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酸甜甜冰冰涼涼的芒果青,曾是理所當然的消暑
就像滿天星斗下的螢火蟲點綴,雨後的涼爽傍晚,也曾是那樣的理所當然
如今在流理台大啖芒果,像過去一樣,似乎在努力留下些曾經的理所當然
「是水蜜桃芒果喔!新品種,吃吃看吧」熟識的阿姨如往常般分享,我看著一小盒色澤紅潤的芒果,每年這時候,總會不小心因為芒果掉進回憶漩渦。
「不管怎麼吃,還是屏東的芒果比較好」,爸爸以前總這樣說,大概因為屏東老家的芒果樹,對爸爸而言是很重要的回憶,常提到過去的種種,那是爸爸的年少時光,我無暇顧及,只想著反正都是芒果都很好吃。小時候,屏東爺爺每年都會寄一箱到家裡,偏偏家鄉也盛產芒果,自然也會互相分送,於是,整個夏天全是芒果的滋味,從屏東吃到台南。北上後的某年夏天,我無意間在fb上與姑姑留言互動,稱讚爺爺的芒果,結果真從屏東來了箱突襲個措手不及,而且都是所謂的在欉紅,身為小資女新鮮人,住處只有個沒獨立冷凍的小冰箱,瞬間塞滿芒果也放不完,除了分送,還想了各種辦法消耗,最基本的就是打成果汁,極度奢侈的不加水只加牛奶,不然就是加入各種泰式咖哩(首推綠咖哩),甚至是韓式泡麵鍋,再後來還煮成西米露,喝的時候突發奇想加了點貝禮詩,變成大人系甜點。
國小時,學校周遭都是芒果園,同學家中也多半都有種芒果,印象中當時大家都不喜歡放暑假,我不想寫媽媽額外的功課,同學們則不想下田務農,暑假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疲憊。從未下過田的我,聽著他們各種抱怨,舉凡要早起、爬樹、挑選果實裝箱之類的,或是擔憂天氣影響,或是討論周遭芒果樹的情況,我始終不懂隔著那袋子是要怎麼看出個所以然。授粉時節,四處都是蒼蠅,教室都得放黏蠅板,他們說蜜蜂太少了,要靠蒼蠅幫忙,講到這總會突然感到噁心。印象中,似乎有過翻牆摘芒果的經歷,體能差勁的我自然是在牆內負責把風接應,那是在還沒成熟的時候,他們摘下仍是青綠的果子,溜去廚房切片後抹鹽巴吃,很像蜜餞。
說到蜜餞,家鄉那邊許多賣果乾的,熟識的阿姨經營著果乾工廠,因此我也常從阿姨那邊各種索取,常見的芭樂乾鳳梨乾,軟Q的香蕉乾,偶爾才有的草莓乾,我像個被慣壞的小孩,對市面上其他果乾不屑一顧,打從心底認為阿姨的最好,因此收到後總在台北各種分送,而阿姨的果乾自然也廣受好評。不過除了果乾好吃以外,還有芒果青,醃好後一罐罐冰著,酸酸甜甜冰冰涼涼,我連糖水都不放過,那曾是夏天中理所當然的消暑。在還沒唸書的時候,曾被外婆帶去市場削芒果,婆婆媽媽們吆喝著閒話家常,我幫不上忙就乖乖待在一旁,總能獲得些稱讚,看著芒果迅速被削皮切塊,我也不確定這些芒果會被怎麼處理,大概是做成蜜餞果乾之類的吧……記憶有些模糊,但很肯定的是,當時跟著外婆到市場,總能收獲各種吃吃喝喝。
芒果應該怎麼吃呢?多半就是削皮切塊裝進保鮮盒,悠閒地一塊一塊吃著,我卻始終學不會這種吃法,或者說,學不會如何好好切芒果。在那些芒果根本吃不完的夏天裡,總順手拿一顆,再一把水果刀,到晒衣場削皮後整顆直接啃,吃得滿手滿臉都是,甚至可能滴到地上腳上,但也無所謂,拉個水管沖一沖就好,這樣的習慣到現在仍是,只不過地點改成流理台罷了。外婆曾說過土芒果的吃法,因為果實小皮厚纖維又多,口感自然不如愛文,冷藏後直接丟牆壁或是在桌上滾,總之就是想辦法搗爛內部,戳一個洞用吸管吸,好玩又新奇。
北漂的這幾年間,在超市看著芒果的標價,總感嘆自己是不知米價的幸運兒,偶爾收到來自家鄉的包裹,畢竟長輩們總認為台北很難吃到好水果,這倒是真的,記得有次在朋友家中吃到蓮霧,那口感落差讓我差點表情管理失敗,於是自己買水果總挑蘋果奇異果這類安全牌。只有小冰箱的獨居生活,被南部熱情突襲難免心煩,儘管知曉是長輩的關心,我只能默默分送著,還不能照家鄉所習慣的數量,曾被朋友說過,自己的分享太過大方,偶爾會嚇一跳甚至有點負擔,我努力調整著,偷偷不讓長輩們知道自己其實一直在分送,否則難保之後的數量會不會更驚人,但幸運的是,這樣的不便逐漸被理解,目前阿姨總事先確認數量,我也常因此覺得自己是個任性麻煩的小輩。
有時想著,這樣的情緒可否說是鄉愁?但似乎也不是想著要回家一趟的心情,或許應該要說是懷念吧……北漂後,濕濕悶悶的天氣,連星星都難得,更別說螢火蟲了,我總想起雨後涼爽的傍晚,滿天星斗下點綴著螢火蟲,那時似乎還沒唸書,外婆也還在。就算後來苦讀,夜深人靜時也還有各種蟲鳴,或許還有青蛙與鳥,而台北的夜裡,在家鄉早已入睡的時候,依然燈火通明,我仍在歸途。
或許是累了吧……這幾年我找尋著自己的歸屬,逐漸熟悉這座城市,把住處努力營造成自己的專屬小天地,在日常中實踐各種小小儀式感,想把自己照顧好。經歷太多,前途未卜,我在一方流理台前,熟練削去芒果皮準備大快朵頤,再次吃得滿手滿臉全是鮮黃,像過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