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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鬼故事,張天明在餐桌前回想。
還真有件事,滿令人毛骨悚然。
新訓開幕典禮中暑,快要失去意識前,他有聽到很奇怪的「哭泣聲。」
而且,並不是就寢時間所聞,鄰寢的班兵偷偷啜泣的聲音。
而是「嬰孩,」或小朋友,「怕痛、怕打針」的哀號聲,儘管聲音非常微弱。
隨後,就被醫師弟兄「指揮急救處置」的聲音蓋過了。
說來巧合,「醫師」和天明一樣:都抽到五支部,還湊巧派到相同單位。
連上抽到五支部的就有三、四十人。
當初派送的時候,剛完成訓練的二兵,坐上接駁遊覽車,被載到另一個後勤單位──一樣坐落清泉崗附近;不過,並非位於空軍基地裡面。
只是,那個單位似乎額滿了;剛下遊覽車的菜鳥再度拆成兩組。
大部分的人被留在該單位;僅剩張天明與「醫師」等小撮人,硬被拆開,被迫與在新訓單位相處許久、好不容易混熟的大夥們分離。
天明幾個旋即坐上軍用卡車,再度被載到空軍基地門口。
他與隔壁班的「醫師,」意外地,成為共患難的弟兄:每天在所屬單位打雜、輪班去地勤餐廳搬東搬西和洗餐盤。
下部隊之後,他持續聽得見怪聲音,儘管是每隔幾天才會聽見一次。
不知是緣分──或孽緣──他跟「醫師」分到同一間營舍;與一位一兵學長,共三人,分一間四人房。
另一位上兵學長去接受士官訓練;他搬到宿舍另一側的「受訓生寢室區」──那裡八人分一間大通鋪。
也因為少了一人,讓原先的四人房顯得特別寬敞。
當學長去站夜哨的時候,寢室內僅剩天明跟「醫師」兩人時,天明就會聽見嬰兒微弱的哭泣聲。
起初,他以為只是太累;腦袋自動將夜晚的蟲鳴處理成哭聲;夜間的空軍基地寂靜得令人心驚膽戰,連戶外的蟲鳴都清晰可聞。
直到,待上幾個晚上,「幻聽」的情形一直沒有消失。
不僅如此,正因為習慣夜裡的聲響,耳朵似乎漸漸能分辨「自然音」與「嬰孩的哭聲。」
正是幾次和「反應較慢」的一兵學長反映──或明示,或暗示──總是得到「沒有奇怪的聲音啊」的答案,天明才確信自己「親身體驗靈異事件,」若非「撞鬼。」
也正是「鬼故事」的話題,讓原本沒有「更深」交集的兩人,出乎意料,發覺彼此挺聊得來。
起初,「醫師」仍像家庭醫師:略帶威嚴,夾雜醫者職業慣性的關愛,關切天明的身體狀況。
例如,「還有沒有中暑的狀況呀。」
或者,「有沒有又勉強自己呀。」
口頭上的關心;不忘予以醫療建議:「應多喝水」、「避免在烈日底下長時間工作。」
進一步聊天──或說,用「幹話」打破近似「醫病關係」的藩籬後,天明發覺:
「醫師」還挺能聊「幹的。」
深聊之後,驚覺對方年紀比自己大。
這才得知,「醫師」早已是專科醫師;而且,等服完兵役,就要回任職醫院,正式開始執業。
「這麼說……你應該是我大哥。」某次,天明打趣地說。
「不要啦,」「醫師」很抗拒這種長幼尊卑的形式。
「感覺很老耶。」
「你就真的很老咩,老人。」
儘管天明自己也老大不小了。
某次就寢前,兩人剛好都沒排班,都在營舍休息。
聊著、聊著,就順勢聊到「醫師」的選科。
「小兒科啊。」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天明滿臉疑惑回問:
「現在不是都說『五大皆空』嗎?你怎麼會想去接這種『屎缺?』」
原以為會得到「家長期待呀,」或「老師逼我選啊,」之類聽到爛掉的陳腐之答,對方卻給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答覆:
「為了救人啊。」
甚至不假思索──完全不像被邪教灌輸,或被「魔神仔」奪舍;看起來,神智也算清醒──爽颯應答。
正是「誠懇的眼神」與「言行一致」的處事態度,才令天明感到動容。
事實上,並非得進入醫院才能救人──他在部隊服役的時候,已經在做了不起的工作。
對二兵張天明而言,「醫師」弟兄正是拯救自己性命、「真正的醫者。」
對比連碩士都念不過、還沒找過一份正職的自己,「醫師」幾近完美無缺──呃不,「聖人」的存在。
「換你講講看嘛,」說完自己的抱負,「醫師」催促天明說出對職涯發展的想法:
「『出去』之後要做什麼?」
「嘛……」
「出去?」陌生又熟悉的詞彙。
在營區的時候,整天老想「出去」──就這樣,邊摸魚、邊打混,混到「周末放假。」
很奇怪──明明,在「外面」的時候,整天想著「逃離那個地方」;在軍中,卻一心想著:「出去──去哪裡都好──總好過待在『裡面。』」
而離退伍的日子漸漸逼近,被人突然一問,一時之間還真不知如何回答。
實際上跟有正職的「正直」弟兄聊到,渾渾噩噩度日的天明才開始想像「出去」以後的日子。
「會不會……回到『天天失眠』與『論文毫無進度』的循環當中呢?」
把懇切得到回應的「醫師」(正如向病人問診一樣)晾在那裡,感覺也挺不好意思的。
天明思考半晌,決定隨便丟個答案:
「總之,先回學校把學歷拿到手再說。」
儘管回答的同時,心虛得口吃,口吃到差點無法完整說出句子來。
(下一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