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不是恩賜,是灼燒後留下的形狀。」
三一鄰近格黑娜邊境的一棟廢棄大樓外,空氣如同針刺。
風捲起殘磚碎瓦,如手指輕觸舊傷。
美咲抵達時,天色漸暗,城市邊界的燈火開始在遠方顫動。
她卸下安全帽,將重型機車停在一座荒地邊緣,遠眺那棟曾是工業設施的大樓,現在只剩下滿身破口與被鐵網纏繞的廢墟。
通訊耳機中傳來鈴美的聲音,冷靜而迅捷:
「根據剛剛截獲通聯記錄拿到的線報,那棟大樓從下午起有不明人員進出。不是當地地痞混混,帶的裝備和移動方式都很不像一般幫派。感覺像是有事要發生,或已經在發生。」
「知道裡面是誰嗎?」美咲問。
「查不出來。線人沒敢靠近,只拍到模糊的人影。但直覺告訴我,妳要找的學生──可能就在那裡。」
美咲沉默了幾秒,然後低聲說:「夠了,我會處理。」
她關掉通訊,安全帽收進後座收納處,並手指按下作戰外套胸前口袋的開關。
幸好一週前她親自勘查過此地,將這座大樓標記為潛在敵據點。
她提早埋下的塑膠炸彈,如今成了她唯一的預言──但如果是曾為「小隊」的人來到此處做為對手,或是如今SRT的Rabbit或Fox小隊就另當別論了。
接著美咲轉身,看向那棟如同沉睡野獸的大樓。
大樓五樓內,螢半睜著眼,嘴角滲血。她看見那些身穿奧利斯制服的陌生人正忙於架設某種複雜的裝置,透明儀器中有一管液體,似乎連接到馨的身體。
一名技師模樣的少女正與另一人低聲交談。
「這個波段……穩定了。還真是奇妙的結構,幾乎不像是我們這一系的光環編碼……」
「沒關係,只要能複製,剩下就交給上面處理了。」
螢咬牙,想開口罵人,但喉頭一陣劇痛讓她只能發出低哼。
遠處,第一聲爆破從側樓炸起,震波將窗戶整面掀飛。
敵方成員措手不及,驚呼聲與火光交織。還來不及指揮撤退,第二與第三波炸藥精確命中逃生通道與電源總控。
這場「實驗」──從未真正啟動,便已在黑煙中化為灰燼。
美咲的身影自煙霧中緩步而出,戰裝在火光映照下泛著鈍冷的金屬光澤。她一語不發,步履穩健,猶如孤影行軍。
那雙紅褐色的眼瞳在戰火反射下更加鮮明,如同燃燒著的鋼鐵。
過去只有當她啟動「聖徒獵殺者 (Saint Predator)」,釋出刺針導彈的瞬間,她無神的紅褐色眼瞳中,才會閃過一抹紅光,宛如爆炸餘燼在視野中短暫折射的殘影。
但如今,那道光不只是來自爆炸火光反射出的虛像,而是從她雙眼深處,持續燃燒的烈焰實像。
更準確地說──那是鋼鐵在被灼燒至千度高溫時,才會綻放出的熾紅之光。
她的沉默不代表仁慈,而是審判──
在那之前,她已經決定:敵人不配獲得言語,只配迎接鐵與火的裁決。
美咲踏入建築物廢墟時,空氣中仍飄著微弱火藥味。
踏入廢墟建築時,空氣中仍瀰漫著微弱的火藥氣味。
美咲沒有遲疑,選擇在體力與精神尚未被病痛徹底拖垮之前,以最快速度解決這場戰鬥。她採用正面突入、快攻壓制的戰術,摧枯拉朽般掃清一切阻礙,直取目標建物,救出人質。
她雙手持著衝鋒槍「終章」,以快步與疾跑間切換,逐步前往目標大樓,並僅以點放射擊,一發一發地精準擊倒敵人。沒有浪費,也沒有猶豫。
她緊貼戰場節奏,根據敵人逼近的方位與自身所在的位置,迅速引爆預埋的炸藥,以最短時間內清除每一名擋路之敵。
頭頂上的深紅荊棘十字架像回應其主人的意志般,發出的紅光赤色如焰,審判著周遭的每一個人。
不到半分鐘,外圍警戒線便已全數瓦解──無一倖免。
美咲並未取敵人性命,但也確保她們再無醒來的可能,更無力成為她與她所守護之人的威脅。
有學生模樣的女孩抱著對講機試圖呼叫增援,美咲沒給她機會。赤銅色的子彈像閃電一樣擊中對方大腿,再順勢打落她手中的裝置。
她緩步前行,腳下盡是斷裂的鋼筋與碎石,卻像在巡視她的領地。任何試圖踏入者,只要心生敵意,尚未開火便已倒地──如同一場預設結局的審判。
這時,1公里外的直美與實現正義部正在接近目標地區。車內通訊屏幕顯示出一個個即時煙點與高熱區域標記,後座的組員驚呼:「有人先一步攻進去了!像是……單人行動?」
直美瞇起眼。
「她搶先一步了……真是從來都不等人啊。」
建築第五層的空氣,如同浸泡在緊繃神經裡的液體。
沉悶、潮濕、充滿等待爆發的壓力。
馨睜開眼的一瞬間,周圍的一切聲音彷彿凝結了。
那些還在操作儀器的奧利斯成員瞬間察覺到異樣──某種光,在空氣中悄然擴張。那不是照明的光,而是來自記憶與血肉深處的光。
她緩緩抬起手,纖細的手腕上仍纏著鎖鏈,但她的眼神變了。從渙散到聚焦,從迷茫到警醒。
螢驚覺不對勁,正想開口喊她名字時,一道純白的光環在馨背後炸開,而馨的雙眼也異常地發著白光。
非圓,非花,而是一顆耀日般的脈衝──
尖刺狀的放射線朝四面八方延展,如同靜默中的太陽風暴。
無聲,卻如天雷。
下一秒,現場所有非她「選擇留下」的人皆無預警倒下。
連最遠處守備的兩名敵人都癱軟如失魂傀儡,跪倒在塵土中,眼白翻起、口中低語斷裂。
這不是物理性攻擊,也不是神經毒素。
那是情感最深處的本能──只允許她所認可的存在靠近,其餘皆被排斥,如同整座世界在她心碎時自我封閉。
螢被這強光吞噬,眼前天旋地轉。她努力想喊,但聲音像被按在水下。
意識在模糊與清醒邊緣漂浮時,她聽到馨說話。
低低的、帶著微妙哀傷的語氣:「不要……再碰我……」
另一側,美咲剛踏入3樓,便感到某種東西──非同尋常的氣壓正從上方壓下。不像爆炸波,也不像防禦場。
這股力道太過「人性」了,像有人在用整顆心臟發出拒絕的悲鳴。
她下意識舉手遮眼,只見整棟建築頂層泛起柔白的光波,宛如新日初升。
「什麼……」她低聲喃喃,腳步卻沒停。
她衝上四樓時,沿路能看到每個敵人都已昏厥倒地。
有的甚至臉上還帶著驚愕。她的心跳加快,腦中浮現一個記憶。
那年,小小的她與小小的馨,一同被困在燃燒的工廠地下倉庫。
那天,她也曾看到一模一樣的光。
當時她什麼也不懂,只記得眼前所有士兵都倒下,只剩馨站在火光裡,背後如同太陽綻放。
而當時的她,正好站在「光」之內。
美咲抵達五樓時,第一眼便看見倒在地上的螢,以及仍半跪著喘氣的馨。
她連忙奔近兩人,一手支撐住馨的肩,另一手輕拍螢的臉頰。
「妳們沒事吧?」她的聲音裡前所未有得急切。
螢虛弱地抬頭,氣息混亂:「她……光環……剛剛……不受控制……」
馨則低聲說:「我沒打算……我只是……太害怕了……」
美咲感受到那尚未完全收斂的光環能量,眼神一瞬間變得柔和。
「……妳的能力,原來是這種性質啊……」
她像是自語,又像是對馨說。
「我早該想到的……早在很久以前,就見過妳這樣的模樣了。」
那是記憶深處,一束未曾命名的光──如今重新點燃。
「妳們沒事吧?」美咲跪下身,目光快速掃過兩人,全神戒備尚未散去。
螢先比了一個「OK」的手勢,還勉強扯出一抹笑。
「我沒事啦……不過我的自尊心已經被捅了一刀了。」她苦笑著說,「剛才被人嗆說『妳的神祕最沒用了,閉嘴』,我當場差點內建自爆裝置。」
美咲沒回應她的吐槽,只簡單替她檢查了額際與手臂──沒見明顯外傷,氣色也還行,只是被過強的情緒波動影響了一下神經平衡。
「神經震了一下,撐過這陣子就沒事了。」她淡淡道。
隨即她的目光轉向馨。
那是完全不同的凝視──是本能的關切。
她注意到馨雖然有些虛脫,衣物上先前被打傷的位置已不見血跡,皮膚甚至沒有新留下的疤痕,像是光本身替她縫補了一切。
美咲蹲下身,語氣柔下來一分:「妳能走嗎?」
馨努力試圖坐起來,卻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眼神坦率得近乎脆弱:
「……沒力氣了……對不起……」
她的聲音像風中快熄的燭火,美咲卻在那一刻果斷站起。
「別說傻話。」
她不帶多餘解釋地將馨整個抱起,手臂牢牢支撐住她的背與膝,力道穩定到一點晃動也沒有。
馨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抓緊美咲的衣袖,睫毛顫了顫。
那一刻,她的心跳比疼痛還要清晰。
「現在不是說對不起的時候。」美咲說,目光朝門外掃去,語氣乾脆得像是在處理任何一場任務。
「妳們活著,這件事就已經是我今天唯一想聽見的答案了。」
她抱著馨走出房門,靴底踏過混亂的廊道,地上滿是昏迷不醒的敵人,牆上還有爆炸造成的裂痕與燒痕。
螢緊跟在後,還有點虛,但強撐著跟上腳步。
走廊一片沉默,只剩三人的腳步聲在灰燼裡清晰回響。
而光環的殘影,還未完全散去,像是從馨的背後隱隱照亮這條走出去的路。
大樓外,蜂鳴器的聲響如雷。
數輛高速抵達的戰術車輛在空地急剎,塵土飛揚。
各方身影從不同方向趕來──三一的實現正義部與自警隊人員迅速成列,奧利斯側也有一批制服風格截然不同,穿著白衣的行動部隊抵達現場。
在混亂的人群中,一抹熟悉的深藍色從白色中脫穎而出。
那是她,錠前沙織。
她是奧利斯分校的副校長,也是象徵整座學校意志的旗幟之一,穿著深藍色長風衣,揹著二十年前作為學生使用的舊奧利斯步槍。
她背後的光環由青色圓環,與兩道叉狀星芒組成的八芒藍星構成,如天狼星般在夜色中閃耀,彷彿某種遠古誓言的回聲。
黑藍交織的長髮早已成過往,如今的她以一頭俐落短髮示人,頸線清晰,氣質冷冽。
歲月未曾磨去鋒芒,反倒使她的輪廓更接近「決斷」本身。
她深藍色的雙眼看見了那個抱著少女從濃煙中走出來的人,那個即使滿身硝煙,氣場卻比任何人都更加沉靜如刃的身影。
戒野美咲。
沙織本能地想上前,卻在跨出一步後停了下來。
不是害怕,而是明白現在不是「說話」的時機。
她只是安靜地站著,手放在腰間手槍上,凝視著那個背影一寸寸走過碎石與殘火。美咲抱著馨穩穩地來到防線最前,螢則腳步微虛地跟在身後。
三一這方的人群瞬間讓出一條路,站在最前方的是麻衣與直美。
麻衣眉頭一緊,一邊伸手替螢扶穩,一邊問:「我們接到聯絡後立刻調派人手,花了點時間……妳怎麼一個人先衝進去了?」
美咲沒立刻回答,而是先將馨放下,讓她靠在一處安全的破牆邊才轉向兩人。
「妳們路上有遇到阻礙嗎?」
麻衣搖頭:「還好,但是因為今天實現正義部的駐校人手嚴重不足,我們集結在外巡邏成員花了點時間。」
直美站在一旁,沉默幾秒。
直美沒有提她在途中發現內部線人走漏消息的事,也沒有提她先折返回三一,把葵送進救護騎士團本部治療並拘留。
只是淡淡地說:「我們到得不夠快,是我們的問題。」
美咲望著她們,語氣如常,卻透出某種轉交責任的明確冷靜:「接下來交給妳們處理了。」
「我說啊……可不可以不要無視我的存在啊?」
馨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抱怨,從牆邊傳來。
雖然語調還虛,但吐槽的力道一點沒減。
美咲轉頭望她,嘴角罕見地動了一下,像是壓住什麼笑意。
「妳不是說沒力氣了嗎?」
「說沒力氣跟被當不存在是兩回事好不好……」
馨撇過頭,手撐著自己坐好一點。
「就算我看起來快死了,也好歹跟我說聲『妳辛苦了』之類的吧。」
美咲沒接話,只是輕輕蹲下來,抬手理了理她額前的亂髮。
「……您辛苦了。」
馨愣了下,有些別扭地把視線移開:「……這還差不多。」
遠處,麻衣已配合實現正義部部長開始搜捕殘餘勢力,直美則默默地走向那片即將被清空的交界區,眼神沉了下來。
沙織始終站在遠方,望著這一幕,沒有說話──也許她知道,該說話的時刻,還沒到。
天色漸暗,風捲起尚未散盡的硝煙,美咲回頭望了沙織一眼──什麼也沒說,便轉身離去。
「她沒說再多一句話,但那一聲『妳辛苦了』,足夠撐過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