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年後,我再次踏進了那個我以為不會再去的地方。
而這一次,我竟然睡得比預期中還好。
上一次進網咖,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時候的我對網咖非常排斥,不是因為媒體怎麼說,而是我一走進去就感覺自己不屬於那裡——那是一種格格不入,甚至讓我不舒服。
「有這麼誇張嗎?」現在回想起來也會這樣問自己。
但對當時的我來說,那就是一個完全不想再踏進去的地方。
是因為裡面出入的人複雜?還是環境太差?
都不是。真正讓我遠離的,是當身邊的人都在投入、興奮、討論,而我卻只是無聊、冷淡、格格不入的那種落差。
當時最熱門的遊戲是《天堂》、《CS》、《星海爭霸》。
我的同學們一個接著一個沉迷進去,下課後就揪團往網咖跑。
他們也曾找過我,尤其是那位從小一起玩大的國小同學。
不好意思當場拒絕,我也勉強跟去過幾次。
只是一走進去,我只覺得吵、悶、無聊得要命。
那種吵雜不是問題——以前的大型電玩場也很吵,我反而常泡在那裡。 但網咖不是那樣。
裡頭清一色都是線上遊戲,而我對那些完全沒興趣。
我還是喜歡坐在家裡,玩著 SS、PS、PS2 那些熟悉的電視遊樂器。
最讓我難受的,是那位曾經跟我一起玩遊戲的同學,現在卻在網咖裡,
全神貫注地打著我連五分鐘都提不起興趣的東西。 就好像,我們曾經共享的那塊世界,被什麼東西奪走了。
他坐在電腦前眼神發亮,而我卻只覺得時間漫長。
這地方無法讓我快樂,也提不起任何好奇心。
後來我開始婉拒他的邀約,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找我。
我們的相處時間,就這樣慢慢變少了。
那時候我確實有些難過。
不只是這位國小同學,到了五專,身邊的新同學也多是網咖的常客。 那段時間,我真的感到很孤單。
不過也算幸運,我後來加入了學校的漫畫社。
裡面的人氣味相投,喜歡的東西一致,價值觀也接近。 久而久之,那邊成了我真正的歸屬。
所以與其說我討厭網咖,不如說我討厭的,是那段讓我感覺「被落下」的過去。
這或許才是我對網咖抱持厭惡的最根本原因吧。
這次再踏進網咖,是在高雄。
當時朋友說他家東西太多,沒空間讓我住。
加上我自己經濟狀況也很吃緊,自從離開大夜班回到白天班後,薪水少了不少,日子真的拮据。
不想花太多錢訂旅館,他就推薦我住網咖,還直接幫我訂好。
價格不貴,十個小時七百多元,對當下的我來說相當合理。
況且,我早就知道現在的網咖其實可以過夜,只是一直沒有真正試過。
以前看到的例子多半出現在日本,台灣的倒是比較少聽人提起。
實際住進去之後,我對它的整潔與環境感到意外。
床鋪偏硬,對我來說還算舒服,至少比木板床好太多。朋友反而不太習慣。
包廂空間不大,但電腦桌旁就是床鋪,一個人睡絕對夠,甚至可以躺下兩個人。
房間有卡片門鎖,私密性不錯,空調也很舒服。
唯一的缺點是隔音不算好,會聽到外面的聲音,但還在能接受的範圍內。
廁所和飲料機設在公共區域,得離開房間過去。
不過飲料機種類豐富,從汽水到有糖無糖的茶、咖啡一應俱全。
還能點熟食,像是炸物、泡麵,不過出餐速度慢了些—
但畢竟不是餐廳,也難要求太多。
那天晚上,我和朋友把白天教學的內容整理完,就各自點了消夜,一邊看動畫一邊吃飯。
兩個人各用一台電腦,互不干擾,卻又有一種舒適的默契在。
吃完東西,再各自看了一會兒動畫,我們就各自準備休息。
那晚我睡得還不錯,甚至比我預期的還安心。
中間有起來上一次廁所,但整體來說算是安穩的。
比起以前住過的某些青年旅館,這個空間反而更像是「一個人也能安心的膠囊旅館」, 只是旁邊多了幾台電腦作伴而已。
甚至說,比起青年旅館那種大通舖,我還比較喜歡這種有私密包廂床鋪的網咖。
讓我感觸比較深的,是——
我以為我不會再靠近這種地方,但這一次,反而讓我覺得很平靜。 甚至從住進去到離開退房,我整個心情是開心的。
是因為網咖進化了?其實不是,而是我的心態改變了。
當時那段對網咖的排斥感,其實早就消退了。
對那位曾經離我而去的國小同學,也沒什麼耿耿於懷的情緒了。
說到底——大家只是選擇了不同的興趣、走向不同的圈子而已。
就像我走進漫畫社,他們走進線上遊戲的世界。
這在人生中,真的是很常態的現象,並不是什麼非常特別的事情。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
某些你曾經想逃避的人、事、物,二十年後再回頭看, 已經沒有什麼需要討厭了。
甚至可以靜靜地睡上一晚,然後隔天早上醒來,刷牙洗臉,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過,我知道還是有些事情改變了。
不是什麼人生大轉折,只是某種心裡的結鬆開了。
有些地方,你當年轉身離開,現在可以走回來、睡一晚、之後再離開。
就像是跟過去的自己握個手,說一句:
「我們都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