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豬娃娃掉到客廳地板。
「爸比，岩漿。」三歲的兒子站在搖椅上說，「豬豬受傷了，爸比！岩漿！」
我的腳踩到地板。
「不行！」兒子尖叫，「岩漿！」
又是一種遊戲。
「好，岩漿，現在我們在哪？」我起床還沒刷牙，還沒吃早餐，還沒檢查手機，在客廳裡，像騎馬那樣在反身坐在餐椅上，「在火山要玩什麼？」
他站在搖椅上，把熊娃娃丟下岩漿。
「好燙好燙。」我幫忙配音。
他把恐龍丟下岩漿。
「好燙，煮熟了，阿皮，你要把我煮來吃嗎？」
阿皮笑了，我以為玩得差不多，問他能不能出門去。我只說「出門」，「幼兒園」連提都不敢提。九點了，早就該去幼兒園了，他們有在管遲到嗎，還是我的手機已經好幾封詢問訊息。
「還要，你還要好燙好燙。」
「阿皮，我們騎馬去了好多地方，辦公室、公園、海邊、恐龍的家，現在火山，阿皮，載這麼多娃娃，騎太久了吧？」
「不會太久！」
「九點了，可以了吧？」
「還要騎馬！還要找馬麻！」
「馬在這裡啊。」我故意裝聽錯，還拍了拍椅子。阿皮拿外星人娃娃丟我，沒丟到，掉到岩漿裡。
「阿皮，馬為什麼可以走岩漿？」我突然想到，「馬難道不會好燙好燙？」
「不會，不會好燙！」
「哦，因為馬有穿鞋子。」我替他想出解方，「很厲害的鞋子，不怕岩漿的超級鞋。」
「對！」
「哦，超級鞋真厲害，我可以穿超級鞋嗎，阿皮可以穿嗎？」
他在想。
「阿皮，穿了就可以走路了，可以嗎，九點多了，我們穿超級鞋，不用穿襪子穿鞋子就好，阿皮可以嗎？」
「不要，我說不要！」
他向我丟東西，老虎娃娃、兔子娃娃，沒丟中。我反擊，丟中他了，阿皮大叫拿枕頭砸過來，我的眼鏡掉地上，我去撿，他又叫，「岩漿！」我說我有穿超級鞋，我穿了媽媽的拖鞋。
「不能穿！你不能穿！」他氣炸了。
我站在椅子上，脫下拖鞋，砸在牆壁上，啪！
我故意的。
阿皮嚇到了。
我又丟了另一只拖鞋。阿皮回過神，大喊，「你不能丟！馬麻的！那是馬麻的！」我餓死了，早餐在電鍋，卻不能去拿。
他竟然還能喊，都耗了一個鐘頭。
「啊，鈴鈴鈴。」我拿起遙控器，假裝是電話，「今天有戶外教學哦，老師說剩下阿皮還沒到，阿皮，你同學都坐遊覽車了，大象的遊覽車哦，對啊，是啊，戶外教學啊，你想不想要跟凱凱交換餅乾？」
「不要！」
「小希要跟你說電話，要不要？」
「不要！」
「等一下，馬麻也打來了。」我假裝聽了幾句，「馬麻說，你快點的話，她會在一樓等你，要快哦，媽咪等太久會生氣，趕快穿鞋子。」
他停頓一下，看遙控器，「不要，我不要馬麻！我不喜歡馬麻！」
「馬麻要跟你說話，可以嗎？」
「不行！」
「確定嗎？」
「確定。」
我不說話了。我按了按鈕，把遙控器掛在紙盒上。阿皮踩在搖椅上，抓著椅背搖晃，搖一陣子膩了。
「爸比，你說好吧。」
我不想講。
「爸比，你說好吧。」
我對著牆壁說，「好吧。」
「爸比，你說算了。」
「算了。」我嘆了氣，「反正遊覽車來不及了，你不要上學，隨便你吧，可不可以不要玩這個了，阿皮，你這樣，真的好累。你到底想要什麼？好啊，來啊，你要玩啊你還要玩什麼遊戲？」
我眼鏡髒了，肚子餓了，水都沒得喝。
「爸比，我要……」
我看像阿皮，他皺著嘴看著牆壁，一副快哭的表情，我知道這個表情。
「要不要抱？」
我問，他點頭。
我踩到地板，縮腳說，「好燙好燙。」
阿皮笑了。
我再看地板，起身站在椅子上，踩到另一張椅子，踩電視櫃，再跳到茶几上，最後我的目標是兩公尺遠的搖椅，我像是跳遠選手那樣，晃得好大，沒摔下去，成功了。我抱起阿皮，將他高舉肩膀上，搖來搖去。「喔耶！」我喊。「喔耶！」我們喊。
阿皮平衡不穩而狂笑，「好危險。」我說。「好危險。」我們說。阿皮掙扎，但我說不能放他下來，「下面地板有岩漿，好燙好燙。」，我舉得更高，阿皮像是超人那樣笑個不停。
興奮之際，臭味襲來，是一泡巨屎。
這時，門開了，媽媽回家，阿皮在空中凍結了兩秒才掙脫我的懷抱，衝去拉扯媽媽的衣角，話說個不停，敘述剛剛在玩什麼，講得亂七八糟。
媽媽說她帶錯手機，帶到我的，沒想到從公司回來還看得到我們。
「豬隊友，就這麼一次要你送他，你知道平時都幾點嗎！現在都已經，我的天，尿布！真的是，你站好！」
我幫她找到手機，但她不屑一顧。媽媽幫阿皮換尿布、穿褲子、穿襪子、穿鞋子，一氣呵成，僅僅花了一分鐘，包含洗手。這才是職業選手。阿皮跟媽媽出門，他自己關門。
「跟爸比掰掰。」
「豬豬掰掰。」阿皮頭也不回。
我說阿皮掰掰，然後沉入岩漿，岩漿上漂著一個小豬娃娃。
文／圖：張原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