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瑞丹普辛與拜倫─────
一篇針對西比恩大學的報導於2073年快速流傳：
「西比恩大學的「人文與社會」學院是最受矚目的學院之一，這座學院近年因人工智慧、機器人、腦神經科學的蓬勃發展而受到連帶影響，數百位頂尖學者在這段期間不斷冒出，整個北半球能與之相匹敵的沒有幾處。
德拉諾切斯特的拜倫．辛．布里斯，是其中的佼佼者，他領銜數十人共同發布《世界科技進程與人文危機》這篇震撼世界的著作，為人與科技間的關係提出新的定義及見解，雖有不少的反對者，同時亦收穫大量贊同者，使得西比恩大學成為許多人心中的首選。
2072年，這些學者們近半成為駐院學者，該院在他們的努力下成就出一番繁盛的氣象，並未更遙遠的未來立下厚實的基礎。」
瑞丹普辛便是在此報導的吸引下，努力數年光陰最終考入該學院。
瑞丹普辛在一眾新生中都算得上是獨特，他半工半讀的同時還拿到全額獎金，僅用時四年便從五學年制的西比恩大學順利畢業，並順利獲得「學院院士」的資格，得以繼續留在西比恩大學從事深度研究。
相比起其他學生百花齊綻的生活，瑞丹普辛在西比恩大學的多數時光都處在容易受忽視的角落，同學們對他普遍的印象都是「認真」、「恬靜」等詞彙。
他們顯然對真正的瑞丹普辛一無所知。
2078年，又一個新舊交替的時節，西比恩特區如往昔般陰雨綿綿，細長的雨絲短暫停留在空中，好似陰暗的天空不斷啜泣著。
一座紅磚堆砌成的宏偉、帶有歷史氣味的傳統建築內，有位高瘦、穿著院士灰色長袍的年輕男性快步於封閉走廊上。
途經一段玻璃走廊，他駐足片刻看向一批新生匆匆而行。
（這幾年都沒時間回去，正好今年就能畢業能回去一陣子。諾蘭奶奶的情況不知道有沒有好點？）
瑞丹普辛繼續前行，直至停留在一扇門前。
（教授應該沒有出去吧？）
他將手上的學生證貼合在門上的黑色感應器。
目前拜倫先生可以接受訪問。
（果然。）
嘴角微微上揚後，他推開單扇木門。
（今天我一定會讓他挑不出毛病！）
印入眼簾的是整潔的辦公室，有名金色捲髮、看上去年輕的男子正投入於手邊的事情。
「拜倫教授。」
瑞丹普辛抱著一疊紙本資料跑至拜倫的桌前。
「又想找我『辯論』嗎？」
拜倫雖露出訕笑後放下手頭的事情，他正眼端詳瑞丹普辛的神情，隱隱點頭。
（與之前相比，他顯得更有自信。）
「是。」
瑞丹普辛開始將手邊這些罕見的紙本資料攤在桌上，拜倫看得眼皮直直跳。
「真不打算換成電子的嗎？你天天抱著這麼重的東西不會累嗎？」瑞丹普辛隨意晃了晃腦袋。
「紙本資料更有真實感。」
「那倒是。」拜倫悄悄關掉投射式面板，不經意地瀏覽攤在桌上的資料時開口：「今天是投射式面板的隱私、使用與平等問題？」
「對！」
瑞丹普辛露出從容的表情，準備好應付拜倫的刁難。
拜倫嘆了口氣，心想著今天又要被瑞丹普辛「搶」走幾小時，開始日常的攻防。
自瑞丹普辛進入學院幾個月後，他時不時就會對拜倫的想法感到不解，於是窮盡自己所能到處蒐集資料，不斷嘗試挑戰拜倫。
儘管大多時候都是拜倫將瑞丹普辛說服，但瑞丹普辛的確有成功幾次，成功改變這個被該領域其他學者稱為「犟牛」的拜倫的想法。
幾小時的精彩攻防後，拜倫的態度漸漸放軟。
「好吧，你提出的論點與提出的證據稍微打動我。」
「你提出的：『投射式面板造成資源不平等，使不同地區學生會產生資訊差異性。』我覺得這個論點有討論空間，但你如何告訴我這種差異性能帶來什麼負面效果？」
瑞丹普辛回答道：「舊時代的平面網絡雖仍能輕易取得投射網絡的信息，但開始有研究發現投射網絡的發展趨勢，將使得平面網路與投射網路的隔閡擴大。」
「因此，可以合理預期不遠的將來平面網絡的使用者將難以與投射網絡的使用者建立聯繫，而平面網路的使用者正呈指數級下降，造成平面網路與投射網絡使用者產生資訊嚴重落差，最終使得兩者可獲得的資源形成顯著差異。」
當拜倫要開口時，瑞丹普辛緊接著舉例：「若人類永遠不知道福寧星幾乎是圓形的，那他看待世界的方式會因此產生變化。」
「例如？」
「例如在三百年前的『多諾安王國』就是有力證明。」
（多諾安王國……那個受到封建統治長達數千年，貴族對下層施行愚民政策、鬼神迷信的那個時代嗎？）
見拜倫沒有開口的意思後，瑞丹普辛才繼續往下說：「多諾安王國那時仍認為福寧是世界的中心，日月變換、星辰移動都是以腳下的這片土地為基準。」
「人類基於此種對世界理解開展出相對應的學科，大陸邊界學、天頂物質學、色子轉換學皆奠基於福寧是世界的中心，這種觀點與同時期的其他國度完全不同。」
「在錯誤的認知環境與崇尚權威的資訊風氣下，人民對後代的普遍教育都會以『福寧中央論』為基本，這一步讓錯誤資訊傳承。」
「很不幸的，由於多諾安貴族的高壓治理，直到王國毀滅、更多的觀測方式出現後，才出現更強有力的直接證據才打破此連貫性。直到那時，多諾安人才漸漸拋棄福寧中央論。直到那時，多諾安人才意識到千年積累的、被他們視為瑰寶的學術積累都是笑話。」
「透過這個例子，我認為而平面網路、投射網路使用者，是不是也面臨類似的問題呢？」
（資訊落差下，認知落差會造成難以彌平的鴻溝，進而做出錯誤行為？這或許是其中一項因素，但無法作為決定性的因素。）
拜倫認同的點頭，但隨即話鋒一轉：「聽起來倒是有點道理。輪到我反問你，按照你設想的邏輯來看，多諾安時期還會有人發現福寧星不是世界中心嗎？因為多諾安人接收到的資訊在他們眼中極為正確、無須質疑。」
（瑞丹普辛，你會露出破綻給我嗎？）
拜倫淺淺一笑，瑞丹普辛則自信開口：「當然會！這是資訊接收方式的差異。接收資訊者若是被動、缺乏思考的，那麼就不會對所處的世界產生質疑；反之，若接收資訊是主動、經過妥善思辨，那麼即使接收到錯誤的資訊，也能夠找出正確的資訊。」
（抓到你的破綻囉，瑞丹普辛。）
「哦？」
拜倫眉角上揚，緩緩道出其中的問題：「所以你的論點是『資訊接收的差異性會造成負面結果』還是『資訊接收後的思考方式導致負面結果』呢？」
（還能再說些什麼嗎？）
「這──」
瑞丹普辛嘴張開開一段時間。
（對阿！我之前的研究方向都專注在資訊落差，並沒有想到資訊接受後的思考模式。若將思考模式納入考量，又會產生出不一樣的結果。）
瑞丹普辛數周才建立起的自信在這個瞬間面臨嚴峻挑戰，額頭上開始冒出細小汗珠。
拜倫看瑞丹普辛這副窘迫模樣，本想揶揄幾句並繼續攻擊他舉的例子，奈何助理漢默已經在門外等候，他只得草草結束。
「別灰心。」
（雖然瑞丹普辛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漢默沒有的潛能，假以時日他一定……）
拜倫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對你提出的議題很有興趣，我在西比恩大學時也有稍微思考過這個問題只可惜……想不想一起研究這個議題呢？」
「一起、研究？」
瑞丹普辛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
「對，你、我兩人一起研究。」
（我、我這種鄉巴佬、沒有父母的普通人，也能跟這麼厲害的拜倫教授一起合作嗎？）
（我跟教授辯論至少五十次，但我很少說動他，我真的有能力幫助他研究嗎？）
他的腦海陷入混亂，雙眼望向拜倫，眼眶的緩緩被淚珠打濕，右
腳不安分地試圖向前，卻遲遲踏不出這步。
（這也許是我此生僅有的機會，僅有的、能改變我與其他類似成長環境兒童的機會，我又有什麼理由能退縮！）
內心經過猶豫與掙扎後，瑞丹普辛踏出一步，握住拜倫伸出的手。
「我願意！」
「很好，讓我們幹出驚掉所有人下巴的大事！」
兩個犟牛於今日正式攜手合作，未來他們將為福寧掀起一場又一場的省思風暴。前路是否艱險？艱險無比。
─────註解─────
「多諾安王國」參考近代歐洲前的基督、天主教，是結合貴族封建創造出的特色時代。該王國擁有王族、貴族、奴隸這三個階級，王族與貴族間有權利競爭關係，同時又有共同的利益目標，是多重因素結合下誕生的特殊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