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宣傳結束後，林亦然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
直到隔天早上，他刷手機，看到那個助理在私人的社群帳號，發了一張工作現場合照，配文輕描淡寫：「林亦然老師跟喬安行，好像真的一起住耶，超好奇他們什麼關係。」
雖然對方馬上刪掉，但截圖還是流了出去。半小時後，他就接到一通熟識編輯的電話，語氣溫吞，卻藏著一絲探詢：「亦然，你要不要先和我們溝通一下？有些採訪媒體在問，是不是要統一口徑？」
「……統一什麼？」
「如果你希望保持私領域，我們也可以幫忙模糊處理。但如果——」對方頓了頓，「如果不想隱瞞，我們就要先做聲明，免得被寫成花邊新聞。」
林亦然捏著手機，指節一點點泛白。
他沒回答，只輕輕吐了口氣，低聲：「我知道了，謝謝。」
掛掉後，他把手機扣在桌面，盯著桌面發了很久的呆。
喬安行進門時，看見他靠在沙發上，指尖緊攥著衣角，背微微繃著。
「怎麼了？」喬安行走近，蹲在他面前，手覆上他膝蓋。
林亦然沒看他，嗓子啞得不像平常：「我在想，要不要乾脆就……公開。」
喬安行眸色一深，沒立刻回答。
「如果不公開，就會一直被這樣問，就算助理刪了圖，也有人在猜，明天可能就會有新聞說什麼『誰誰誰戀情曝光』。」他語速有點快，像是連自己都無法確定情緒，「我不是怕被知道……我只是……」
「怕影響工作，對吧？」喬安行接話，語氣平靜。
林亦然沉默一瞬，低聲：「……也怕我撐不住別人的眼光。」
他說完，指尖顫著收緊。
喬安行看著他，伸手扣住他的手，掌心用力。
「你想怎麼做都可以。」喬安行聲音低啞，「我會在這裡陪你，不管是哪種決定。」
林亦然慢慢抬起眼，對上那雙黑而穩的瞳孔。
很多話堵在喉嚨口，最後只剩下沙啞的一句：「要是真的公開……你不會後悔？」
「不會。」喬安行幾乎是立刻回答，「我也不想再把你藏起來。」
林亦然垂下眼，胸口一陣酸脹。
他想起無數個夜裡，自己在心底反覆問：如果有一天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擔。
他一直不敢回答。
但現在，看著眼前的人，看著這雙手，他發現那種害怕並沒有消失，卻第一次不再比喜歡更大。
「好。」他聲音很輕，卻很清晰，「那就，不藏了。」
當天晚上，喬安行先在自己的社群帳號發了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兩人並肩坐在老咖啡館門口的背影照。
簡單一行文字：「生活裡最重要的事，從來不是被誰認可。」
沒有標記，沒有名字。
可所有人一看就懂。
兩小時後，林亦然也打開手機。
指尖在螢幕上停了好久。
他想，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艱難的一次「發文」。
但他還是打下幾個字，然後，緩緩按下「發布」。
「如果哪天需要解釋，或許就用這句話吧：我們在一起。」
短短一句話。
他看著自己的社群頁面空白一會，心口慢慢升起一種陌生的輕盈。
一個小時後，訊息瘋了一樣跳進來。
有熟人小心翼翼的關心：「這是真的嗎？」
有過去的同事驚訝：「你終於公開了？」
更多的是陌生的網友，或祝福，或八卦。
他坐在沙發上，手機響個不停，呼吸有些亂。
直到喬安行走過來，伸手搶走他的手機，扣進掌心。
「先別看。」喬安行語氣低沉，「你不需要一口氣消化所有人的想法。」
林亦然盯著他，看見那雙眼睛裡的安定，才終於覺得，好像真的不必再一個人撐。
當晚，他們沒有再多說什麼。
只是並肩坐著，沉默地靠在一起。
窗外有稀疏的雨，敲在玻璃上，像是漫長而遲來的洗禮。
他把頭輕輕靠在喬安行肩上，嗓音沙啞卻平靜：
「謝謝你。」
喬安行沒回，只抬手扣住他後頸，貼著他髮旋，輕輕吻了吻。
那一刻，所有未知的目光，都沒那麼可怕了。
◇
公開關係的當晚，林亦然以為最難的部分已經過去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那不過是第一道門。
隔天一早，他推開工作室的門，剛坐下，手機就開始響。
是出版社的編輯，語氣小心翼翼：「……亦然，你看過今天的新聞嗎？」
「什麼新聞？」他語氣有些遲疑，心口微微發緊。
「有媒體把你以前的專訪拼湊成戀情線索，標題寫得……挺聳動。」
林亦然默了片刻，打開手機。
標題明晃晃映入眼裡：
《插畫家林亦然坦承戀情，疑似多年地下情曝光》
底下配的，是他和喬安行坐在車裡被拍的照片，角度模糊，卻足夠看清兩人對視的神情。
他看著那張照片，心口有一瞬的發空。
明明已經決定不再逃避，可當那些目光和議論真的湧來，還是比想像中更難承受。
「……我知道了。」他聲音淡淡，掛了電話。
指尖輕顫，緩緩放下手機。
過了幾分鐘，工作室門被敲響。
是他多年合作的品牌行銷顧問，臉色尷尬地站在門口，遞上一份檔案。
「亦然，我們得討論一下接下來幾個商業合作。」
林亦然抬眼看他，眼底浮起一絲預感：「出了問題？」
「某些品牌對形象很敏感。」對方壓低聲音，「不是不支持你，但有合作在談，現在可能要暫緩，或者……換人執行。」
「換人執行。」
這四個字，像一顆小石頭，輕輕落進心底，激起漫長的悶響。
林亦然沒有表情，只點了下頭：「我明白。」
「真的很抱歉。」對方欲言又止，「也許過段時間風頭過了，就會好一點。」
林亦然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想笑。
他明白對方沒有惡意。
他也明白，這就是代價。
當天晚上，回到合租的家，喬安行正系著圍裙在廚房做飯，聽見門響，抬頭看他。
「回來了？」
林亦然看著那張臉，有一瞬說不出話。
他把包放下，走進廚房，盯著那一鍋滾燙的湯，聲音低啞：「有幾個合作取消了。」
喬安行放下鍋鏟，轉身，眉心微皺。
「……因為我們？」
林亦然抿著唇，沒否認。
下一秒，他被人用力摟進懷裡。
喬安行的手扣在他後頸，掌心溫熱。
「如果你後悔了——」
「別說這種話。」林亦然嗓音沙啞，打斷他。
他把臉埋在喬安行肩上，深吸一口氣。
「我不後悔。」
只是很累。
他沒說出口，怕一旦承認，就會真的撐不下去。
喬安行一聲不吭，抬手輕輕揉他的後頸，像在撫平什麼。
良久，才低聲：「這種事不會一下子過去，你要是真的受不了，就先讓我擋。」
「怎麼擋？」林亦然聲音啞得近乎脆弱。
「不管是誰想找麻煩，先找我。」喬安行退開一點，看著他，眼神篤定，「工作上的事，想怎麼應對，我都尊重你，但外界的雜音，不用一個人承擔。」
林亦然看著他，胸口一陣酸。
這人總是這樣，直白，簡單，卻穩得讓他想哭。
「……你不怕嗎？」
「怕什麼？」
「怕別人也攻擊你。」
喬安行笑了笑，伸手刮了下他鼻尖：「我早就被罵習慣了。」
「……」
「以前也有人說我不正經，說我感情混亂，說我不值得信任。」喬安行語氣平靜，語調卻很溫柔，「可那是他們的事，不是我們的事。」
林亦然垂下眼，心裡慢慢冒出一點暖。
或許，所有的不安都不會消失。
但他終於明白，有些人，就是你願意用一輩子去換一句「沒關係」。
那晚，他躺在喬安行身邊，失眠了很久。
翻身時，喬安行迷迷糊糊伸手把他攬過去，唇在他髮旋輕輕碰了下。
「別怕。」喬安行聲音低低的，「我在。」
林亦然閉著眼，睫毛微顫，輕輕點了下頭。
這一次，他沒有再退。
不管明天還要面對多少未知，他都不想再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