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再次回過神來,便是眼望窗外嫩綠的枝枒,在冬雨綿綿的風中搖曳。
高中歷史課,劉老師擅長用故事講解歷史事件或歷史人物,那些課本用幾個字帶過的重大事件。比起按文朗讀,是十分有趣、幫助理解的授課方式。即使如此,我卻一個故事都不記得,因為我總是只聽了開頭,過一陣子,就已經分神或放空。常常再次回過神來,便是眼望窗外嫩綠的枝枒,在冬雨綿綿的風中搖曳。
我是總想把事情做到最好的人,也就是完美主義。然而,愈是執著,表現愈是不如預期。我也常常是這樣的,專心一件事到頭來,不知不覺便神遊;工作、聽講或上課,無法完整聽完一段話;很難開始,做需長時間進行的事情;坐在書桌一整天,真正做事情可能只有幾小時,可謂事倍功半。上大學後,脫離體制及家中的生活框架,生活狀態每況愈下,自然而然開始堆積沮喪。
上大學後,脫離體制及家中的生活框架,生活狀態每況愈下,自然而然開始堆積沮喪。
大學某年寒假,窩在房間與無法開始做作業的自己打架,僵持到深夜。趴在床上哭著拿起手機,點開搜尋頁面,顫抖地打下:如何專心做事。我在大量的文字海裡浮沉,直到我看見「注意力不足過動症」(ADHD),一股一探究竟的勁,猛然襲來。我發瘋似的搜尋著所有ADHD的資訊,接著,幫自己下了一個暫時性的結論:我極有可能是ADHD患者──注意力不足亞型。從小安安靜靜的女生,其實不吵不鬧,很難在鬧哄哄的群體裡,被發現她躁動不安的內心、內斂的肢體晃動、和經常分心的腦袋。
從小安安靜靜的女生,其實不吵不鬧,很難在鬧哄哄的群體裡,被發現她躁動不安的內心、內斂的肢體晃動、和經常分心的腦袋。
看著診斷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的量表,我開始意識到,有些問題,其實從小到大都持續出現。聽課時,無法記住幾分鐘前的內容;念書必須看非常多次,才能理解文意;無法判斷做事的先後順序 ,思考過的結果仍舊不佳;思緒有時無法跟上同儕,無法理解他人的對話,甚至不自主打斷別人說話;約報告討論常常遲到,時間甚至是自己訂的。一直以來,對自我的信任不斷在崩壞,挫折不斷堆積,造就此刻的力不從心與無助。
隔天,我像小孩般任性地和家人說:我要去看精神科。
幾周後我如願去看診了,在我幾經堅決地說服家人後。初步聊完,由於當時大學課業壓力非常大,醫生認為應該是壓力太大,並沒有提到近一步診斷ADHD的其他測驗,只簡單地下了可能有強迫、焦慮等傾向,即便我明白確診不是一時半刻能判斷的,心裡卻還是有些失望。因為當下的我,急切的希望自己「確診ADHD」,以證明那些別人能做到,我卻不能的事情,其實不是我的錯,可以不用再自責。
那些別人能做到,我卻不能的事情,其實不是我的錯,可以不用再自責。
接著開學,我繼續回到學校,帶著我一直以來的問題,在課業壓力繁重的環境下學習。直到學期末,我開始不對勁了。已經好一段時間,想到要開始做事,便開始焦慮。唯一推動我做事情的原因,是繳交期限,直到逼近期限才不得不做,用一兩晚通宵做完,品質也不佳。有時面對期限,甚至在知道必須積極的情況,身心仍無法集中精力面對。搞不清楚自己現在毫無動力,究竟是對科系沒熱情,還是因為對自己失望透頂,我仍然找不著動力去做。事後才知道,ADHD症狀的延伸,是失敗累積而來的挫折。那是我第一次快樂不起來,原來是黑黑髒髒的東西,竄進身體了。
那是我第一次快樂不起來,原來是黑黑髒髒的東西,竄進身體了。
硬著頭皮把這學期念完,差點被當。暑假回家後,我依然帶著憂鬱的情緒,直到下一次回診。我訴說先前的情況,包括當時的莫名哭泣、憤怒、白天躺床,醫生才開始有些我期待的反應,然而這次,他開了抗憂鬱劑給我,我卻還是有所不甘。我一直認為,直到醫生願意幫我做測驗、開利他能讓我試,才能離「確診ADHD」更進一步。我還是乖乖離開診間,卻回頭向陪同看診的媽媽發起脾氣,當憂鬱和焦慮情緒並行的我,又在車上哭哭鬧鬧成了孩子。媽媽拿我沒辦法,回到診間和醫生訴說我的需求,醫生安排了心理衡鑑,才讓一切慢慢走到現在。
做完心理衡鑑,確認我有注意力上的症狀後,才如願拿到「利他能」,我的ADHD藥物治療,才真正步上軌道。嘗試一陣子後,藥物真的起了作用。比起健健康康的沒有精神科診斷紀錄,看著藥袋上終於註明「ADHD」,終於感到身心輕盈。因為原來一切不如預期,不是我不夠努力,只是需要幫助。
二十年,和我共處二十年後,我才認識的夥伴──「注意力不足過動症」。現在的我,不怨懟它帶給我分心,我學著和它相處,讓所有ADHD的優勢,逐漸成為我人生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