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內心澎湃,讓杭特差點被淹沒在各種情緒的狂浪之下。
他想起當年在殖民地戰爭與同袍共同宣誓的情景:
成為政府的正規部隊必須,於形式上,公開宣示效忠政府──儘管許多人私下漫談「並不以為意」就是了;杭特也不例外。
當年的德克斯特‧海威曼只是個剛離家的未成年少年,甚至時常頂撞父親(只是常常挨揍、受罰)──
試想,他暗自蔑笑,要怎麼要求這玩世不恭的青少年由衷效忠某種虛無縹緲的國家概念?
他甚至才剛捐棄「家」這個信仰,還怎麼接著相信「國」這種毫無根基的廢話?
更荒謬的是:他根本踏在陌生的他鄉,怎麼可能相信為母國犧牲奉獻這種悖論?
現在的杭特回憶:
當年的少年海威曼,跟其他與自己同年(同樣謊報年齡),或大幾歲的同袍,也等於是侵略別人的故鄉;還恣意死在別人的故土上,用外國人血玷汙人家的母土──
最扯的,莫過於這群為戰爭瘋狂的軍人,還一廂情願認定「自己的死能讓祖國的榮光照耀在這異國之土上──淨是鬼扯。
年輕的海威曼當時是這麼想的。
少年海威曼能夠板起面孔假裝忠誠,全是因為身旁的弟兄──一群等著排隊送死的同儕──
在此,有共同目標的槍靶們,讓年少的他感受某種革命情感(或說,某種送命情結。)
正如與他並肩的士兵,下一個槍下亡魂,在集體宣誓的場合當中,感受的也是德克斯特所感受的激情。
這些不畏死的莽夫彼此感染著,讓初生之犢的德克斯特跟著不畏懼猛如虎嘯的震天齊射。
與其說,德克斯特為榮譽而戰,倒不如說他「享受這種同仇敵愾的氛圍。」
他甘願和一群跟自己面對相同命運的士兵,公然挑釁死神。
可是,今日齊聚會館的鄉民們不一樣:他們保衛的正是「故鄉。」
他們受傷甚至陣亡,灑下的熱血將滋養這片土地,讓同片故土孕育的下一代承繼戰死之人的槍砲,繼續對抗侵略的外敵──
這就是「為保衛故土而戰的志士」與「靠戰爭證明自己實力和賺錢的戰爭販子」最大的不同。
此時。令杭特愁苦的便是自己屬於後者的事實──可恥地販賣「大義」這種違心之論,可鄙地昧著良心,將別人的親人派上沙場送死。
在杭特‧邦提的眼皮子底下,是一群神情肅穆、求戰若渴的村民,頭頂盤旋一團黑霧──那是死神的差役,正在清點將死之人的名冊。
自己等於幫了一把,成了死神在陽界的官吏。
他吞回鯁著喉嚨的罪惡感,因為他知道這場戲終究得認真演完。
「我有一計,」杭特接著說,「還需各位配合。待會需要選出幾個彪形大漢和我一起去說服政府游擊隊──」
「咘──」「不要──」「別──別那群敗類──」「政府得滾!」
民眾開始鼓譟,讓杭特一時不能插話。
不過,他仍抓住吼叫的空檔,吸飽肺部用力大喊:
「各位,專心聽我解釋!」突破抗議聲,成功叫住了仍憤怒的村民。
「我們難道要因為一時偏見,去厭惡次要的外侮,讓主要敵人趁虛而入嗎?
「別忘了,我們的主要外敵是迪克.癩冕這種雞巴人──班儂排在後頭!」
他深吸口氣,注意自己的論點成功抓住人們的興趣。
「我們要剷除惡賊,有必要借用政府游擊隊的火力。
「別忘了他們至少是游擊隊,最少最少能幫我們分散火力──另外……」
他意味深長地掃視聽眾。
「天曉得在混戰中會發生什麼憾事──沒保準……」
他做了持槍的手勢,並對空氣發射不存在的子彈。
「會有某些討人厭的傢伙提前出局,就不能跟我們落日山澗一同開慶功宴。」
聽到這,慢半拍的群眾未能全部意識過來。
反倒是有幾位反應稍機靈的人鼓掌。其餘或跟不上杭特思維的、或遲鈍的、以及根本沒聽懂的人才接著鼓掌、歡呼,並齊聲吶喊著:
「慶功宴、慶功宴、慶功宴!」
鮮少人意會過來,或者根本擺錯重點。
「各位,」杭特高舉雙手,像樂隊指揮家比出停止演奏的手勢。
「讓班儂參戰,但我們心裡先惦記:至少在村裡的墓園留下幾個坑,往後立塊牌子,上頭寫著:
『為落日山澗奮戰而捐軀的外鄉烈士,永遠的村莊之友──賈克.班儂與其餘雜碎。』」
進一步說明讓更多人理解了,紛紛笑出聲來。
「我們會在每年勝利紀念日,替他們的坑淋上好酒,好祭拜這些替我們送死的英靈。」
「對!」「邦提先生說得對極了!」「哈哈──」「我來挖坑,你們先別謝我──」「我來提供酒──」「敬抗戰勝利!」
「敬抗戰勝利!」
許多人已經提早許多預祝勝利,興奮地大跳狂歡舞。
杭特並不討厭這種宣洩情緒的方式,或說他樂見民眾釋放過多的活力,以利他順利完成演說。
「各位,」他又指揮樂隊停在休止符上,「如此說明清楚嗎?」
聽眾便安靜下來。
「我們需要『借用』班儂的火力,但不保證他與隊員的生命安危。
「我們不會看顧他們身後;但萬一他們不幸中槍倒下,我們會看顧他們身後事,並憐憫他們悲慘靈魂,讓他們死有棲所──
「我說:現在我們正需要政府游擊隊替我們賣命。」
眾人歡呼。
「有沒有自願的舉個手──或者,你覺得自己長得夠剽悍,也請到台前……」
自願參與也夠踴躍的,而且有不少過分自信的人想跑來濫竽充數,杭特心想──
不過,他不排斥這種高效率動員,反而謝天謝地省掉我不少精力與時間,好讓他早早收尾,吃頓晚餐。
儘管許多人並不能當作戰力,倒是有幾位有真材實料的人物──噢,這些村夫真他馬──
壯呀,他的思緒漂泊他方,怎麼搞莊稼、打獵的身材都炸──麼好蛤?
為什麼不珍惜生命跑去打匪?
這麼好身體素質就該待在家裡──多待在臥房從事更有意義的勞動,多產下幾個精壯的男丁或甜美可愛的小女孩兒──
「噢,富萊曼家的女兒就很棒……噢,要我有個女兒?要我有個女兒──像小婕莉那樣,但比她更小──認蓓菈.富萊曼當乾姊姊……不失是件好主意……好主意啊,好煮好煮藝──餓了。」
杭特打量成排等著被點名的村民,心裡產生理想戰隊的圖像──是一隊肌肉猛男,像馬戲團裡雜耍的戲班子,一群肌肉猛男疊羅漢──
噢,對,馬戲團,幹完這票後,他心想,該帶茉琳去看馬戲團。
他挑選幾位體格健壯,看起來能打的人共四位──足夠圍繞自己的人數──組成看起來很嚇人的隊伍。
「就選石匠鮑恩、樵夫勞森、歐文,以及老兵肯威──就決定是你們了!」
杭特刻意停頓一拍,卻發現大家都很嚴肅,沒人陪他發癲,只好摸摸鼻子繼續說:
「其他人沒雀屏中選也別太在意,接下來還是得借助大夥們幫忙。」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