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自己動手整理,哪怕慢,也得自己來。
7:55——
林予清化完妝,綁了個鬆鬆的包子頭,穿著牛仔褲跟白色雪紡襯衫,背著一個能裝進A4資料夾的黑色文青布背包,看起來就像個還沒準備好進入職場地獄的青澀大學生。
她走出房門,餐桌那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傅季然正半蹲在椅子邊,整理一疊紙樣和模型零件,桌上散著線稿、色卡、縮小版的建材塊和三四種不同材質的織品樣本。他的眼神很專注,眉頭微蹙,像是還沒完全醒、卻又清醒得過分。
她靠近了兩步,好奇地看了一眼:「這是你在做的案子?」
他沒抬頭,只淡淡說:「別碰。」
林予清站定沒動,眼睛轉了一圈,又問:「建築師家裡都要放這麼多東西嗎?」
「這些提案參考用的,業主要改風格。這批是我重抓的基調。」他語氣仍舊懶,但句子比平常多了一點,像是隨口回應又不是完全不想讓她知道。
她點點頭,沒多說,走到玄關換鞋,「那我出門了。」
他忽然開口:「我送妳下樓。」
她一愣:「我又不是找不到路。」
「開門要刷卡。」他語氣懶懶,把手邊東西隨手放在椅子上。
他拿起鑰匙,走過來穿好鞋。
她轉頭看他,「那我晚上回來是不是也要刷?」
「嗯,回來先講一聲。」他低頭幫她開門,語氣沒什麼起伏,但語尾輕輕帶了一點斷不開的感覺。
她站在門外,忍不住笑了:「那我現在進出門,不就都要報備了。」
他跟著走出去,沒回話,只是側頭看她一眼,像是在衡量這句話到底值不值得接。
最後,他只是懶懶地說:「那妳就別到處亂跑。」
他一手隨意把玩著著門禁磁扣,一手插著口袋,一路無話,姿態懶散的把她送出大門。
「那我走啦,謝謝哥。」林予清推開門,轉頭笑著道謝。
「拜。」
門在她轉身裡慢慢關上,喀一聲,鎖上。
他站了幾秒,才轉身回家。
外面有風,門還留下一點餘震,像是她的笑聲還在回蕩。
傅季然回到家。
門闔上那一瞬,傅季然站在原地,沒有馬上動。
玄關落地窗透進日光,空氣一瞬變得過分乾淨,像剛拉過吸塵器的地毯,一點人味都沒了。
他看了看時間,早上八點半。
還有一個半小時。
他轉身,走回走廊盡頭那間客房,把門推開。
—
這間房裡只有一張雙人床。
床上鋪著一大片透明塑膠袋,為了防髒,也為了方便整理。墊子上堆著樣料、模型、切割過的木片和泡棉塊,一些早就該丟卻一直捨不得處理的色卡本,還有一疊打開的文件袋,裡面是幾年前參展時留下的設計草圖。
傅季然蹲下身,伸手把一個破損的模型盒拆開,裡頭的木架歪了一角。他皺了眉,打算重新黏合,卻發現膠水乾掉了。
「……靠。」他低罵一聲,站起來走去廚房翻工具箱。
回來時,他又掃了一眼整間空間——
真的太亂。
房間裡亂得像剛被龍捲風掃過。
地板上鋪滿他設計時翻出的樣布、包材、設計圖、沒完成的模型、半用完的剪刀膠水和一堆色碼卡。
還有一杯早就變冷的咖啡,擱在窗邊,杯墊也沒墊。
他撐著門框看了三秒,額角抽了一下。
——昨晚把她趕去那間臨時的「臥室」,現在他要在家政阿姨來之前,把這裡整理回「能讓人住」的狀態。
他彎腰,把散了一地的樣料一塊塊塞回袋子裡。
有些本來就分類好,有些是之前亂扯出來比色的,現在全攪在一起。
「幹…」他低聲罵了一句,把剪壞的瓦楞紙丟進紙箱,手指頭還被膠帶粘了一下,他甩了甩,沒理。
然後是桌上的模型。
做到一半的,原本只是想測比例,結果現在看根本像垃圾。
但他還是沒丟。
只是把它們收進透明的整理盒,一層一層壓好,最後用橡皮筋綁住,貼上一張小紙條:「7B-提案·未定稿」
他累得半死,灰塵讓他整個人皮膚發癢,但手上動作沒停。
他不喜歡別人碰這些東西,不喜歡這些還沒定稿的模型在別人眼裡變成「未完成品」。
所以書房跟客房家政阿姨不會進來,他要自己動手整理,哪怕慢,也得自己來。
他拿起那堆樣料,開始分類、封套、綁帶、分批收進不同紙箱,紙箱外貼上備註:「現有預選組」「淘汰/備份」「無效測試」。
不是潔癖,也不是怕弄亂。
而是這些東西——每一塊布、每一層紙,每一刀切下去的邊線——
是他腦袋裡混亂得像戰場時,唯一還能握得住的東西。
哪怕只剩五分鐘,他也要把空間收成自己能認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