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據2005年真實案件改編
那年冬天,台北盆地被一場罕見又綿長的冷雨籠罩。雨水似乎永無止歇,無孔不入,浸透了城市的磚瓦縫隙,也悄無聲息地滲入一些不為人知的角落,比如市區邊緣那棟灰撲撲的老舊公寓三樓。

張美玲嘴唇哆嗦著,聲音細若蚊蚋:「國偉…真的…真的沒了…這個月…小潔學校還要交營養午餐費…」她話音未落,一個酒瓶帶著風聲狠狠砸在她腳邊的地上,砰然炸裂,玻璃碎片四濺。林小潔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把臉更深地埋進布偶裡。
「營養午餐費?」林國偉獰笑著,搖搖晃晃地逼過來,手指幾乎戳到張美玲的鼻尖,「老子連煙都快抽不起了!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克死老子工作,現在還想克死老子!」半年前,工廠流水線裁員,林國偉的名字赫然在列。失業如同一個無底的黑洞,迅速吞噬了他原本就稀薄的自尊和耐心。酗酒成了唯一的慰藉和宣洩,而暴戾,則成了他在這個逼仄世界裡確認自己「存在」的唯一方式。每一次醉後的狂暴,都像一場精心策劃的酷刑,目標明確——他生命中這兩個「依附」於他卻又「拖累」他的女人。
林小潔小小的身體繃緊,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她知道,每一次這樣的風暴,最終總會有一部分的雷霆落在自己身上。果然,林國偉血紅的眼珠猛地轉向角落裡的她,那眼神裡沒有絲毫屬於父親的溫度,只有野獸般的兇光。「還有你這個賠錢貨!整天哭喪著臉給誰看?嗯?老子養你吃白飯的?」他步履蹣跚卻又迅猛地撲了過來,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摑下。
「啊——!」劇痛在小潔稚嫩的臉上炸開,她眼前發黑,耳朵嗡嗡作響,布偶脫手飛出。她本能地想逃,可小小的身體剛扭動,一股更可怕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頭髮,粗暴地向後拉扯。頭皮撕裂般的劇痛讓她發出不成調的哀鳴。緊接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拽著她的頭,狠狠撞向冰冷堅硬的牆壁!
砰!
沉悶又恐怖的撞擊聲,如同地獄傳來的喪鐘。世界瞬間變得寂靜無聲。小潔小小的身體軟軟地滑倒在地,額頭一個迅速腫脹、滲血的可怕凹陷觸目驚心。殷紅的血絲,混著黏稠的液體,從她小小的鼻孔和耳朵裡蜿蜒流下,在她蒼白的小臉上畫出刺目的紅線。
張美玲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小潔——!」她連滾爬爬地撲到女兒身邊,顫抖的手想去碰觸,卻又不敢,只能發出絕望的悲鳴。她哆哆嗦嗦地掏出那個磨花了螢幕的廉價手機,手指抖得幾乎按不準按鍵,幾次滑脫。終於,那三個代表著渺茫希望的號碼——119——被撥了出去。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語無倫次地哭喊:「救命…救命啊…我女兒…我女兒被打了…頭…頭在流血…不動了…求求你們…快來人啊…地址是…」
林國偉看著女兒毫無生氣的模樣和妻子崩潰的哭喊,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茫然,隨即被更深的暴戾和厭煩取代。他啐了一口,搖晃著抓起桌上半瓶米酒,罵罵咧咧地拉開大門:「吵死了!賠錢貨!死了乾淨!」沉重的關門聲隔絕了屋內的慘狀,他高大的身影踉蹌著消失在冰冷、濕漉漉的樓梯間,不知去向何方,只留下濃重的酒氣在空氣中飄散。
雨刮器在救護車擋風玻璃上瘋狂擺動,徒勞地對抗著傾盆而下的雨幕。閃爍的藍紅光刺破沉沉的雨夜,映照著車內擔架上那張毫無血色的小臉。林小潔小小的身體裹在毯子裡,一動不動,只有額角那個青紫腫脹、邊緣滲著血絲的可怕凹陷,像一枚邪惡的印章,宣告著暴力的痕跡。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牽動著隨車救護員王志明的心。他半跪在擔架旁,手指緊緊壓著氧氣面罩,目光須臾不敢離開監測儀上那串危險跳動的數字。

張美玲蜷縮在救護車角落的狹小空間裡,渾身濕透,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她臉上淚水混著雨水,雙眼紅腫,死死盯著擔架上毫無反應的女兒,嘴裡不斷地、神經質地低聲重複著:「救救她…拜託…救救我女兒…小潔…撐住啊…媽媽在這裡…」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無助和絕望。每一次救護車的顛簸,都讓她驚恐地瑟縮一下,彷彿那震動會奪走女兒最後一絲氣息。
「血壓還在掉!脈搏細速!」王志明對著通訊器吼,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帶著金屬的震顫,「GCS(格拉斯哥昏迷指數)只有5!瞳孔不等大!右側散大!高度懷疑顱內高壓,必須立刻開顱減壓!重複,立刻!就近送哪裡?」
駕駛座上的老搭檔李建宏緊盯著被雨水模糊的前方,咒罵了一句這鬼天氣,手指在車載通訊系統的觸控式螢幕上快速滑動:「最近的…『博達綜合醫院』!聯絡他們急診,說嚴重頭部外傷,兒童,GCS 5,急需神經外科!通報家暴!」他刻意強調了最後兩個字。
救護車尖銳的鳴笛撕裂雨夜,輪胎碾過積水,衝向那棟在雨簾中亮著冰冷白色燈光的建築——「博達綜合醫院」。
博達醫院急診室裡瀰漫著消毒水和焦慮混合的氣味。值班的急診科住院醫師李文豪,一個三十出頭、戴著細框眼鏡的男人,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正對著電腦螢幕飛快地敲打鍵盤,處理著前一個車禍病人的病歷。他桌上堆著幾份只啃了一半的冷掉三明治。這時,一個年輕護士快步過來,語速很快:「李醫師,救護車馬上到!七歲女童,家暴頭部重擊,意識不清,GCS 5,生命徵象不穩,懷疑顱內出血,急需神外!已通報家暴!」
李文豪敲擊鍵盤的手指頓了一下,眉頭煩躁地擰緊,頭也沒抬:「家暴?神外?神外今晚是誰?張主任?他下午不是剛下兩台大手術,累得夠嗆,早回去休息了!現在神外值班的只有第一年的總住院林醫師,這種開顱減壓的大手術,他能獨立做?」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視線掃過急診大廳,「而且你看看這裡!車禍的、高燒驚厥的、醉酒的,哪張床是空的?就算有床,術後呢?加護病房(ICU)有空床嗎?問問!還有,按規定,家暴案通報警方了沒?」他快速補充。
年輕護士拿起內部電話,快速撥通神外值班室,同時示意另一個護士立刻撥打110通報警方。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極度疲憊、甚至有些沙啞的聲音:「神外,林醫。」護士快速說明情況。
「GCS 5?瞳孔不等大?高度懷疑硬膜外血腫?」林醫師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焦灼,「這確實要立刻開刀!但我…我剛處理完一個急診手術,現在還在寫記錄…而且,這種級別的緊急開顱,按規定需要主治醫師在場指導,我一個人…」他頓了一下,聲音更低,「張主任…他今天太累了,電話…恐怕叫不動。而且,ICU床位…我剛問過,滿了,一個空位都沒有!術後病人送去哪裡?普通病房根本監護不了這種術後狀態!風險太大了!」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力感。同時,旁邊的護士低聲報告:「李醫師,警方已通報,正在路上。」
護士捂住話筒,看向李文豪,眼神詢問。李文豪重重嘆了口氣,疲憊地揮揮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沒床,沒主刀,沒ICU,我們接不了。讓他們轉走!去別家問問!快,別耽誤時間!」他重新低下頭,目光回到螢幕上閃爍的光標,彷彿剛才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護士放下電話,臉色有些發白,對著李文豪低聲道:「林醫師說…手術風險太大,他一個人不行,張主任叫不動…ICU也滿了。」
「那就對了!」李文豪的音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急於甩脫麻煩的不耐煩,「跟他們說清楚!博達沒條件收!叫他們快走!別堵在這裡耽誤其他病人!」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很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下一個病人呢?快點!」他大聲催促著分診台的護士,試圖用更大的聲音蓋過救護車由遠及近的鳴笛。
救護車在急診門口停下,後門嘩啦一聲被拉開,冰冷的雨水和救護員王志明焦急的面孔一同出現:「博達急診!病人到了!嚴重頭部外傷,家暴案!」
一個護士快步迎到門口,語速飛快,帶著公式化的疏離:「抱歉!我們神外主治醫師不在,值班醫師無法獨立處理這類緊急手術,加護病房也沒有空床了!請你們立即轉送其他醫院!『安康區域醫院』或者『民安醫院』可能資源更充足!」她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異常清晰而冰冷。
王志明臉上的焦急瞬間凝固,轉為難以置信的憤怒:「什麼?!這可是要命的!你們看看孩子!」他指向擔架上毫無生氣的林小潔。

就在這時,一直蜷縮在角落的張美玲突然像爆發的火山,猛地撲了過來。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濕滑的急診室門口地磚上,沾滿泥濘的雙手死死抓住護士白袍的下襬,額頭用力磕向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聲嘶力竭地哭喊哀求:「醫生!護士小姐!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收下我女兒!救救她!她才七歲啊!她不能死啊!求求你們了!我給你們磕頭!要我怎麼樣都行!求求你們救救她!她快不行了!拜託!拜託啊——!」她的哭嚎淒厲絕望,在雨夜中迴盪,引得急診室內外的人紛紛側目,眼中充滿了不忍。
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用力想掙脫,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尷尬:「太太!你…你快起來!我們不是不救,是實在沒有條件…」她避開張美玲絕望的目光,快速退後一步,示意門口的保安準備關閉通道大門。
「媽的!」王志明看著跪地哭嚎的張美玲和冷漠的護士,狠狠一拳砸在救護車冰冷的金屬車壁上,發出沉悶的迴響。他雙眼赤紅,對著李建宏吼道:「走!去安康!快!」他和李建宏強忍著心頭的憤怒與悲涼,用力將幾乎癱軟的張美玲攙扶回車上。
救護車門砰地關上,藍紅光芒再次閃爍,如同受傷野獸的眼睛,帶著絕望的幼小生命和崩潰的母親,衝回被暴雨統治的黑暗街道。李文豪站在急診大廳明亮的燈光下,透過玻璃門看著遠去的車燈和地上張美玲跪地留下的水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高強度工作磨礪出的麻木和冷漠。他轉身,走向下一個等待處理的腹痛病人。
冰冷的雨點密集地敲打著救護車頂棚,如同無數根細針紮在王志明緊繃的神經上。車廂內,監測儀尖銳的警報聲像一把鈍刀,持續切割著凝滯的空氣。林小潔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伴隨著胸腔不祥的凹陷。王志明跪在狹小的空間裡,額頭抵著冰冷的擔架邊緣,徒勞地一遍遍呼喚:「小潔?小潔?撐住!就快到了!撐住啊!」他手指下,孩子微弱的脈搏像即將斷線的風箏。
張美玲蜷縮在角落,臉埋在膝蓋裡,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伴隨著不成句的囈語:「…都是我的錯…沒保護好你…小潔…醒醒啊…媽媽求你了…」
駕駛座上的李建宏緊抿著唇,油門幾乎踩到底,車輪在濕滑的路面上捲起渾濁的水浪。車載通訊器裡,他正對著安康醫院急診室吼叫,聲音嘶啞:「…GCS持續下降!雙側瞳孔散大!對光反射消失!呼吸快停了!我們五分鐘內到!準備好!必須立刻手術!重複,必須立刻手術!病患為家暴重傷童,已通報警方!」
「安康區域醫院」急診室的燈光在雨幕中越來越清晰,像一個冰冷的希望燈塔。然而,當救護車帶著刺耳的剎車聲停在急診門口時,迎接他們的卻是一個穿著白大褂、表情嚴肅的資深護理長。她沒有推搶救床,只是快步走到車尾,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對不起!我們剛接到通知,神經外科唯一的加護病房床位十分鐘前被一個車禍腦外傷的成人緊急佔用了!現在完全沒有術後監護能力!外科手術室也正在使用中!你們必須立刻轉院!去『民安醫院』,他們神外規模大!快走!」她的話如同冰水澆頭。
「佔用?十分鐘前?!」王志明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他猛地跳下車,幾乎要揪住護理長的衣領,「那孩子呢?這孩子怎麼辦?!她就要死了!死在路上誰負責?!」
護理長臉色緊繃,後退一步,聲音卻依舊強硬:「我很抱歉!但資源有限!我們沒有能力接收!請你們立刻離開,不要堵塞急救通道!這是規定!」她向旁邊的保安使了個眼色。
就在爭執間,張美玲再次爆發。她踉蹌著衝下車,撲到護理長面前,雙膝再次重重跪倒在冰冷濕漉的地上,雙手死死抱住護理長的腿,仰起滿是淚水和雨水的臉,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求求您!大姐!求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女兒吧!她真的…真的快沒氣了!她才七歲啊!她什麼壞事都沒做過!我給您磕頭!我給醫院當牛做馬都行!只求你們救她!別趕我們走!求求您了!嗚嗚嗚…」她絕望的哭求和卑微的姿態,讓周圍的空氣都凝滯了。
護理長臉上閃過一絲動搖,但很快被職業性的冷硬取代。她用力想抽開腿,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太太!你冷靜點!不是我們不救!是沒有條件!快起來!保安!」保安立刻上前,試圖拉開張美玲。
「規定?規定就是看著孩子死?!」王志明目眥欲裂,但李建宏已經衝下車,死命將幾近崩潰的張美玲和王志明拉回車上。「老王!沒時間了!吵下去小潔更沒希望!去民安!快!」李建宏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吼。
救護車門再次被狠狠甩上,引擎發出不堪重負的咆哮。王志明癱坐在車內,看著安康醫院冰冷的「急診」燈牌在倒車鏡裡迅速變小、模糊,耳邊是張美玲撕心裂肺卻已氣若游絲的哭聲:「…我的小潔…我的寶貝…」。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擔架上那具小小的、生命正急速流逝的身體,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爬升。
民安醫院急診科的值班醫師吳振南,正對著電腦螢幕上一份複雜的影像報告皺眉。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急診分診台打來的。他有些不耐煩地接起:「喂?」
「吳醫師,救護車通知,五分鐘後到,一個七歲女童,家暴頭部重擊,深度昏迷,GCS 3,雙側瞳孔散大,生命徵象極不穩定,需緊急開顱!從安康轉過來的,那邊沒床沒ICU了!家屬情緒極度激動!」分診護士的聲音又快又急。
吳振南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一股強烈的煩躁湧上心頭。他今天已經處理了十幾個急診,累得連眼皮都在打架。他下意識地看向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時間——凌晨兩點四十七分。這個時間點,意味著神外科的主治醫師們都在家深睡。值班的神外住院醫師?一個剛升上來的菜鳥,獨立做這種高風險的開顱?簡直是天方夜譚!就算硬著頭皮做了,術後呢?ICU的床位永遠是滿的。他幾乎能想像出後續無窮無盡的麻煩:病人家屬的哭鬧糾纏、可能的醫療糾紛、冗長的報告、上級的責難…這些念頭像沉重的枷鎖,瞬間壓垮了他本已疲憊不堪的神經。
「媽的!又是這種燙手山芋!還家暴!」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手指煩躁地敲著桌面,目光掃過嘈雜混亂的急診大廳。角落裡,一個醉漢還在嘔吐;另一邊,一個發燒的孩子哭鬧不止。他的大腦飛速權衡著接收與拒絕的利弊。接收,成功機率渺茫,風險巨大,後續麻煩無窮;拒絕,不過是又一個轉院的病人,責任推給下一家…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他拿起內線電話,直接撥到救護車即將抵達的入口處保安崗。
「喂?保安室嗎?我是急診吳醫師。待會兒有輛從安康轉過來的救護車,送一個很重的腦外傷小孩過來。」吳振南的聲音刻意壓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聽著,我們這裡處理不了。神外沒人,ICU沒床,手術室排滿了!讓他們立刻走!去『聖心醫院』!別讓他們進來!聽到沒有?別讓他們進來添亂!」他語氣急促,強調著「處理不了」和「添亂」。
保安室那頭似乎有些猶豫:「吳醫師…這…直接趕人?不太好吧?萬一…」
「沒什麼萬一!」吳振南粗暴地打斷,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按我說的做!出了事我負責!讓他們滾!快點!」他幾乎是吼出最後三個字,然後重重摔下電話聽筒,彷彿甩掉了一個極其骯髒的包袱。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吁了一口氣,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努力將那個「很重的腦外傷小孩」的影像從腦海中驅逐出去。他重新看向電腦螢幕上的報告,手指敲擊鍵盤,發出單調的噠噠聲,試圖重新投入工作,但指尖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救護車衝破重重雨幕,帶著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嘶鳴著停在「民安醫院」急診入口的藍色頂棚下。王志明猛地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溼了他的臉頰和前襟。他跳下車,正要衝向急診自動門,兩個穿著制服的保安卻像一堵牆般橫在了他面前。
「先生!請等等!」一個年長些的保安伸出手臂攔住他,臉上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請問有什麼事?」
王志明急得眼睛都紅了:「救護車!急救病人!快讓開!孩子快不行了!」他試圖繞過保安。
另一個年輕保安也跨前一步,語氣生硬:「對不起!急診現在非常繁忙,資源緊張。吳醫師指示,請你們立即轉往『聖心醫院』!他們那邊條件更好!」他刻意強調了「吳醫師指示」和「條件更好」。
「放屁!」王志明徹底爆發了,積壓了一路的怒火和絕望像火山一樣噴湧而出,「轉院?從博達轉到安康,再轉到你們民安!孩子還有時間嗎?!你看看她!」他指向車內,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悲痛而扭曲變形,「她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她做錯了什麼?!你們當醫生的,救死扶傷的天職呢?都他媽被狗吃了嗎?!」他的咆哮引來了更多人的側目。
年輕保安臉色一沉,聲音更冷:「請你注意言辭!我們是按規定辦事!你再這樣,我們只能請你離開!」他作勢要上前推搡。
就在這時,張美玲從車上跌跌撞撞地衝下來。她已經哭喊到脫力,嗓子完全啞了,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她撲倒在保安腳邊,雙手無力地抓撓著冰冷潮溼的地面,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那雙哭到幾乎失焦的眼睛死死盯著保安,嘴唇劇烈顫抖著,卻只能發出微弱的、破碎的哀求:「…求…求…收…孩子…救…」她再也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像瀕死的動物般發出絕望的嗚咽。
就在這時,王志明口袋裡那個廉價的錄音筆,因為剛才激烈的動作,無意中碰到了錄音鍵,微弱的紅點在黑暗中亮起。他渾然未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阻攔和車內垂危的孩子身上。
李建宏從駕駛座衝下來,死死抱住幾近失控的王志明,看著地上崩潰的張美玲,心痛如絞:「老王!冷靜!沒用的!走!去聖心!快!再吵小潔就真的…」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
「滾!」吳振南的聲音透過保安胸前的對講機,清晰地傳了出來,帶著極度的厭煩和冷漠,「叫他們滾!聽不懂人話嗎?沒病床了,沒醫師,沒ICU!讓他們滾去聖心!別在這裡浪費時間!快點!」那聲音尖銳、刻薄,在雨夜中顯得格外刺耳,清晰地鑽進了王志明和李建宏的耳朵,也鑽進了那支無意中啟動的錄音筆裡,更鑽進了地上張美玲絕望的心底。

王志明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這句赤裸裸的「滾」字凍結了血液。他不再掙扎,只是用一種近乎絕望的、深不見底的眼神,死死地看了一眼保安,又看了一眼那燈火通明卻冰冷如鐵的急診大門。他用力甩開李建宏的手,踉蹌著回到車上,和李建宏一起,幾乎是將癱軟如泥、只剩微弱抽泣的張美玲拖回了車裡。砰地關上門。那眼神,讓經歷過無數生死的保安都感到一陣心悸的寒意。
救護車發出最後一聲淒厲的長鳴,如同哀嚎,衝向茫茫雨夜中的最後一站——聖心醫院。

當救護車終於抵達「聖心醫院」急診時,時間已經過去了漫長而致命的一個多小時。雨勢未減,冰冷的燈光照在林小潔那張小臉上,已是一片死灰。她小小的身體在擔架上沒有任何起伏,連最微弱的呼吸跡象都消失了。瞳孔完全散大,對光毫無反應。監測儀上,那條代表心跳的曲線,已經拉成一條冷酷的直線。
「沒有呼吸心跳!CPR!」王志明嘶啞地吼著,和李建宏一起將孩子抬下車,衝進聖心醫院的急診大門。這一次,沒有保安阻攔。急診的醫護人員看到擔架上孩子的情況和救護員絕望的神情,立刻推來了搶救床。
「快!兒科!急診CPR!疑似腦幹疝!通報家暴!」一位資深護理長反應極快,大聲指揮。孩子被迅速轉移到搶救床上,推入急救區。醫師和護士圍了上來,開始標準的心肺復甦術。胸外按壓,氣管插管,強心針…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
張美玲被護士攙扶著坐在急救區外的椅子上,她像一尊被抽空靈魂的泥塑,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扇模糊的玻璃門,裡面晃動的人影和她女兒小小的身體。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無聲地張著嘴,身體隨著每一次絕望的認知而微微痙攣。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
按壓還在繼續,但每個人的動作都透出一種沉重的、徒勞的機械感。主治醫師的額頭佈滿汗珠,眼神凝重。護士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帶著一絲不忍。
終於,主治醫師抬起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又看了一眼依舊是直線的監視器,沉重地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時間…太久了。中樞神經系統…特別是腦幹功能…已經不可能恢復了。宣布…死亡時間,凌晨四點零五分。」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按規定,這屬於非自然死亡,且涉及家暴,必須通報檢警相驗。」
他話音落下,按壓的護士停下了動作,頹然地後退一步。整個急救區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儀器單調的「滴——」長鳴聲,宣告著一個幼小生命的終結。
玻璃門外的王志明,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沿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上。他雙手抱著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嗚咽從指縫裡洩漏出來。李建宏靠著牆,仰著頭,閉緊雙眼,淚水混著雨水無聲地滾落。冰冷的絕望,比窗外的冬雨更刺骨,將他們徹底淹沒。
張美玲彷彿聽到了那聲宣告,身體猛地一顫,隨即整個人從椅子上滑落,癱倒在地,徹底失去了意識。
那個洗得發白的舊布偶,不知何時從車上掉落在急診室冰冷的地磚上,靜靜地躺在髒汙的水漬裡,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刺眼的白光。它的小主人,再也回不來了。
幾天後,一份匿名的錄音檔,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彈,被寄送到了幾家主要媒體和衛生主管機關、地檢署的信箱。
錄音的背景是嘈雜的雨聲和救護車的鳴笛。一個救護員憤怒的質問聲:「…孩子快不行了!…你們當醫生的,救死扶傷的天職呢?都他媽被狗吃了嗎?!」
接著,一個冰冷、清晰、帶著極度厭煩和不耐煩的男性聲音,透過對講機傳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
「滾!叫他們滾!聽不懂人話嗎?沒病床了,沒醫師,沒ICU!讓他們滾去聖心!別在這裡浪費時間!快點!」
錄音的最後,是救護車門被狠狠關上的巨響,和絕望的引擎嘶鳴遠去的聲音。
這份錄音,尤其是那句冷酷到骨髓裡的「叫他們滾」,被媒體反覆播放。它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無情地剖開了這起悲劇表層的混亂與藉口,將醫療體系深處的麻木、推諉、制度失靈與倫理崩壞,血淋淋地暴露在公眾面前。
「七歲家暴女童遭四家醫院拒收,轉診拖延致死!」
「冷血醫師錄音曝光:『沒病床了,叫他們滾!』」
「誰殺死了林小潔?——醫療人球案背後的制度殺人!」
聳動的標題佔據了所有報紙頭版和新聞頭條。憤怒的輿論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
檢警主動介入
錄音曝光的當天下午,轄區地檢署的檢察官立即簽分「他」字案(偵字案前階段),指揮警方刑事偵查隊組成專案小組,全面介入調查。
- 家暴案偵辦: 警方根據救護紀錄和醫院通報,迅速鎖定失蹤的林國偉。數日後,在南部一間廉價旅館內將醉醺醺的他逮捕歸案。面對警方訊問,他起初矢口否認,甚至推說是小潔自己摔傷,但在張美玲的證詞、現場跡證(牆上血跡、碎裂酒瓶)及法醫對小潔頭部傷勢的專業判斷(高處撞擊、非自然摔跌可造成)下,終於崩潰承認酒後施暴。檢方隨即依殺人罪嫌(未必故意)向法院聲請羈押獲准。
- 醫療疏失調查: 這才是檢警偵辦的重點。專案小組動作迅速:
- 約談關鍵證人: 首先找到兩位救護員王志明和李建宏。他們提供了詳盡的救護紀錄、行車紀錄儀畫面(顯示時間點和路線),以及最關鍵的證據——那支意外錄下吳振南醫師「叫他們滾」的錄音筆原件。同時,也記錄了張美玲在每家醫院外崩潰哀求的證詞。
- 調閱通聯與紀錄: 要求博達、安康、民安、聖心四家醫院提供當晚急診、神外、加護病房的值班紀錄、通聯紀錄(特別是內部電話和對講機)、病床使用狀況紀錄、轉診紀錄等。重點在於確認各醫院當下是否真的「無力收治」,以及拒收的決策過程是否符合醫療常規和緊急醫療救護法規。
- 約談涉事醫護: 包括博達的李文豪醫師、神外林醫師;安康的護理長及當值主管;民安的吳振南醫師、接聽電話的保安;聖心醫院接手搶救的醫護人員。其中,吳振南是重中之重。面對檢警訊問和鐵證如山的錄音,他臉色慘白,無法辯駁,坦承因「壓力大、怕麻煩、擔心後續糾紛」而下達拒收指令,並坦承「未實際評估病童狀況」。檢察官當場諭令限制住居、出境、出海。
- 委請醫審會鑑定: 檢方將林小潔完整的病歷(包括最後在聖心醫院的搶救和死亡紀錄)、四家醫院的拒收過程紀錄、以及法醫研究所的詳細解剖報告(確認死因為「嚴重顱腦損傷併發腦幹疝」,並指出「若能於受傷後兩小時內接受手術減壓,存活機率顯著提高」)等資料,送交醫事審議委員會進行專業鑑定。鑑定重點在於:四家醫院(尤其是民安)的拒收行為,是否違反醫療常規?拒收與林小潔的死亡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係?吳振南醫師的行為是否構成「業務過失致死」?
- 醫院管理責任: 檢警同時調查四家醫院的管理層,是否在資源配置(如加護病房床位、夜間緊急手術人力)、值班醫師授權、轉診制度、家暴通報流程、以及醫護人員倫理教育上存在系統性疏失。
檢警的主動、強勢介入,讓此案迅速進入司法程序。專案小組的記者會上,發言人嚴肅表示:「一個幼小生命的逝去,不僅是家庭暴力造成的直接傷害,後續醫療體系未能及時伸出援手,更是雙重悲劇。檢警必將徹查到底,無論是施暴者還是涉有疏失的醫療人員及機構,都將依法究責,還被害人及其家屬一個公道。」這番表態,在洶湧的民意中投下了一顆定心丸,也預示著一場針對醫療體系深層問題的司法風暴已然來臨。
「民安醫院」行政大樓的會議室裡,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院長陳永年面色鐵青地坐在主位,手指煩躁地敲擊著光潔的桌面。下面坐著急診科主任、當晚值班的吳振南醫師(神情萎靡,身旁坐著律師)、以及醫院公關和法律顧問,每個人的臉色都難看至極。牆上的電視螢幕正靜音播放著一則新聞,畫面是檢警專案小組召開記者會的嚴肅場景。
「吳醫師!」陳永年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冰冷刺骨,「檢察官都上門了!你現在不只是面對醫院的懲處,是面臨刑事起訴!那句『叫他們滾』,加上救護員的錄音和證詞,還有你承認未評估的事實,你告訴我,律師,這業務過失致死…能脫罪嗎?」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射向吳振南和他的律師。
吳振南的律師面色凝重:「檢方證據確實對吳醫師非常不利,尤其是錄音,直接證明他存在拒絕救治的主觀意圖和言語。醫審會的鑑定報告初稿也傾向認為,以當時女童的危急狀況,任何有能力處理腦外傷的醫院都應先接收評估,而非直接拒轉。民安醫院神外雖無主治在場,但具備基本手術設備和住院醫師,『無力處理』的辯解恐難成立。目前…只能盡力爭取較輕的刑度和…民事賠償的和解。」他沒說出口的是,吳振南的醫師執照幾乎肯定保不住了。
吳振南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巨大的恐懼和悔恨徹底吞噬了他。
急診科主任痛心地看著他,語氣沉重:「你現在知道怕了?當時下指令趕人的時候呢?你腦子裡只有『麻煩』!你把最基本的醫師倫理——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救治病人——丟到哪裡去了?!現在連檢察官都說,這是『雙重悲劇』!醫院被你害慘了!」
公關主任幾乎要崩潰:「何止醫院!檢警現在連醫院的排班制度、ICU床位管理、轉診SOP都要查!董事會那邊已經震怒,要求我們全力切割…但怎麼切割?吳醫師是我們的員工,他的行為發生在值班期間!」
法律顧問推了推眼鏡,語氣無比凝重:「醫院恐怕難逃連帶民事賠償責任,金額會非常巨大。更嚴重的是聲譽損害和主管機關的行政處分。現在只能配合檢警調查,並在可能的範圍內,尋求與家屬達成某種…和解意向,展現誠意。」
陳永年閉上眼睛,重重地靠向椅背,彷彿瞬間老了十歲。會議室裡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那句冰冷的「叫他們滾」,帶來的已不僅是輿論的審判和良知的鞭笞,更是司法冰冷的鐐銬和整個機構的生存危機。吳振南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深深插入頭髮中,他知道,自己親手毀掉了一切。
就在民安醫院高層焦頭爛額、吳振南陷入絕望之際,一個更為深遠的討論在社會的角落悄然發酵,並逐漸匯聚成一股不可忽視的聲音。
在一間燈光溫暖、裝潢簡約的咖啡館角落,幾個年輕人圍坐在一起。他們都曾是醫學院的高材生,懷揣著濟世救人的理想踏入白色巨塔,卻在幾年後,相繼選擇了離開臨床。
「…看到那個新聞,檢警介入的新聞,還有那句錄音,心裡真的很複雜。」說話的是陳雅婷,她曾是神經外科的住院醫師,現在轉行在一家頂級醫美診所做諮詢師,收入是當年的數倍,工作環境優雅輕鬆,遠離了急診的血腥與生死時速的壓力。「吳振南當然該負責,他那句話…太冷血了。但…說實話,檢警現在要查的『系統性疏失』,才是真正戳中痛處。如果我還在那個崗位上,面對那天晚上的情況…」她頓了頓,攪拌著咖啡,聲音低沉下去,「我可能…也會害怕。不是不想救,而是太清楚背後的風險,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吳振南,甚至…下一個被告。」
坐在她對面的林哲宇,曾經是內科住院醫師,現在是一家大型藥廠的醫藥專員,西裝筆挺,早已不見當年的疲憊。他介面道:「是啊。獨立處理那種急診開顱?術後ICU沒床?萬一…我是說萬一手術檯上下不來,或者術後併發症…家屬能理解嗎?媒體會怎麼寫?檢察官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拿著放大鏡檢視你每一個決策?醫院會保你嗎?還是會像民安現在試圖切割吳振南一樣,把你推出去?」他搖了搖頭,「現在的醫療環境,動輒得咎。救人?搞不好先把自己賠進監獄。熱情…早就被無休止的訴訟風險、文書報告、健保核刪和看不到頭的廉價值班磨光了。檢警的雷厲風行,對家屬是公道,對還在第一線的同事…恐怕是更大的寒蟬效應。」
「說到底,是整個體制的問題,而司法介入只是最後、最嚴厲的糾錯機制。」另一個戴著眼鏡、名叫張維鈞的男子沉聲說。他離開急診後,考取了衛生主管機關的公務員。「健保給付低廉,醫院要生存,就得壓榨人力,降低成本。一個住院醫師當三個用,主治醫師累得像條狗。ICU床位永遠不夠,因為維護成本太高。風險大的病人?醫院本能地趨利避害。再加上社會對醫療的期待無限高,容錯率無限低…當體系無法提供足夠的支持和保障,卻要求第一線人員承擔無限的風險和責任時,崩壞是遲早的。吳振南是那個最極端、最該被譴責的個案,但這崩壞的種子,是整個扭曲的土壤培育出來的。檢警抓一個吳振南容易,要改變這片土壤,太難了。當救人不再是榮耀,而是沈重的負擔和可能身陷囹圄的風險時,還有多少『崇高胸襟』能經得起這種消磨?」
「所以我們逃了。」陳雅婷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嘲和解脫後的悵然,「逃去醫美,逃去藥廠,逃去公職…至少,不用再經歷那種在絕望的深夜,面對垂危的生命卻因資源匱乏、制度枷鎖和恐懼被告的雙重壓力而束手無策的無力感和負罪感。錢多,事少,離糾紛和牢獄遠一點…聽起來很自私,但這就是現實的選擇。檢警的調查越深入,只會讓更多還在猶豫的人…加速離開。」她的話,殘酷卻真實地道出了當下醫療人力持續流失的一個冰冷原因。
他們的對話,代表了當下相當一部分年輕醫護人員的心聲。新聞評論員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現象。在檢警強力介入、輿論持續追責的同時,一些更為複雜的聲音開始出現:
「…檢警的積極偵辦,是對枉死生命的負責,是對制度漏洞的強力警示。吳振南醫師的冷血言行,必須受到法律和倫理最嚴厲的審判。然而,在嚴懲個體的同時,我們更需警醒:是什麼樣的系統壓力,讓『自保』壓倒了『救人』的本能?當司法利劍高懸,固然能懲戒惡行,但也可能讓醫者在搶救邊緣的危急時刻更加畏首畏尾,加劇『防禦性醫療』和『拒收高風險病患』的現象。我們在要求醫者仁心不滅的同時,社會和體制,又該如何提供一片能讓仁心安然紮根、無懼生長的土壤?留住醫者,不僅要靠倫理呼喚,更需要實實在在的資源支持、合理的風險分擔機制,以及對專業判斷最基本的尊重與信任。『林小潔人球案』的司法審判即將展開,而對整個醫療體系價值與未來的救贖,才剛剛開始。」

輿論的風向變得更加多元和深刻。憤怒與追責依舊是主流,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司法正義之後,如何重建一個讓醫者有勇氣、也有能力「不拒收」的醫療環境?如何讓年輕的陳雅婷、林哲宇們,願意留在救命的第一線,而不是帶著幻滅與恐懼逃離?
調查仍在司法程序中嚴謹推進。冰冷的雨依舊下著。咖啡館裡,陳雅婷看著電視新聞裡檢警搜查醫院的畫面,輕聲說:「希望小潔的犧牲…真的能帶來改變吧。至少,讓以後的醫師…不必在救人和自保之間,做那麼絕望的選擇。」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渺茫的希冀,也帶著對那個已逝小生命的無盡哀傷,以及對白色巨塔未來深深的憂慮。那場冬雨,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它沖刷著城市的汙濁,也拷問著這座城市裡,每一個相關者的靈魂與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