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總是面無表情的國中生,卻是超強力量的持有者。路人超能100,從這樣一個反差出發,帶著讀者,看見生命中必然存在的一體兩面。平凡的,與特殊的。不引人注目的,與令人羨慕的。將兩種面向揉合起來,我們因此成就了獨特,也因此成就了缺憾。
故事起始於一個畏懼自己的孩子,與逃避自己的大人。他們在瀰漫著淡淡菸味的房間,談起什麼是自我,以及,什麼是接納自我。迷惘的孩子影山茂夫,擁有令人羨慕的超能力,卻分外沒存在感,難以融入群體。空洞的大人靈幻新隆,雖然口才很好、挺能傾聽別人的話語,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他們都覺得,自己好像缺了點什麼,於是開始一趟尋找的旅程。
因缺口而生的旅程
和許多動漫一樣,路人超能100,這則故事裡的人們,多少都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事物。比如說茂夫希望自己能得到小蕾的心,並且多少學會讀空氣、改掉容易遇事就暴躁的個性。靈幻從小就希望自己成為特別的存在,雖然不確定那個特別究竟是指什麼。擁有目標後,就該去達成自己的目標。在許多作品裡,會專注刻劃角色如何努力,去抓住屬於他的成就。比如描寫追尋過程中的種種挫折、喜悅,當然,更少不了結局的煙火,或者灰燼。
因為角色很努力,所以他獲得了。因為角色很拚命,所以他接近了。或者,雖然角色竭盡全力,卻沒得到應有的結果,不過,也因此有了成長與收穫。路人超能100也是一樣,ONE老師畫出了茂夫、靈幻,各個角色的努力,也在結尾道出了他們追尋的成果。
然而,這故事所要敘說的,卻不只是如此。這便是富有深意的地方:設立目標的重點,不僅在於敘述追尋路上的風景,與大結局的煙火和灰燼。更是為了迎接那必然存在的缺憾。
茂夫加入肉改社之後,體力確實變好了,雖然沒長出像學長他們一樣誇張的肌肉,但已經夠自己跑步、打球,不像一開始的運動笨蛋一樣。但是,他終究沒有追到小蕾。至於不會讀空氣、容易暴衝的性格,或許多少有些改善,但並未完全消失。靈幻努力經營相談所,卻仍是一名詐欺師,並未成為什麼了不起、特別的人。他們所渴望擁有的東西,未如預期一般,完美地到來。
因為少了點什麼,所以故事開始了。可是當故事落幕時,那缺少的一角,卻仍然未被填滿。ONE老師這麼描繪,是為了寫出成長路上的遺憾嗎?是的,卻也不完全是。因為路人超能100故事的重心,除了描繪角色的成長結果之外,更是刻劃角色原原本本的模樣。
那些目標,是為了彰顯本就存在的,生命的缺口。既然所欲描寫的是缺口,那麼故事所言說的重點,便是角色本身。故事裡的目標,讓茂夫等人動了起來,但他們的行走,不是為了達標,而是為了看見自我。重點不在於角色做了什麼,訂立了怎樣的目標,所以產生意義。而是角色的存在本身,就具有意義。
路人超能100,與其說是個接近什麼、達成什麼的故事,倒不如說是一則回歸什麼、發掘什麼、認識什麼的故事。
99與1
這場探索自我的旅程,始於一個不停向前躍進的數字。one、two、three......。數字不斷積累、前進,最後通往了99,以及100。
隨著故事的推進,我們發現那是茂夫壓抑在心中的感情,不斷膨脹的結果。從1到99的過程,是影山茂夫展現自己的蓄勢待發。然後,一切在到達100時,瞬間大爆發。可能是憤怒,可能是悲傷,也可能是其他的感情。我們透過少年的宣洩,看見他的各種面貌。
這跳動的數字,帶領著故事前進,卻沒有一個真正要抵達的終點。那個100,究竟是什麼?如果它是數字最後的終點,為何無法在它之上駐足,而是在爆發之後,回歸於1?
我們常認為,100是完美的意思,像是考試考100分之類的。但是在路人超能100裡,這個數字,是完整的意思。茂夫在故事中多次到達100,而後又復歸於平靜。在這積累、宣洩的過程中,他逐步認識、看見自己,並且試著去接納自己的不同模樣。然後,他終於發現,那個100,其實便是1,是完整的自己。
那些憤怒的、悲哀的、狂妄的、勇敢的,都是自己。那個擁有超能力,卻挺不起眼的,是自己。那個溫柔的、粗暴的,也是自己。
走過了許許多多的風景後,影山茂夫並沒有到達一個更高的境地。他沒有攀上一座峰,只是平穩地降落,回到了名為自己的土地。
從1到99的過程,不是為了達到某個令人生羨的目標,而是為了更加認識自我。如果真的有一個需要抵達的地方,那也是自身。而那個自己,並不完美。路人超能100,就是這樣一個故事,故事中的每個角色,都有自己想達成的目標。然而故事所要言說的重點,不是完成那個目標,而是藉由朝目標走去之時,回歸自身、看見自己。看見因缺乏、渴望而出發的自己,以及看見那個缺口,恐怕永遠難以填補。
因為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天生的缺乏,讓我們渴望更美好的自己。不過完美卻是難以抵達的。所以在追尋路上的某個時刻,我們終於願意回首了,然後看見那個1,那個離完美很遠,卻也如此貼近的1。如果100不是完美,而是完整,那我們早在一開始,就抵達了。但我們卻要透過出發,才能有那個回首。1的豐滿,來自於前往99的過程,來自那些追尋路上的風景。最後抵達的100,其實便是自身。所需的答案,就藏在起點之中。而要找到答案,就得走一遭。
完美的不完美
所以到最後,茂夫他們獲得了什麼?故事結束之後,每個人的人生,都還會繼續前行。茂夫會繼續鍛鍊肌肉、靈幻利用的對象換成芹澤(外加使喚小酒窩)、律當上學生會副會長、花澤繼續把茂夫當成一生的勁敵。一切彷彿又回到了故事的開始,有一個想和女孩子談戀愛、練體格的國中生;有一個騙子老是在客戶、下屬面前吹牛;有一個優秀的國中生,逐漸在領導別人的領域上嶄露頭角;有一個亮眼的中學生,每天的目標是離極限更接近一點。
少年與他遇見的每個人,都只能站在有所缺的此岸,遙望不可能到達的,完滿的彼岸。但也因為缺少了點什麼,他們成為了自己。我們都差一點點,卻也因為差一點點,所以抵達了。這是ONE老師故事裡的溫柔。不用想方設法去彌平,是那個裂隙,帶我們看見自己。
那個破洞並沒有被補起來,它的存在,卻讓我們每天因此向前邁步。我們並沒有失去什麼。那一個不完美的自己,是不可割捨的一部份,因為他的存在,他們才能成為這麼獨一無二的自己,才能每一天,都為了追尋能填滿自己的事物,不斷奔走。
對完美的追求,提示著生命中必然的缺失。卻也告訴我們,能夠看見所缺,並願意為此追尋的我們,是如此的勇敢。因為我們承認了,並終有一天,會接受那個破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