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概率來說,你沒辦法選擇寫作的空間,或者說也不需要一個特定的空間,但還是要有一個空間。
伍爾夫曾經很明確地說過這一點,簡·奧斯汀也如此度過了自己的寫作生涯。
當然,不止是女性,大部分寫作人都是如此開始。讀書人沒有自己的書房,寫作者寫作時,居無定所,這并不稀奇。村上春樹的成名作,也只是在酒吧的一角完成,他不會在完成前,大聲宣告,當然也不會認為,自己就該有一個舒適的寫作空間。他喜歡的卡佛也是如此,還有那些在艱難日子里游蕩的一系列鼎鼎大名的作家,他們都曾經有過這樣困苦的生活。能夠衣食無憂,安于寫作,且能夠寫出足以抗衡其他作家的人,很少很少,我所知道的,大概最有名的便是普魯斯特。
但我也并不想去描述前者的窘迫,后者的讓人嫉妒,我只是在想,寫作本身大概就是一種屬性。正如游戲開始,我們便要選擇在有限點數里,精打細算地分配,以便于未來進程更加順利。
沒人曾經在出生前就如此選擇,或者即使選擇了,我們也全部迷失了記憶。
相信這類故事,就意味著,我們更相信一種人生觀,不一定很好,但有了一種支撐。你沒辦法說,徒步越野之前,帶上一根登山杖,到底算不算好事。我們都是自己生命的新手,而且沒辦法重來——當然,若是就這樣相信命運,我們也可能重來十回八回了。不過,完全抹除記憶,只給出某種潛意識暗示的做法,到底能不能算重啟人生,這也真地很難說。反正,現在流行的小說影視,都是讓主人公記憶力好到爆炸,或者運氣好到爆炸。
我只能說,一切發生,都不能算是一種偶然。
自然,這也是一種人生觀。相信什么,就能塑造什么,但能夠塑造,并不意味著可以改變。我們一直改變,卻又什么也沒改變,這就是西西弗斯的有一個哲學變種思考。算不上什么高明的解釋,但我們總該允許解釋的出現。
我挺喜歡思緒忽然開始,比如下面這種:
「臥室天花板漆著褪淡的天藍色,兩個生銹的大鐵鉤固定在梁上。很久以前,農人將熏腸和腌肉晾掛在此處。這是我此刻的寫作間。窗外有幾株老李樹,果實正轉為黑藍,在更遠處,最近的山坡構成第一層山巒。」(約翰·伯格《抵抗的群體》)
這個寫作間算不得好話,也未必舒適,但絕對具有忘不掉的特色。
你永遠不知道,正在看的那些文字,是在什么樣的地方出現的。
但既然出現了,就證明某個無名的作者,恰好寫出了在這地方存在的文字。我們看過了,于是也就讓這文字,形成了某種命運的聯系。沒有什么打結的繩子,但有一種可能的記憶,既然出現,那就是出現。
總之,「熏腸和腌肉」并不存在于作者的眼前,但無論是他,還是正在讀著書的我,卻都不會忘掉這件事。這比作者隨后寫的一切都更重要,因為這本書是我在讀,而非是其他任何人。也可能在這段記憶消失之后,書仍然存在,而閱讀它的人,會更憑機緣才能讀到。也可能只是在某家圖書館的地下書庫,一個人因為誤打誤撞,才在昏暗的燈光下,偶然抽出這本積著灰的書。或許一切電子化的時代,只要靠著精妙的算法,就可以在偶然間,讓你愕然地看到這本書。無論喜歡,還是不喜歡。世事如此,讀書亦如此,寫作也如此。
我們不能選擇的,永遠比我們可以選擇的要多。
這不是壞事,或者說,一切發生過,都不算壞事。
但在友人身邊,我能說的,還是:祝你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