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8:00 — 我的案頭仍是一片凌亂,文件堆疊成一座座搖搖欲墜的小山。我盯着電腦螢幕,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噠噠噠噠... 努力將剛剛拍下的貨物照片,轉化成電腦裏密密麻麻的報關資料。鍵盤的敲擊聲此起彼落,像首單調的進行曲。就在這時,手機突然在雜亂的文件堆裏嗡嗡震動起來,屏幕幽幽發亮。我斜眼一瞥,是她的WhatsApp訊息。沒心思細看內容,但那刺眼的光卻固執地亮着。目光掃回眼前如山的文件,只覺腦袋嗡嗡作響,一股煩躁的熱氣直衝頭頂。我「啪」地一聲把手機反扣在桌面上,屏幕的光被壓滅了。深吸一口氣,我把雙目重新聚焦在電腦螢幕上。
18:03 — 我拿着電話,在WhatsApp上發訊息給他。「在嗎?忙嗎?」...對話框右下角那兩個冰冷的灰色勾勾,像在嘲笑我,他毫無回音。「今晚我們要見面?記得嗎?」沉默,他依舊是沉默。「你好歹也告訴我能不能赴約吧!」我感覺自己像個對著空氣咆哮的瘋子。一股無名火猛地竄起,手指失控般連發一串憤怒的表情符號轟炸過去... 然而螢幕那頭,依然死寂。我煩躁地抓亂了頭髮,長髮糾結披散,像個歇斯底里的「癲婆」。
20:04 — 手邊的工作勉強啃掉了三分之二,同事們紛紛伸着懶腰起身。「走囉,你也別熬太晚。」辦公室瞬間空了大半。「知道啦。」我頭也沒抬,繼續埋首在報關資料裏。隨手拿起水杯湊到嘴邊,才驚覺杯底早已乾涸。我拖著疲憊的身體晃到茶水間倒水,順手撈起一直被我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機。指尖一滑——天!她居然傳了這麼多訊息過來!這時我回了個Whatsapp訊息給她:「剛才在忙…九點半,大排檔吧。」
20:04 — 「剛才在忙…九點半,大排檔吧。」他的回覆,終於來了。這幾個小時,我一直在辦公室裏,坐立難安,精神分裂般地假裝忙碌,實則每一秒都在焦灼地等待手機那微弱的震動。「好。」指尖懸在鍵盤上,最終只敲下這一個字。再多一個字都嫌虛偽。把手機狠狠塞進手袋,抓起包包,像逃離甚麼似地衝出公司大門。一頭扎進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的繁囂街道,光影流轉,光怪陸離。我步進地鐵站,擠進車廂裏。列車一站站停靠、啟動,人群進進出出,喧囂卻又空洞。不知過了幾站,我無意識地下了車,沒給出表情,沒任何想法,腦袋一片空白。
21:03 — 眼角餘光瞥見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數字——21:03!我手忙腳亂地把案頭上散亂的文件收拾一下,然後抓起背包就往外衝。「現在離開公司,晚點到。」手指飛快地在WhatsApp上敲出訊息給她。「嗯…」一個簡短到近乎冷漠的回應。我沒再查看手機,只專心趕路,幾乎是用跑的衝向巴士站;登上剛好進站的巴士。頭隱隱作痛,我疲憊地靠着冰冷的車窗上,閉上眼小睡片刻。
21:40 — 我獨自坐在大排檔油膩的塑膠凳上,四周人聲鼎沸,食客們高談闊論,談着風月;夥計們扯着嗓子點菜、報菜名,夾雜着「賣完啦!」的吆喝;偶爾還傳來醉醺醺的客人調戲啤酒女郎的嬉鬧聲。我縮在這片喧囂的孤島裏,形單影隻。然後我看見他氣喘吁吁地從街角跑過來。
「等了很久吧!先點些小菜吧!」他拉開凳子坐下,氣息還未平。「嗯。」我應了一聲,聲音乾澀。兩人隨意指了幾樣小菜,空氣瞬間凝結。兩人都靜默了,既沒有相視,像隔着一層看不見的厚玻璃。彼此沒有對話。
「很忙?」我艱難地擠出兩個字打破僵局。「是的,都沒有閒着的時間。」他的回答像唸台詞,眼神飄忽。「嗯。」我也低下頭,盯着自己面前那雙筷子。「你呢?」他的問候,就像身體的自然反應,沒半點感情,也沒帶半點思考。「老樣子。」我的回答同樣機械,像從錄音機裏播放出來。「嗯。」
對話戛然而止,沉默再次洶湧回填。這份安靜比周圍的嘈雜更讓人窒息,彷彿耗盡了所有力氣。這頓長達一個小時的飯,那種沉默在我們之間築起高牆,將彼此推得比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還要遙遠。
這一個小時,漫長得比一輩子還要難熬。
22:55 — 他把我送到巴士站。兩人並肩站着,彼此沉默的氛圍,就像石頭壓在我的胸口上,幾乎要窒息。夠了,真的夠了。「其實…我們是不是已經無話可說了?」「不是吧!」他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尾音上揚,夾着一絲清晰可辨的不耐煩。「嗯。」我的心像被那絲不耐煩狠狠刺了一下,沉到谷底。昏黃的車燈由遠而近,巴士來了。「小心點。」他吐出三個字,平淡得像白開水,沒帶一點情感,像機器發出的提示音。「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見了。」就在踏上車門階梯的那一刻,我沒有回頭,不帶情感的吐出這一句。
車門關上,巴士離站。他像個傻瓜,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