在小鎮上亂繞，看了app上的景點「聖蹟石」同時感受到強風陣陣吹拂，我走回Albergue，而天氣也正悄悄轉變。

回到房間，室友們好奇地問我脖子上戴了什麼，我開心地向他們介紹口簧琴。他們也分享自己的故事，另一位阿姨則是在走朝聖之路前出了車禍，醫生不建議他來走，但他還是來了，雖然走得很慢，每天都一直被其他人超越，但他還是走到現在，我對他投以佩服的目光，是我的話絕對不會這樣幹！這條路上除了傷心的故事，還有很多勵志、堅持的故事。

在卡斯蒂亞運河旁的一個告示牌，有段法文這麼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