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發覺身旁夥伴的碗盤空了,便起身,來回夾起兩、三隻沒什麼人吃的鹽烤蝦,兀自剝了起來。
全部剝完後,順手將光溜溜的蝦子夾進小雯的碗裡。看他幫曉雯剝蝦,思亞便開口索討:
「亞亞也要阿明剝蝦蝦──」
「可以──」「耶,我們家阿明最貼心惹──」
阿明夾起另外一隻蝦,接到手中,細心剝殼。
「來──」
他將盛蝦殼的小碟子遞到思亞面前,隨後把蝦肉夾進小雯的盤子。
「吼──」思亞發出恐龍低吼,「臭阿明。」
「妳要剝蝦?可以呀──再幾幾歪歪、幾幾歪歪連蝦──頭都不給妳。」
「喂嘿──今天很嗆是吧?」天明反常的口氣,連允文都忍不住嘴了幾句。
不理這兩個,天明夾起最後一隻蝦,默默剝起來。
「軒軒妳看:不覺得阿明當完兵整個人都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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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勤餐廳工作最有趣的地方,是脫下掛有軍銜的迷彩上衣,只穿迷彩內衣工作。
誠如先前提過:
因為餐廳採自助制:人來來去去,士兵、官、外聘人員混雜;軍銜混雜,但誰也不想惹麻煩。所以,吃飯的時候,幾乎不會有上位壓下位的情形發生。
為求小心謹慎,所有士官以下的人員,不分軍銜高低,都只尊稱前台的工作人員,或在後方廚房裡工作的人員為「教官。」
身為「二兵」──最低軍銜──的張天明,可能被一位「一等士官長」──士官可以晉升的最高軍銜,亦即服役最久的人──尊稱「教官,」想來十分荒誕、可笑。
跟在新訓中心──整天得看班長、士官長臉上,或是服從年紀可能比自己小的下士班長下達命令──二兵張天明,在地勤餐廳,難得可以體驗「當長官」的快感,雖然不能明目張膽地頤指氣使就是了。
用餐前、各單位到前台取餐時,掛中士或上士折槓的打菜班,用不可思議的禮貌,對天明說:
「教官,請給我幾份……」
他就得忍笑,板起臉孔,裝出「教官」的威嚴。
直到遇見「知情者,」天明的「無軍銜」身分才會被識破:
士官長階級,或服役超過十年的老士官,幾乎都不會叫他「教官。」
推測是:要不是早就熟稔餐廳規則,或已對軍中生活感到乏味,懶得作反應。
另一批知情者則是所屬單位派來的打飯班:同梯的二兵對著自己喊「爽兵──」
「爽兵──」
這種「無軍銜」的情形亦延伸到後頭的廚房。
在廚房工作,基本上,只會穿迷彩內衣、套防水圍裙工作;士官、士兵皆然。
除非有長官視察,不然平時在廚房,煮飯的最大。
天明有看過煮飯兵劈哩啪啦對切菜的兵破罵──具體罵什麼,不太清楚──總之,很難聽就是了。
還有一些專責打雜的士兵,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幾乎不會對支援人手好臉色,雖不到霸凌的程度。
更有某些兵,以為後場沒「大人,」囂張到會讓旁人誤以為「中邪、被某朝代的皇帝鬼附身」:在洗碗槽旁,對鄰兵「耍屌」:
「你那個要這樣做啊。那個要這樣做啊。會不會?」
天明懷疑被某位鄰兵「盯上」:被對方頤指氣使;雖不到被欺負的程度,但被「以工作指導」為名義「戰過」態度。
說什麼:
「教你就要虛心接受啊──耍什麼屌?自己亂做──你待『地餐』有我久嗎?工作流程比我熟嗎?」
天明深知:有些人就是喜歡在「沒有長官的環境」耍屌。
不過,大概是受軍隊文化「薰陶,」覺得自己臉皮更厚了:幾番被「教育,」他都只對「教頭」傻笑。
對方出言不遜,或想扔更多工作到自己肩上,天明也只是笑笑的,「是、是、是」糊弄過。隨後,返回崗位,只做自己負責的部分。
發覺弄不了天明──無法惹怒他、藉惱羞找藉口起肢體衝突──「教頭」就不理他,改把注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
直到某天,「教頭」突然不來餐廳工作了。這種「熱心指導」的行徑才告終。
後來聽鄰兵說:某人打1985,告到餐廳的主責長官那邊;長官跨單位找到「教頭」單位的長官。經「協調」後,才把這號麻煩人物調到別的地方工作。
當然,後場也不純然是讓人耍大牌,或找麻煩、伺機「發作」的場域。
因為餐廳極度缺人手,除了請求別單位──像天明的所屬單位──派人支援,真正忙碌的時候,連自己單位的士官都得跳下來幫忙洗碗。
其中,就有一位與天明年紀相仿的中士,特別容易相處。
對方會主動跟支援人手攀談:主要就是打屁、聊天;聊彼此在「進來之前」都在幹嘛。
中士原本在酒店當經紀人:平常就負責招新的公關入行,或者開發有潛力的小姐。
聽他說,最好的時候月入十萬以上。
只是,後來被家裡知道自己在做八大,差點被爸媽斷絕親子關係。
避免被恩斷義絕,他轉做「正經」工作。
因為沒有從事「非八大行業」的相關經驗,或相應的能力,他只好從軍,學習軍中的「本職學能。」
雖賺得比做八大少很多,生活也遠比酒店聲色來得枯燥乏味,至少不會被逐出家門。
天明發現:「酒店經紀人」班長,身為士官,平時卻不會擺出長官架子。
可能是覺得對方容易親近,他便卸下心防;坦承「為了躲避指導教授,暫時逃進部隊。」
「你不賴啦,還念到碩士班。像我,只念到高職,就在酒店打滾。」
聽「歷經滄桑」的學長一講,涉世未深的天明才對自己的遭遇釋懷一些。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