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柴納.米耶維 China Mieville
譯者:劉曉樺
感評
晚星之夢。*。。。。。晨月之醒
春日之朗。。*。。。。冬風之拮
臨雨之窒。。。。。*。颶雷之厲
珍藏度
。。。。*
節錄句
【城緣邊、岩山上,城市燈火暈泛,猶如斑斑瘀傷。】
【它彷彿一個巨大的污染物,惡臭熏天,噪音不絕。即便在如此深夜,粗大的煙囪仍朝著天空嘔吐煙塵。引領我們前進的不是河流,而是城市本身;是它的重量將我們給吸了進去。模糊的喊叫聲此起彼落,野獸的嚎哭自八方傳來。工廠中的巨大機器隆隆運轉,不祥的撞擊聲與敲打聲不絕於耳。鐵路如蔓延的血管追隨城市的肌理。紅磚、黑磚、如史前遺跡的低矮教堂、獵獵翻飛的殘破遮棚;古老城鎮裡的石子路迷宮、死胡同,還有如修道院墓園般錯綜複雜的下水道。眼前是一片前所未見的新景觀:荒地、殘石、收藏大量失傳書冊的圖書館、舊醫院、塔樓、船隻,還有把貨物自水中吊起的金屬爪。】
【身上的斗篷緊扯著我,我感覺得到錢囊的重量。在這裡,它將是我的護身符,這個錢囊以及我懷抱的幻想,我悲傷與恥辱的源頭、痛苦,將我帶來這座擁擠的城市。】
【亮晃晃的灰色陽光穿透起伏的雲層。籃子下方,攤販和雙輪手推車有如溢了一地的污水。這是座惡臭的城市,但今日是亞斯皮克坑的市集日,辣椒粉、新鮮蕃茄、熱油、魚、肉桂、燻肉、香蕉和洋蔥的香氣四散,難得在這幾個短短鐘頭內掩蓋附近幾條街的糞臭與腐敗味。】
【他用另一隻手掀起她裙擺,手指滑上她大腿。林恩的雙腿開合,緊緊夾住男友的手,聽著他在她耳邊呢喃既淫穢又深情的挑逗。日光流轉,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窗影。雲影不安地掠過房內,這對愛侶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物理學家、基因嵌合家、生物哲學家、畸胎學家、化學家、屍體化學家、數學家、召喚師、鍊金術士、蛙族人的薩滿,以及那些像以薩一樣,研究項目無法歸類到任何一種理論中的科學家,全都聚集於此。】
【他肯定不會善終,不是為了幾枚零錢讓某把骯髒的小刀慢慢凌遲、從未成年妓女身上染了性病,就是因為行竊民兵而被打斷骨頭——畢竟民兵的收入確實豐厚,讓人很難抗拒。而癮君子想賺錢可沒有多少選擇餘地。】
【一群小蟲子在燈旁來回盤旋,彷彿環繞原子核的電子。若意外找到玻璃罩上的裂縫,牠們便鼓起小小的爆發力撲向燈火,碳化的骨灰灑落在玻璃底部。】
【我現身於街道。這些巷弄彷彿黑河般蜿蜒穿過洞窟似的磚牆,月亮和她耀眼生輝的女兒們閃爍著蒼白的冷光。寒風如糖漿般自山陵滲流而下,垃圾飄散空中,阻滯這座夜城。我和這些茫然飄蕩的紙屑與揚起的塵土共享街道,塵埃如躡足的偷兒穿過屋簷、溜進門縫。】
【我還記得沙漠的風:卡姆辛猶如無煙的大火般燒過蒼茫大地;佛恩毫無預警地自炎熱的山坡爆發;狡猾的錫姆鬼祟穿過擋沙皮牆與圖書館的門扉。】
【這座城市的風悲傷許多,如失落的靈魂般四處探索,窺視亮著煤氣燈火的骯髒窗戶。它們才是我的同胞,我和城市的風。我們並肩遊蕩。】
【我像寄生蟲般在這座古城的肌膚下躲躲藏藏,聽著它打呼、放屁、發出隆隆聲響,看著它撓癢、腫脹、長疣,越老越是暴躁。】
【在高空的稀薄空氣中,夜風不再像在底下街道時那樣滿懷悲傷的好奇,也拋開在低矮屋頂上的暴躁。聳立於城市燈火之上的塔樓喚醒了它們——那些刺眼的白色碳光、染著煙的紅火燃油、閃爍生輝的獸脂燭光和瘋狂明滅的瓦斯火焰;它們統統都是對抗黑夜的無主守衛——風重獲欣喜,自在玩耍。】
【心懷妒意的遺囑執行者在火葬場中焚化屍首,混雜著熱燙煤灰的骨灰裊裊而上,讓死去的愛人保持最後的一絲溫暖。】
【你之所以能擁有個人意識,是因為在你存在的這個社會母體中,其他人尊重你的個人意識和你的選擇權。】
【所謂的具體個體意識,就是一個人清楚認知到,自己的存在是源於其他所有個體的集體尊重,因此最好以同等的態度尊重他人。】
【怪奇馬戲團。這些來自巴斯—拉格各個角落的怪物與驚奇一定叫你大開眼界!有來自破碎之地的千里眼、貨真價實的織蛛爪、活骷顱、妖冶淫豔的蛇女、熊族的人類王國熊龍、迷你的仙人掌侏儒、荒漠的鳥人首領、貝許亞克的石人、禁錮的魔鬼、會跳舞的魚、從水鬼王國偷來的金銀珠寶,以及無數不可思議的神秘生物。】
【公園內小徑交錯,通往湖畔、花床、廣大的荒地,以及中央大廣場的古老修道院廢墟。】
【世人心懷成見,鄙視他們、隔絕他們、控制他們。我必須嘗試喚醒人心中的共鳴,讓大家不再⋯⋯把他們當成怪物⋯⋯但這真的很難。而且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生活有多悲慘,卻一樣漠視他們的處境。不過最重要的是,很多人即便內心同情他們,或認為這是他們命中註定之類的鳥話,卻也隱隱認為那是他們活該——喔,該死的!】
【藝術是讓你自由創造⋯⋯將身邊的一切組合起來,集結成一個作品,而這個作品能讓你更貼近人性。】
【妳的藝術來自了解與無知之間的模糊地帶。】
【看著,她飛快打起手語,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家。別拒絕。我好想你,而且好累。工作很棘手。很抱歉我不請自來,但我必須見你。】
【狗沼的路人是爛人中的爛人。追求頹廢、新奇、沉迷、戀物癖又肉體扭曲的墮落鑑賞家不會來這裡,他們會去鴉區和唾爐之間的紅燈區。在狗沼,你獲得的是最快速、最簡單以及最便宜的抒解。這裡的客人就跟那些娼妓一樣窮、一樣髒、一樣滿身是病。】
【總之呢,我認為進入危機狀態是萬物的天性,一種與生俱來的特質。事物只要存在,就會改變,你明白嗎?推動統一力場的力量就是危機能量。位能之類的能量只是危機能量的一部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現在,如果你想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使用儲藏的危機能量,那將會需要龐大無比的力量。有些情況是比較容易出現危機,沒錯,但危機理論的重點在於只要存在,事物就處於危機狀態。】
【不像是海,他在混亂的心智底層醉醺醺地想著,比較像是一碗清湯。他想像自己面無表情地啃食他人心智的肉屑與內臟,一塊又一塊酸臭的夢境物質在半真半假的稀薄回憶中飄浮。】
【城市出現前,是蜿蜒穿梭於岩堆間的河道,石壁崢嶸嶙峋,宛如一根根矽酸鹽象牙,薄薄的土層零星生長著玉米田。灌木叢出現前,是好幾天路程的陰森石地。扭曲的大理石腫瘤自創世之始便盤據內陸,屹立不搖,薄薄一層的泥土皮肉在短短一萬年間便被空氣與水剝除殆盡。它們醜陋、可怕,一如內臟;那些岩石海峽,那些陡峭險崖。】
【那些蔓延而去的青草丘陵,就是我的怒火與悲哀轉變之地。】
【在溪畔區的範圍內,可以看到一般常見的甲蟲人神殿,裡頭供奉的不是聖蟲母就是唾藝之神;還有仁心護士守護破敗的醫院,戰神三姐妹捍衛虔誠教徒。但在那些受工業運河侵蝕腐朽的小屋,以及被漆黑窗戶隔絕於世的房間內,祈禱者叩拜其他陌生的神祇。女祭司將自己奉獻給電魔或風收者;秘密團體爬上屋頂,對風神姊妹吟唱聖歌,祈求祂們賜予子民飛行的能力。還有那些寂寞而絕望的靈魂——像是林恩的蟲母——則矢志效忠昆蟲大神。】
【動機和意識越少,萬物的存在就會越純粹、越明智。】
【當時下著雨,斗大的溫暖水珠如膿包般在死胡同的瓦礫上迸裂。】
【一次一次又一次不要停止刀鋒的召喚我接受這美妙的聖歌我同意你們剪得真精巧你們這些擁有內骨骼的小人兒你們又剪又剃又切用一種野蠻的文雅形塑織網的絲線。】
【古老的故事流傳,說織蛛會為了美學上的歧見自相殘殺。舉例來說,是要殲滅一支擁有一千名士兵的軍隊比較美?還是撒手不管比較美?是拔掉某一株蒲公英比較美?還是不拔比較美?對織蛛而言,所謂思考,就是思考美感;而行動——編織——就是為了製造更多美妙的圖樣。牠們不吃實體的食物,似乎只要欣賞美——一種人類或其他現世居民無法辨識的美——便足以維生。】
【你沒問我也察覺織網亂七八糟色彩流洩絲線磨損我哀唱輓歌為了織網扭曲變形的柔軟之處我希望我將會我能夠幫忙怪物色澤的板狀翅膀榨乾世界織網的色彩不該變得單調乏味我閱讀共鳴在織網上跳躍吞噬光輝的後部舔乾淨染紅的刀爪我將剪斷絲線重新綁繫我使用細緻的色彩我將與你們一同漂白你們的天空我將殲除牠們綁緊牠們。】
【翅膀朝奇怪的方向彎折,不停改變形狀,填滿整間房間。彷彿水中的油漬,沒有一定的輪廓,卻又左右完美對稱,不停輕微移動。上頭的圖案流轉變幻,猶如誘人的潮汐般搖曳閃爍。】
【我看見——或我以為自己看見、說服自己看見——一片足以讓任何沙漠天空都顯得渺小的巨大,一道寬廣無邊的鴻溝。我啜泣,也聽見其他人在我身旁啜泣。周遭,有什麼東西蔓延在這片虛無之中,如洞穴般朝四面八方以及各個維度遠逝而去,用超自然物質的複雜結紐包圍綿長的時間與廣大的空間。】
【噩夢撕裂睡眠的薄膜,夢境開始流洩至現實生活,侵擾陽光的國度,乾涸喉間的對話,偷走身旁的親友。】
【那天之後,他們便時常碰面。以薩每一回都偷偷學了些手語,兩人交談的速度也一週一週地加快。一晚,以薩為了賣弄自己的手語,費力講了個下流的笑話。醉醺醺的他笨手笨腳地撫摸林恩,兩人隨即把彼此拉上了床。】
【當罪惡感和不確定的心情消退,從遠古以來便存在天性中的厭惡和恐懼也消失後,留下的,便只有一份忐忑而深摯的情感。】
【白晝彷彿被夏日綁上肢刑架上般逐漸拉長,時間一點一滴抽乾,直至瓦解。】
【這不像殘夢。他沒有一個核心的本我可以凝望,可以緊攀著自己的感知。這些入侵的片段也不是他人的夢境,全都是他自己的。但他也不存在,無法看著它們沸騰,他就是一波波的影像本身、他就是那些回憶與象徵。以薩就是那份父母親情的記憶,就是那些深沉的性幻想與經驗、那些神經兮兮的古怪發明、那些怪物、那些冒險、那些錯誤邏輯、那些誇大的自我記憶、那些暗自戰勝理性與認知的突變聚集體以及造成那些東西的沉思那些可怕驚奇環環相扣的潛意識高潮那些夢境那些夢境。】
【那是一個無須靠外力灌輸的噩夢。一分發自內心深處、真正的悲痛。】
【日薄西山,新克洛布桑的空氣也緩緩變得混濁,光線如玉米油般又稠又黃。】
【我已非那個悄悄走在蒼翠草地與冷峻山丘的疲憊旅人;已非遊蕩於水泥街道中的迷失靈魂,在這座憂傷陰鬱的迷失城市裡,渴望再次變為從來也不是我的我。】
【雖然我無法乘著被羽毛推落的氣流高飛,但我會像收縮翅膀般收縮我的心,乘著力量,或者轉換能量、魔法氣流,抑或本來就存在空氣中的爆炸結合出的力量——那些格寧紐布林稱為危機的東西——凌空高飛。】
【我知道我應該留下。如果我想要成為一個真真切切的存在,而非至今為止的那樣一個沉默、愚蠢的黑洞,我就應該留下。】
【那是一段縈繚的曲調,一首顫抖的輓歌,一段節奏破碎的多重旋律。】
【那景象屬於純然原初的力量,遠遠超出人類心智所能解析。角匕閃現,如閃電般快到人類肉眼無法捕捉。數也數不盡的肢臂在各個次元間穿梭進出,彷彿跳著一種複雜到無法想像的舞蹈。各種顏色的鮮血如湧泉般噴灑,落在牆面和地板上,玷污死者。在一具具腐爛的屍體旁,化學火焰嘶嘶作響,勾勒出屍體輪廓。火舌翻騰,在水泥地上蔓延開來。】
【彭吉芬奇絲的過去,是一段充滿自私與掠奪的歷史,然而一旦她開口道出,變成為一曲獻給已逝戰友的別賦。】
【古老的醫院建築經過一次又一次雜亂無章地增建,隨處可見用各種磚塊和水泥鑲邊的角樓和裝飾。神祇和惡魔在窗戶頂上遙遙相望,還有躍立的怪物雕像以奇怪的角度突出於高低不一的屋頂。三世紀前,這裡原是荒涼的郊區,蓋了一間豪華的療養院,專供精神失常的富人休養。但貧民窟如壞疽般迅速蔓延,吞沒了敘利亞克井。精神病院拆除了,變成儲藏廉價羊毛的倉庫;倉庫又因為公司破產而荒廢空置,先被小偷集團所佔據,接著是一個失敗的魔法公會,最後由斐洛靈修道會買下,變回醫院。】
【豔陽高照,但並不毒辣,感覺反而像是一種缺席,彷彿整座城市少了什麼;彷彿太陽蒼白無力,用陽光漂白了陰影和涼爽的幽暗處,讓建築物有了真實的存在感。】
【一塊又一塊被壓扁的垃圾磚以規律的速度傾洩至河中,彷彿油膩膩的火山熔渣。】
【嗯,我要去冷爪海。有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後,德克瀚與其他人在她心裡的位置立刻改變,變成一段歷史、一段過去、一段她將來有一天或許會講述的故事。】
【它如同迴游的魚兒般意志堅定。】
【對織蛛而言,夢境與意識沒有分別,夢境就是意識,意識就是夢境,是一連串永無止境又無法理解的畫面、慾望、認知與情感。】
【想你,愛你。她倉皇地打著手語;幫我,救我,帶我走。】
【在那樣的夜晚,當雨水與街燈複雜了城市的線條與邊緣——風中搖曳的樹木、建築、聲音;古老的廢墟、黑暗、地下通道、建築工地、旅館、荒地、燈光、酒吧和下水道;所有一切層層相疊——整座城市就會變成一個無邊無際、迂迴反覆、陰暗神秘的迷宮。】
【但是那一晚,心裡還惦記著罪惡感並不簡單,即便我們理應如此。】
【它彷彿骯髒的雪花,飄呀飄地穿過各種纏繞城市的平面,然後越過一層層物質,最後終於滲出我們的空間之外,消失不見。】
【林恩帶著僅存的一半神智,搖搖晃晃走過我們的屋頂。她是如此無助、如此殘缺。現在的她是由童稚笑聲與成人的夢境拼湊而成的怪誕混合體,她的話總是詭異離奇,讓人摸不著頭緒,而且複雜難懂、粗暴又幼稚。】
【這只是我的痛苦,沒有組織、沒有文化、沒有規範、毫不正當。它只屬於我自己,它是我的苦難,我的孤獨,我的悲涼,我的罪孽。】
【夜色深沉,我必須盡快回到我的床鋪,必須盡快找到一張屬於自己的床鋪,在這座屬於我的城市中,過我坦然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