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是我。我又來跟你講故事了,趁你還在回家的路上(你是嗎?)嗯……在這清冷的夜晚,你看到月亮了嗎?我愛月亮。這樣的夜晚屬於我的思念;屬於你,李白,還有我的爺爺(我叫他阿公)。
我的爺爺五十年多前過世了。我曾經非常想念他;我會等到大家都睡著了,悄悄地爬起床到隔壁的大廳裡,我會盯著他的照片,訴說今天遇到的委屈和對他的思念,我常常是在他的照片前的地板冷醒的;那時連夕陽西下的美景,也會令我感到無比難過。
我的阿公總是帶給我驚喜!
我媽總是讓阿公先吃,但其他小孩都會跟著他一起吃。他吃飯時很少說話,因為他總是一心一意地吃;慢慢地,默默地吃——彷彿吃才是那一刻唯一重要的事情。
他常常帶我們(我和兄弟姊妹,總共六個人)在漆黑的夜色下,或坐或臥,陪他一起欣賞明亮的月光,或仰望深邃狂野的天空。他會唱日語歌,說故事;有真實的故事,也有虛構的── 引領我們走向天堂、人間,甚至地獄。他的聲音輕柔細膩,像蒲公英的雪花般輕柔,將我們的思緒和想像吹向遙遠的地方……飄向銀河,飄向地球的起源,飄向日本佔領的年代……我常常在他講故事的間隙,躺在草蓆上睡著。
有時,阿公會帶我們去他工作的農田。他用芭蕉葉為我們搭起一個窩,我們玩水、玩泥巴、玩花、玩灌木叢……或者只是躺著,看著雲朵變幻,讓透過樹梢的陽光照耀著我們濕漉漉的衣服。他會在工作之餘,抽出時間為我們摘新鮮的水果。我常在霧氣瀰漫的聲音中,在泥土的汗味中,在輕柔的風中,陶醉其中。那是最好的休憩之所!
我的阿公真是個神秘人物!
連他的身體都充滿故事:例如他的右耳垂上有個洞。他說小時候看到媽媽打耳洞,好奇就用麻袋針給自己扎了個耳洞。他右手腕上還有幾條血管,跟我的不一樣;他說他用針刺的,然後刺畫了很多條線。我問他:「哇,痛嗎?」他回答:「疼,不過忍著,會過去的!」直到我長大了,才知道這叫紋身,阿公給自己紋了個圖騰紋身。
我至今都不知道阿公是怎麼過世的。有一天清晨,天剛亮,爸爸還在上班,媽媽就發現他像僧人一樣盤腿坐在廚房水槽邊。我只記得,我睡眼惺忪的小眼睛裡,有很多大人來來往往;人們在喊叫、哭泣;阿公被放躺在一張空床上,沒有毯子……我看到他額頭上沾著乾涸的黑色血跡。我正想叫醒他,卻被人推開;誰來救他!阿公可能著涼了,或者受傷了?!可是沒人聽到。
阿公過世後,我開始夜裡/黑暗中焦躁不安。於是父親在我臥室門口放了一把木劍,告訴我那是阿公的劍。知道阿公會看顧著我,我就可以安心睡覺了。
“他為什麼要帶劍?”
“哦,他以前可是位高手。”
“什麼?那他為什麼不教我功夫?我真想學。”
「嗯,他不想讓他那段荒誕的過去成為妳們女孩生活的一部分……”
從我後來收集到的資訊來看,我的阿公確實有著一段非常有趣的人生。老人們談起他,就像談起書中的人物:他帶領我們鎮上的人們抵抗日本人的侵占、躲藏,他最終走出藏身之處— 是用鎮長的生命威脅他;他曾是一個窮困潦倒的牛童,卻因機智正直的性格"嫁"給了我奶奶的家族;他很講義氣,常為村中所有需要貸款的人擔保,人跑了,他為貸款的人付錢,所以他把我們家90%田地都"敗"光了
儘管如此,我的阿公仍然是我的救星和守護者,他開啟了我的小天地,讓我學會欣賞故事、音樂、電影、自然和想像力……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一個愛做白日夢的女孩,喜歡分享事物和感受。最重要的是,他常常引導我們為當下瑣碎生活留出時間和空間,或任由思緒飛向遠方…
在月光下,人顯得如此渺小,世界顯得如此廣闊;我離父母如此遙遠,又如此親近。
我也在想你…
深呼吸,記住“忍耐,一切都會過去的!”
所以我留下
不離開,不拋棄
也不佔有
晚安,好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