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會(いちごいちえ)源於日本茶道,也最是代表日本文化之精髓。臺灣的鐵路建設在日治時期拜軍事運輸、經濟發展等需求飛速發展,時至今日,臺灣鐵路內部依然保留許多與日本相關的文化、用語、建築等,最近更與京急電鐵合作、復刻在日本宣傳臺灣觀光形象的「嗶嗶嗶嗶台灣號」,紅色的車身緩緩穿越在東北角的群山海岸,儼然飛舞的精靈,與宜蘭線各個寧靜純樸的車站有一場溫暖的邂逅。
但是,若非當日司機員的提起,我也根本沒有留意又有新的彩繪列車上線。
普普通通的一趟迴送車
可能有人會問,身為一名車長,貴司有什麼列車難道會不清楚嗎?
🕶️:你跑過700型了嗎?
:還沒跑過,師傅最近有跑到了是嗎?
🕶️:有可能,700、800混編真的挺麻煩的,對了,700跟普悠瑪一樣是紅色的嗎?
:紅色?我印象中是藍色的,跟800挺像的配色。
🕶️:那就奇怪了,但我看車型像是700呢!
以上,身為車長,敝司「目前線上共有多少彩繪列車」、「彩繪列車塗裝的保存期限」等等,我還真不會特別注意到。首先,這些資訊很難出現在每日傳簽的公文、或應熟記知悉的整備項目裡;其次,上班報到首要確認車次、車型,其後才是編組。因此,以特定編組作為彩繪列車的模式,輔以編組運用需要的不確定因素,當日會跑到哪一編,上車看最準(或問鐵道迷)。
這真是其來有自,也絕對是讚嘆,舉一個最近遇到的例子:時為正午於月台上等車,有幾組架著專業攝影設備的年輕男孩探頭談腦、走來走去,並時不時交流著一貨物列車的即時動態。簡單敘述及此,但細想可真是不得了:一、貨物列車非旅運用途且加上各種原因很難按表定時間開車,公開資訊甚少;二、等得無聊了還會討論該貨物列車今日編組⋯⋯天哪,他們是怎麼掌握的如此細節,就連本務車長都是上車前才會知曉的資訊他們在隨便一個車站的月台上就知道了?三、對於即時動態他們可真是瞭如指掌,立刻就知道在某一站延後開出⋯⋯哇!我對此只有無比敬佩,還好他們沒有收到延後開車的具體理由,否則我真是要立刻對他們鞠躬敬禮了。
以上所指「彩繪列車」,僅指外有特別塗裝、內無明顯變化的列車,主要還是提供一般的旅運服務;若是特殊的觀光列車,比如最近特別受歡迎的山嵐海風、環島之星、仲夏寶島號等,出發前一定會確認、確認、再確該列車的值乘細節,絕不敢怠慢。
後來才發現所謂「嗶嗶嗶嗶台灣號」主要是交通部觀署的項目,我雖沒細問師傅為何突然提起它的塗裝,大概也聯想到了一二:紅色之於鐵路,相當於數字4之於中華文化。無論紅旗、紅燈、甚至表示停車的「阿卡」(あか,紅色),若非緊急情況,每位司機或車長都不希望列車運轉期間突然飄過一面紅旗,造成緊急剎車的局面。
至於那天鐵道迷癡癡等待的7501次,一個小時後我的車在猴硐與它交會😊當然我也沒留意它的編組,除了有關人員,誰會知道停在車站裡的貨物列車到底是幾幾次!
說起鐵道迷,與這位司機員師傅第一次一起值乘的時候,沿路都有不少的鐵道迷在各車站拍攝,他甚至還能介紹幾位時常出沒於特定站點的人士,但當我回頭問他今天是否有什麼特殊列車時,師傅想當然爾也不知道呢!尤其是八堵站的盛況,還好我們是奉公守法的好員工,小火車嘟嘟嘟經過時都問心無愧。
值乘迴送列車是我難得可以坐在前端認路的時候,當然也少不了與師傅聊天解悶。開場白無非是幾幾年、什麼車站、結婚了沒、有沒有要定居之類的身家調查。由於都是前輩,通常只有我單方面被問的情況,很少有反問師傅的機會。
從車班聊到機班、機班聊到車站、車站再聊到各局,因為車、機班的乘務範圍與班表的特殊性,短時間內很難遇到同樣的人——就連車班同事偶有遇到也常想不起來對方名字——就算有相同組合也以值乘客貨列車為大宗,除了必要的編組通告,列車長、機車長皆有各自工作崗位,根本不會有閒情逸致的聊天時間——迴送車是例外,至少我跑過的迴送車,都是和機車長坐在一起的,保證有空調可以吹——因此,我們聊得天南地北、天花亂墜,也沒在藏著掖著,知道的幾乎都分享給對方了。
畢竟車子到站後,我們之間的緣分也到站了。
第二趟,又見面了
這一次是便乘上去接車回來。
但我沒想到副座和車站如此不熟。
⋯⋯
一下車問到編組在幾股後我便攔住了路過的副座讓他給我指路,事實證明還是要依靠自己聰明的腦袋與勤勞的雙腿——上一次來的時候,師傅就把我放在偌大貨場的小小便道前教我怎麼走到車站,這回折騰了快十分鐘後,我終於還是硬著頭皮按我自己的想法沿著我知道的路走過去,走過地下道、推開鐵門的那一刻⋯⋯
天哪嚕!眼前那台不就是我的車嗎!天知道從我知道要來這兒接車的時候就整日整夜地擔心我會在車站大迷路,甫一看到車子近在眼前,豁然開朗,三步併做兩步快速確認整備車子沒問題立刻爬上車,聽到動靜突然跑出來的司機差點兒沒被我的裝備絆到⋯⋯
等一下,您可太面熟了!
🕶️:哎呀!我還跟車班找你呢,快上來。
:找我?我還怕找不到您和車子呢!
🕶️:那可太不會了,我可是每次都把車停在便道前哦!但你應該知道的呀。
:我怎麼知道今天也是您呢!
談笑間,出發注意,七堵開車。
路線上的剋星
說實話,上次見面聊得太多,知根知底後略顯尷尬。
師傅默默掏出一瓶買一送一的飲料請我喝還說了冷笑話,我只得隨便找個話題問他幾次上來。
🕶️:405就上來囉。
:欸?那副座還給我排這麼晚上來?
🕶️:哈哈哈,你沒錯,是我自己先提早上來的,這個車現在沒幾個人會用了,我多留點時間整備車子比較安心。
原本還是慢悠悠的小火車,通過猴硐時不知怎地控制員良心發現讓前面擋住我們的貨列待避,這樣的操作直接讓小火車快飛起來,嘟嘟嘟毫不留情地往前衝。
直到看到東北角的海岸線、黃燈注意之後,師傅才好像回過神來長舒一口氣:「哇,太久沒有遇到這麼長的歐賴(all right)了。」
至此,我也才跟著放鬆下來。「平常都不會全程綠燈嗎?」
「平常不太注意,尤其客車都有表定時間,綠不綠燈無所謂。」師傅喝了口茶,海岸線是如此深遠而不見盡頭,這是平時在車長室裡望不見的壯麗風景,也令我不禁想起曾有一次在224次上,被司機員喊下車找人的經驗——據說這個地區的釣客常會沿著或穿越軌道行走,「這一段還是慢一點好,免得又有誰往軌道上一走,那可真不有趣。對了,你們車長最近好像也不太平呢。」
「您說的該不會是某一天連續三個車長被打的事吧?」
師傅震驚了一下。「都是同一天嗎?太可怕了,不過你是女孩子,旅客應該比較不會動手吧?」
「那可不好說。」我哈哈大笑。「不過如果哪一天我也不幸遇到這種事跑去敲駕駛室的門,您應該會放我進來吧?」
「哈哈哈,當然!我想每個師傅都會立刻開門讓你們進來的!」
運轉的緣起緣滅
沿路上除了在某一甲簡車站待避有點久以外,其他都非常順利,但當然少不了師傅的碎碎念,諸如為什麼不到股道多一點的車站待避等,到了下一站還讓我們進站緩速!後來才發現原來是有一台海風號在正線停車辦客,害我們前面的直達車也要停車到開,師傅摸摸鼻子,也跟著到開了。

第一趟便乘回來時在426次上攔截的便當節沒買到的海風號娃包
直達車衝在我們前面,小火車即便全速前進也看不見兩個閉塞後的尾燈。只不過進入北迴線,慢行地點增加,坐起來已然沒有先前舒適。
另外一種進入北迴線後沉沒的心照不宣是:快到站了。
📢:80xx機外交會653。
前面還有一支閉塞號誌機,但小火車卻在與其尚有段距離之時慢慢停下。平交道升起,汽機車在我們面前魚貫而過。
「需要停這麼後面嗎?」又是可愛小車長的天真發問。難得與司機員同乘,任何好奇都得以快速得到解答,例如在他努力爬牡丹坡的同時,也很努力跟我講解其中關鍵——當然,那天差點爬不上去可跟我一點關係沒有,當時有一台無論怎麼聽也聽不清車次的車擋在我們前面,完全猜不出是什麼車,以致我們還差點追上它,艱難地以60km/hr限速爬坡。
「之前某次也是機外的時候,」師傅一邊記錄時間一邊回答。我想每個司機員應該都很習慣面對車長們偶爾的天真無邪。「不知道往前哪一個點踩到之後平交道就會作用,那時也是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已經有一個粗曠的男士拿著棒球棍朝我走來了,我嚇得半死,剛好號誌來了,立刻開車頭也不回!所以啊,寧可停遠一點,保護一下生命安全。」
確實等得挺久,653次15:00準點開出,加上它還需要通過一堆轉轍器,等我們進月台的時候,已經24分了。
「好了!到站了!再見啦小車長,難得的緣分,下次見面就不知何時了。」師傅幫我開門,順便讓我把不知道為什麼跑到後面去的站員叫回來。
「再見了師傅,行車平安!」與師傅互相留下姓氏,他入庫停車、我走回車班。一個往北、一個往南。
小火車在綠旗的帶領下入庫歐賴,噹噹噹的運轉聲逐漸遠去,我也提著出門必帶的平安法寶們:號誌旗、號誌燈、反光背心、兩串鑰匙、和即使沒辦客還是要帶著才能安心的帽子,推開車班大門,回到早上出門的原點。
無論今天是哪趟車次、哪位司機、哪條路線、甚至車上旅客,緣由今日工作班時起、平安抵達終點站滅,一切皆道一期一會,唯一不變的是車班、機班、還有車站。
可能再也不會在同一工作班見到這位司機員了,我想。但列車依舊在鋼軌上行駛,無論風起、無論雨停。
而車子上,依然會有人拿起無線電話發話、也依然會有人回答。「80xx,出發注意,四城開車。」「來,四城開車歐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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