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為什麼要殺人?」警員一拳砸向桌面,眼神如火,緊緊鎖住對面那名犯人。
陰暗的審訊室內,犯人林傑鼻青臉腫,卻抬頭大笑,聲音沙啞刺耳,像在嘲弄,像在挑釁。他彷彿完全沒聽見警員的質問。
「該死……!」警員忍無可忍,揮拳而下,卻被門外的觀察員們衝進來拉住。
「冷靜!」有人低喝著。
「讓我來吧。」楊明傑的聲音淡然,像一道冷風灌進沸騰的房間。
動手的警員狠狠瞪了一眼,壓下怒氣,推門離去,空氣中仍殘留他的不甘。
楊明傑坐下,翻看桌上的檔案。犯人林傑,29歲,昨晚在一名女子所居住的公寓走廊,用水果刀將她刺死。案發現場的監視器拍得一清二楚。更詭異的是,他殺人後沒有逃走,而是站在監視器前,仰頭直視鏡頭,等著警察來抓他。
「真是個麻煩的傢伙。」楊明傑低聲自語,揉了揉眉心。
門外有人送來便當和飲料。楊明傑暫時放下檔案,把一份便當推到林傑面前:「先吃飯吧,這家的排骨便當還不錯。」他自顧自拆開便當,動手吃了起來。
林傑愣了一下,像沒料到審訊會以這種方式展開。他沉默幾秒,然後也拿起便當開始吃。沉重的氛圍中,兩人卻彷彿毫無違和地進行著最平常不過的進食。
「你很特別。」放下空空的餐盒,林傑開口。
「你更特別。」楊明傑抬眼,神情平靜。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不逃?」
「我跟蹤了那女孩一路。」林傑低笑,拿起飲料喝了一口,神色變得陰冷。
他放下飲料,開始講述——那是個下著小雨的夜晚,街道空無一人,女子撐著傘,腳步匆匆,拐進了一條昏暗的小巷。巷子裡沒有監視器,按理說是個完美的行兇地點。
「本來我打算在那裡動手的。」林傑的語氣慢了下來,帶著一絲近乎病態的遺憾:「你猜,為什麼我沒動手?」
楊明傑沉默,他盯著林傑,試圖看穿他眼中那瘋狂背後的真相。
「為什麼?」終於,他開口。
林傑嘴角一揚,帶著點戲謔和不明的情緒:「我想換個地方——讓她感覺自己『回到家』更安心一點。」
楊明傑的眉頭皺得更深。他沒急著說話,拿起桌上的筆,記下幾個重點,繼續觀察眼前這個深不見底的男人。
「那你人還挺不錯的。」沉默片刻,楊明傑輕笑了一聲,語氣像是在開玩笑。
林傑瞇起眼,嘴角依舊帶著挑釁的弧度。他看著面前這個讓他看不透的男人,笑容加深,卻沒有回答。他很好奇,這個男人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但我能確定,你在說謊。」楊明傑突然收起笑容,語氣篤定。
林傑眼中的光微微閃動,但依然不語。
楊明傑低頭翻了翻資料,開始整理案情的線索。從近一個月的監控紀錄來看,被害女子多次抄近路回家,對這條路應該熟悉無比。然而,案發當晚,她進入小巷前卻頻頻回頭,顯然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出了小巷後,她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男子,而林傑則始終尾隨在後。
陌生男子名叫葉元峰,據筆錄描述,他當時正在小巷內抽菸,發現女子神色慌張地快步行走,而林傑則緊跟其後。察覺不對勁的葉元峰嚇退林傑,隨後決定護送女子回到她的公寓住處。
「好吧,你說對了。」林傑忽然開口,聲音低沉。
「要不是那傢伙,我早就動手了。」他握緊拳頭,語氣中透著不甘。
「我可不信區區一個青年就能攔住你。」楊明傑語帶懷疑,視線緊盯著林傑,像要看穿他。
「畢竟你的力氣……我們這裡有不少同仁深有感受。」
「就算我是殺人犯,也會恐懼。」林傑咧嘴一笑,卻帶著幾分扭曲。他那雙眼睛左右掃視了一圈,然後把頭湊過來,像是在說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低聲說道。
「恐懼?」楊明傑挑眉,語氣依舊冷靜,但手裡的筆停了下來。
林傑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隨後又恢復那種瘋狂的笑容。他的模樣讓人恨不得揮拳。
「明天再來找你聊聊吧。」楊明傑深吸一口氣,按了按太陽穴,壓下心頭的煩躁。他站起身,語氣平淡地說。
說完,他轉身離開審訊室。
「怎麼樣了?」門外的警員立刻湊了過來。
「他說了一點,但真實性不高。」楊明傑搖搖頭,語氣透著疲憊。
他瞥了一眼手上的筆記,心中思索。這個案子詭異得讓人頭疼——犯罪如此高調,甚至像是在挑戰警方的智慧。大街小巷的監視器已經無所不在,抓人不難,可眼前這個瘋子卻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上面催得緊,乾脆就用他玩弄被害者這點結案吧。」一名警員提議,語氣中夾雜著無奈。
案發已經快到期限,只剩三天,而今天幾乎毫無進展。即便如此,楊明傑仍覺得不甘心。
「這個提案當備案。」 楊明傑沉思片刻,然後堅定地說:「再給我兩天,我想辦法把真相挖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隨後點了點頭。無論今天用了什麼手段,林傑都拒絕合作,唯獨楊明傑的方式似乎讓案情有了一絲鬆動。或許,這真的值得再試一次。
——
夜色漸沉,街燈一盞盞亮起。
楊明傑走在回家的路上,城市的喧囂逐漸遠去,只剩腦中的思緒不斷盤旋。他掏出煙,點燃,深吸一口,煙霧在冷空氣中緩緩散開。
這起命案,表面看來是一起典型的隨機殺人事件。林傑有精神異常的表現、毫無掩飾的行兇方式,甚至沒有逃跑,這些行為都指向一個結論——毫無邏輯的瘋狂。
但楊明傑不相信,為什麼不是在小巷?那裡陰暗、無監控、幾乎沒人——是完美的行兇地點。
相反,林傑卻選擇在人多、監視器林立的公寓走廊殺人。這顯然是個風險極高的選擇。
而他也只殺了一個人,沒有失控,也沒有繼續攻擊其他目擊者。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
「這不是瘋狂,這是選擇。」楊明傑低聲自語。
林傑像是故意留下什麼,又像是在等待什麼人看懂他背後的那個訊號。
動機。到底是什麼?
他把煙頭扔進水溝,轉身走進夜色。
——
隔天一早。
「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殺我女兒。」
警局大廳,一名穿著名牌西裝的中年男子站在櫃台前,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強硬。櫃台的女警一臉無奈,耐心地解釋程序。
「請問發生什麼事?」楊明傑剛好進門,聽見這句話,便主動走了上去。
「我只是想知道,那個人,為什麼殺了我女兒。」男子轉過身,眼神淡漠,語氣理智得令人心寒。
他,是被害者的父親。
根據記錄,他自案發至今從未現身,昨天也是由死者的母親單獨到場。理由是「工作太過忙碌」。
但真正讓楊明傑在意的,不是他的缺席,而是......他眼裡,沒有悲傷,也沒有痛苦,只有一種冷靜得過分的好奇,彷彿這不是他女兒的命案,而是一件待解的商業問題。
「這位先生,我們會查清真相,請您放心。」楊明傑語氣平和,但語尾不自覺地硬了些。
中年男子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昂首闊步,毫無停留。
楊明傑望著他的背影,心裡一股說不出的悶悶不快。
林傑說自己「害怕」。
他當時以為對方是在懼怕葉元峰、法律、監視器——但此刻,他明白了。
他恐懼的,並不是東西或人,或許是一種態度。
那不是一份文書,不是一段義務,而是一種人與人之間該有的義務,是該承擔的情感、應付的關係、活著的理由。
林傑逃避它、排斥它,或許從未真正理解它。
而這位父親,看似理智克制,其實也從未履行過這份義務。
他們兩人看似不同,卻像鏡子裡的彼此。
楊明傑站在原地,久久沒動。他知道,這起案件的真相,或許不會只是寫在筆錄上的事——而是藏在人心深處,那些沒有人想提起的東西。
「吃了嗎?」楊明傑推開審訊室的門,語氣帶著一絲倦意,也有種難以言說的複雜。
「當然。」林傑笑容依舊,一如既往的輕鬆。
楊明傑閉上眼,將腦中的線索與推論重新排列,尋找突破口。他知道,從正面硬碰無法讓林傑鬆口,或許得從更深的地方開始挖掘。
「你認識被害者,對吧?」楊明傑語氣堅定。
「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不認識。」林傑聳聳肩,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那女孩真可怜。」楊明傑不理他,繼續說:「父親未盡責,母親雖然陪在身邊,但沒有人會不渴望父母雙全的愛。」
林傑的笑容瞬間僵住,臉色第一次變得蒼白且陰沉。這是審訊以來,他第一次變臉。
「能告訴我,你害怕的是什麼嗎?我本來以為是某種武器、某個人……但現在我覺得不是。」楊明傑語氣溫和,眼神卻銳利。
林傑沉默良久,眼神飄忽不定。楊明傑沒有催促,只靜靜看著他。
「我原本……想在小巷讓她解脫。」
「但那個男孩……他擋在我面前。」
「他眼裡明明有恐懼,卻還是靠了上來。我當時不理解,但……我很害怕。」
「僅僅一個眼神?」楊明傑問。
林傑沒回答,只是繼續說:「你知道公寓那層有幾戶人家嗎?22戶。當時至少有十戶人家的人站在門後、窗邊看著我。」
「我動手時,他們沒人上前阻止。即使我殺完人,仍然沒人出來,沒人說一句話。」
「所以……你到底怕什麼?」楊明傑再次問。
「……責任。」林傑微微顫抖,低下頭,喃喃道。
他的聲音顫抖,臉上第一次出現真正的恐懼。
楊明傑沉默了。他本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所有的話語此刻都變得蒼白無力。
那一瞬間,審訊室安靜得只剩呼吸聲。楊明傑沒有追問,只是靜靜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走廊上,葉元峰靠在牆邊,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神有些不安。
「你當時……也是怕的吧?」
「怕,當然怕。那條小巷那麼暗,我本來只是抽個菸……看到那女孩被人跟著,我還是愣了幾秒。」葉元峰點點頭。
他低頭,語氣更低:「我以為會有人先出手,但左右一看,根本沒人。那時我知道——如果我不上前,那女孩可能撐不到她家門口。」
「不是什麼正義感發作,只是那一刻我知道,沒有人會替我做這件事。」
責任,有時不是勇氣的選擇,而是無路可退的孤獨。
林傑恐懼的,不只是責任本身,而是那種「眾目睽睽卻無人出手」的沉默與麻木。
他像是在控訴,也像是在模仿——模仿這個習慣袖手旁觀的社會。
「你知道嗎……」楊明傑輕聲道,「那天,公寓裡至少十戶人家看著他殺人。」
葉元峰一愣。
「沒人出來,沒人制止。你是唯一動的人,因為你知道你身邊……沒人可推。」
葉元峰沒有回答,只是靜靜點頭。
楊明傑轉身離去,步伐沉穩。
這不是一場單純的殺人案,而是一場對整個社會集體責任的審判。
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場審判的陪審員——也是被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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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分散原理(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是一種社會心理學現象,指的是當多個人同時面對某件需要行動的情況時,每個人感受到的個人責任會減弱,導致行動意願降低。
簡單說,「人越多,越沒人出手。」
就像故事中很多人看著林傑動手卻沒人出手喝止,因為「責任感被稀釋了」,再加上就算有人有要出手喝止的想法但看到其他人沒有動作而停下了去幫忙的想法。
以普遍理性來說每個人都會受到周遭人的影響,雖然這篇短文看起來有點瞎扯,畢竟有正義感、責任感的人比想像中要多,但或許我們都該反思是否當你或是我遇到這類狀況的時候能否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擺脫這類型的分散效應影響而馬上出手幫助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