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曾為信念違逆萬人,如今,也有人為信念違逆妳。」
引擎的轟鳴聲在沉悶的風中震盪。
直美坐在車隊的先導車內,手肘撐著窗邊,望向前方起伏不平的道路。
陽光被遠方廢棄工廠的煙囪切成一道道鋸齒狀的影子,投射在她的眼中,像警告,也像嘲諷。
這地方接近格黑娜的邊境,偏僻、廢棄、無人,正是最容易出事的地點。
「真要在這種地方幹大事嗎……」
她喃喃地說,語氣中聽不出是警惕還是不屑。
副駕駛傳來一聲回應:「這裡是最接近聯絡點的地方,如果她們要動手,選這裡剛好合理。」
直美沒回話,只低頭看了一眼手裡摺疊的地圖,上面以紅筆圈起的區域,就在她們即將抵達的工廠範圍。
但她的心思不在地圖上。
而是在某個人身上──鬼頭葵。
她這兩天的行為……太安靜、太順從了。甚至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或建議,這不像她。
直美一向不是疑心病重的人。
但在戰場上活過來的人都知道,「直覺」這種東西從來不是憑空而來的幻覺。
她心裡,有個猜想。
但她還不願意完全相信。
直到那聲無線電傳來的急促警告。
「前方出現不明車輛,數量約十三輛,全速逼近。」
直美猛地坐直,從車窗望出去。
只見前方塵土飛揚中,十幾輛黑色塗裝的卡車橫向切入車隊路線,阻斷了前進道路。而在那卡車的車門上,清楚印著一個曾在情報中無數次出現過的標誌:
一顆戴著王冠的頭骨,下方纏繞枯萎與盛放交錯的兩朵玫瑰,並且以一個古製酒杯裝飾於右下角。那是奧利斯分離主義軍團「聖杯 (Chalice)」的象徵。
那一瞬間,直美的眼神沉了下來。
她什麼都明白了。
嘴角,甚至還浮出了一抹冷笑。
「原來妳真的這麼做了啊……葵。」
她低聲說,語氣不帶情緒,卻像一把刀緩緩插入自己胸口。
風沙翻湧,高速公路邊緣破裂的告示牌在風中搖晃,發出沉重低鳴。
新田直美她當機立斷按下通訊鍵,命令全隊停車。
她走出車外,望著對面那群曾並肩作戰的三十幾名部下們。
她的眼神沒有怒意,只有淡淡的失望。
「我早就有預感,會有人背叛我。」
她緩緩開口,語氣像是在訴說某種早已寫進預言的宿命。
「但我沒想到,會是妳帶頭。」
站在最前方的鬼頭葵沉默不語,只是默默把手中的AN-94突擊步槍「懺悔(Contrition)」替換彈匣,隨後上膛,把槍口舉向昔日的戰友──新田直美。
她垂著頭,肩膀僵直,像是被壓彎卻仍撐著的鋼筋。
直美看著她,語氣平靜:「葵,妳是為了什麼把靈魂賣給惡魔?」
葵抬起頭,雙眼泛紅,卻毫無後悔。
「妳不需要知道。」葵冷冷地說。
「我和她做了交易。她說會讓我們回到過去,讓我們能夠有機會重返榮耀的時候。」
直美沉默了幾秒,眼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動搖,同時她也望見葵的突擊步槍「懺悔(Contrition)」的彈匣的特殊標記。
「我們永遠不可能回到過去了,葵。」她吐出這句話時,像是連自己也一併說服。「妳應該很清楚才對,那根本不算什麼『榮光』。」
風更強了。直美走近一步,視線直指對方的心口。
「我給妳最後一次機會,三秒鐘。」
「一。」
葵握住槍柄的左手握緊,藏青色的光環在她背後。那是破碎的天使雙羽翼形成一道V字的半開環狀圓環,中間漂浮著一隻右手掌,宛如想伸出卻永遠無法抵達的手。
「二。」
她咬著唇,聲音沙啞:「妳永遠都這麼強,直美。但我已經撐不住了……」
「三。」
「不。」葵抬眼,眼神堅定而悲哀。
直美輕輕嘆了一口氣,抬起手臂,彷彿要拔出她那把歷經戰火的手槍。
「那就──」
轟!
一道突如其來的槍聲炸裂開來。
不是她的槍。
而是遠方某處高樓的狙擊手所發,彷彿早就算好時間與角度,不偏不倚擊中路旁的大型號誌牌,擊穿底部支柱生鏽處並使其應聲倒塌。
「小心!」
倒塌的告示牌帶著鋼鐵撕裂空氣的尖嘯,直朝人群砸下!
混亂中,直美翻身閃過,連滾帶躍,動作俐落得如同反覆千次訓練過的戰鬥本能。而葵未能及時閃開,頭直接被告示牌砸到,重心不穩倒在地上。
砰!砰!砰!
那是直美左手的手槍擊發聲,數聲槍響劃破空氣,每一發子彈皆擊中叛變者的手背關節,讓槍械當場脫手跌落。毫無猶豫、毫不偏差。
其他老練的隊員趁勢還擊,有人精準投擲震撼彈與閃光彈,閃光彈白光一閃間,敵人迅速地被制伏。
不到三十秒,現場重歸靜默。
「……大姐頭太狠了吧。」新進的自警隊隊員驚訝並讚嘆著隊長的強大。
「太帥了。」
「都給我閉嘴。」直美冷聲,掃視現場。「把這些人全銬起來。」
她轉過身,快步走向倒地的葵。
那人額上光環殘影未散,青色的破碎羽翼仍閃著稀碎如鑽石的微光。她的右手虛虛抬起,似想護住額頭,也像在緊握某個早已遠逝的誓言。
直美蹲下,盯著她蒼白的臉,語氣低冷:
「平常的妳不可能被這種東西砸中。我運氣倒不錯,這塊爛鐵反而救了我一命。妳呢?怎麼回事?難不成妳分心猶豫了?」
葵沉默,眉頭緊蹙,無聲顫抖著。額頭被砸中的傷口仍在滲血,暗紅沿著她的眉骨蜿蜒而下,染紅了睫毛與鬢角,淌進耳後與地面交界的陰影裡。
她的臉蒼白如紙,卻依舊下意識地抬手,像是想擋住什麼──或是抓回什麼。
直美盯著那道血痕,但她不打算回應。
她掏出手銬,「啪」地一聲,鎖住她手腕。
「我說啊,要背叛,連下手都這麼不俐落,虧妳拿的還是那種彈匣……難怪妳註定會輸。」
她聲音平穩,毒舌依舊,卻掩不住眼中乍現的一絲情緒──不甘、失落,甚至是一點點釋懷。
而遠處廢樓的陰影中,一道安靜卻銳利的視線注視著現場。
在高樓的陰影裡,某位雙眼以繃帶矇住,右手持著拐杖,矮小的年輕修女,收起手中的競爭者手槍。她微微歪頭,彷彿能隔著風聽見那場衝突的結語。
她頭上的光環如波斯菊般綻放,十二片宛如花瓣的光芒圍繞中央,靜靜閃爍著異樣的平和。
她輕聲自語: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狠得讓人心疼。」
然後轉身,踏入風中,消失在混濁的餘光裡。
「信念讓她走到這裡,也讓她無路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