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醒來時,我歪躺沙發上,衣服破了,鞋子上有泥巴。
「鞋子,看,沒幫我脫鞋,你們廢物。」我提高聲音,「竟然沒人幫本大爺脫靴,欸,廢物,廢渣,垃圾,聾了啊?」
嗯,沒人回應。
看來那群人沒睡在我家,很好。不用看他們的醜臉,不用聞他們的屎尿,也不用替他們煩惱錢的事情,很好,實在是太好了。笨蛋,去躲警察吧,去躲家人吧,消失吧,別再讓我看見最好,可是……可惡,我的背好痠,為什麼不是睡在床上,手臂刮傷了,為什麼,到底喝了多少,頭好痛,腦袋最深處的痛,像有一隻蒼蠅卡在大腦皮層的縫隙裡振動翅膀,嗡嗡嗡,我要喝點什麼,奇怪,怎麼沒人來幫我倒水。
「欸,廢鳥,廢,靠北喔……」
我扭動身體,在沙發上翻身,伸長手臂,在茶几上又摸又撈,手指大概摸過一百種食物半發酵的殘渣,最後手探進炸雞桶,撈起手機。手機都是油。
我的手也沾滿廚餘,黏上一種混了芥末跟醬油的起司,又噁又臭。
下午兩點四十,我點開手機,重播昨晚睡前看過的最後一個影片,是一個東南亞人,蹲在溼地上示範用啤酒抓泥鰍,或是鱔魚,或是土虱。總之呢這種影片一點也沒有重看的價值,看開頭就知道結尾,他會抓滿一竹籠,但我又看了兩遍,我喜歡他把手指挖進泥洞裡那瞬間的表情。不是演的。唉,又有訊息跳出來,不想點。破百則未讀訊息,十多通未接來電,還沒回覆的好友邀請,還沒看過的MLB、NBA勝負,好幾個手遊通知我該上線領取寶物,但我都不想點,也不想回撥電話。
手滑,點到一個。
「快點打給我。」是阿德傳的。
才不要咧,我手肘撐著沙發,想坐起來,結果滾到地上。
房子裡真的沒人了,走也沒收拾,客廳的地板磁磚上也是廚餘、酒水、菸蒂、半包衛生紙,還有一條牛仔褲。我匍匐前進,趴在乾淨一點的地方,午後的陽光從玻璃門外照進來,事物有了光影,殘破的披薩有了真實性,醜得理直氣壯,我欣賞很久。
我稍微想起昨晚的事。
頭好痛。我努力爬起來,發現電視壞了,很明顯,因為上面有像是球棒敲過的裂痕,但是附近沒有球棒啊,難道是用椅子打的,還是拳頭,昨晚幹了什麼啊,想不出來,靠。還是得面對手機,讀訊息吧,但我手指油滑變成回電給阿德,算了,就向他問罪,看電視該怎賠。
「拉密,你現在才醒來啊打給你幾通了,你現在幹嘛,事情……」
我掛斷。
這傢伙好像忘了電話禮儀,至少忘了跟本大爺講話該用什麼語氣,總之,我掛斷了,讓這個笨蛋冷靜一點。
阿德又打來。
「你再掛啊,再掛我就不講,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你知道……」
我掛了第二次。
我脫掉破破爛爛的上衣,準備去臥室換掉衣服的時候,阿德又打來,手機振動一陣抖,於是我中途轉向,去小便。
「不要再掛了,請,不要再掛了,拜託。」
「終於會說人話啦。」
「拉密,我打給鈕牛,他沒接,打了十次吧,他都沒接,而且不只是我打不通,他們也打不通,用別人的電話打也是,而且打給你也沒接,害我們以為連你也出事了。」
我在浴室的鏡子前,我的肩膀有咬痕,哪來的馬子沒教養。
「出什麼事,本大爺能出什麼事。」
「鈕牛啊,他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難道你不覺得,鈕牛會不會……」阿德吞吞吐吐,「玩過頭了?」
「什麼意思?」
「昨晚那個啊,你指定的那個,有點太超過。」
「蛤?」
我拉下拉鍊,放尿,用油膩的手指控制噴水的方向。
「阿德,有沒有聽到,尼羅河的聲音?」
我把手機放低,讓他聽清楚一點。
「聽到沒?」
手機在講話,拿近一點,「……到最後的時候,你記得嗎?」
「三小啦,我頭在痛。」
「可是鈕牛……」
「好啦,太超過啦,是喔。」我尿完,抖了抖,「俗辣啊,太超過又怎樣,本來就玩真的啊。」
「可是……」
「就是這樣,激情過後,別想太多,鈕牛被整當然會不開心,誰叫他生日嘛,過一陣子就好啦,頂多再他吃夜市牛排當補償,他不會怎樣的啦。」
我按沖水的時候,手一滑,手機往下溜,脫手往馬桶直直落,我立刻伸進馬桶裡,在尿液及清水混合的漩渦之中,抽出濕漉漉的手機。
「還是,你打給他吧。」
手機沒壞竟然還在通話,而且還開了擴音。
「拉密,你打給他看看吧。」
我把手機放進洗手槽,開水龍頭,洗手兼洗手機。
「我不能啦,我手機壞了。」
「別鬧啦,拉密。」
「煩耶,就說手機壞了,你們打了沒接,我打還不是一樣。」
「你不一樣,拉密,鈕牛不接我們的電話,如果連你打的他都不接,恐怕……」
「恐怕三小?」
「我不知道,大藍跟我說,鈕牛雖然呆呆的,但是很敏感,心思很纖細。」
我手洗了兩遍,還是有污垢,「哦,哪裡很細?」
「拉密,我是說正經的。」
「我也說正經的。」我又洗了一次手,「你知道的,這種事以前也有啊,我們拿飲料給他,想嚇他一跳,結果搞到他哭了一節課,害我們被李佩怡她們罵到臭頭,你記得嗎?青蛙下蛋,哈哈哈哈。」
「拉密,青蛙下蛋是你送的。」
「我?屁啦。」
「是你,我有印象,青蛙蛋是大藍他們裝的,飲料是你拿的,你拿的他才會喝。」
「是嗎,不記得了。」我把褲子脫了,把衣服也脫了,拉上浴簾,把手機放在肥皂架上,「欸,想不想聽尼加拉大瀑布的聲音?」
「拉密,快點打給他啦,不管怎樣,快點啦,要是真的被大藍說中……」他聲音逐漸被水聲淹沒,「你的,你的責任最重。」
「我責任最重?」我立刻飆國罵,罵爆阿德,「什麼叫我的責任最重?欠砍!是不是!」我罵了一分鐘後,發現通話已結束。
我又補幹了幾句,讓冷水當頭淋下。
頭痛逐漸消退,但感覺卻越來越糟。
我洗完澡,擦乾身體,吹乾頭髮,手機也擦乾淨,下身圍著浴巾,踏著塑膠拖鞋,走出浴室,站在客廳中央,看向臥室,臥室的門是關的,自從我爸媽不住這裡之後,我臥室的門都不關的,就連把馬子找來也不關,還故意把窗戶打開。所以這扇門一定是阿德或大藍關的。
我在等待阿德打來道歉的這段時間裡,滑手機,把訊息讀完,把MLB、NBA比數看完,看了新聞,還喝了一杯水,吃了一塊沙其馬,把沙其馬包裝跟衛生紙投向垃圾桶,掉到地上之後,我打給鈕牛。
嘟,嘟。
一邊響,我一邊想,昨晚的記憶,一聲一聲浮現。鈕牛生日,講好幫他破處,嘟,混了好幾杯,高粱套雪碧,套養樂多,還套沙拉脫,嘟,還套鼻屎,還套了我的口水,嘟,他不喜歡幫他叫的妞,他不想要叫小姐,他不要,嘟,我們很生氣,脫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寫字,畫太陽,畫小房子,嘟,他在笑,太癢了,他告白了,鈕牛告白,嘟,大家嗨翻,翻冰箱,小番茄,小黃瓜,嘟,香菇,香蕉,雞蛋,火鍋料,鱔魚,嘟……
我掛斷。
而手機震動聲,也瞬間停下,是從臥室隔門傳來的。
文/圖:張原通
大家好,我是阿通,這是第七十七篇故事,故事主角是個糟糕透頂的傢伙,結尾收在這間不曉得會認為臥室門裡會有什麼呢?噁心?生氣?可能還有意外?最後,本粉專被限流一個月了,不過還是有你們,感謝讀到這邊的每一個人,謝謝鼓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