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前小沙彌正努力的敲打著木魚,聲音細碎低沈卻震耳欲聾,我獨坐書桌前抄寫著經書,街角是闃黑寂靜的夜,細碎的敲打聲,顯得格外刺耳。心情總是忽上忽下,起落之間,又是無法成眠的夜,小沙彌來自地下街的小商店,來自對母親深深的懷念。我獨自與黑夜對話,不忍,黑夜將離。
回想在母親靈堂前,也有一尊小沙彌,也在盡責努力的工作著,假想他是念誦經文給母親聽,因為母親虔誠向佛,也陪帶髮師姐一起修行。昏暗的燈火前,有母親穿過的衣服、鞋子、臉盆、毛巾,以及上窮碧落下黃泉終於找到的假牙,這些都是姐妹們幫媽挑選的,媽應該會喜歡。香案上,許是我的錯覺,母親的照片竟漸漸有了笑意,他的孩子都回來看他了,當三姐腳踏上嘉義的土地,母親才願意給「聖爻」,師父也才可以誦經幫忙超渡。白日將盡,黑夜將臨,諾大的殯儀館,只有誦經的聲響,陪伴著哀戚子女。不忍,黑夜圍繞著母親,兒怕你會冷。此刻,小沙彌的木魚依舊發出低沈敲打聲,但驅不走黑夜,驅不走冰冷的心,黑夜,與你相伴相舞。
回想當日一早接到小妹焦急的電話,說要送母親去醫院急救,心中頓感不妙,趕忙請假搭高鐵回嘉義老家,焦慮之心溢於言表,心想:「這段路真的好遠。」,終於到了嘉義,手機傳來小妹的訊息:「媽走了,葬儀社人員向虎狼一般撲向我,我好害怕!」何等巨大深沉的哀傷,回到家,靈車緩緩開進巷弄內,我抱著大姐掩面哭泣,坐在靈車上,回想過去種種,一生堅毅不屈的母親,忍受多大的病痛折磨,卻是不想讓家人擔心,選擇最安詳的方式離開!感謝養育之恩!感謝母親的照顧!有著千言萬語要跟母親說,但是都來不及了!還是無法接受母親的離開,想像中母親在跟朋友閒聊著:「阮
子買葡勝納給我喝,雖然喝了之後有點拉肚子,但我喝的很開心⋯」
《詩經》小雅・蓼莪:「無父何怙?無母何恃?出則銜恤,入則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目送母親的離去,往事歷歷在目,知道你腿腳不好,每每都需要靠助行器行走,但我還是堅持帶你去外面餐廳吃飯,因為我知道,相聚不容易,因為我知道,那一次你吃得很開心,因為有家人的陪伴,再辛苦也不會覺得累。我知道你累了,先去當菩薩了!
家人說,母親手機裡一直有著一張照片,是一張老家的珍貴的黑白照片,是大妹翻拍舊照片時,刻意放在母親的手機裡當紀念的。在母親過世之後,大妹又把這張照片放在line群組,頓時增添許多惆悵!原來這是母親的故事,關於記憶的故事,原來,想念是隨時隨地、是放在心裡、是放在生命的深處、偶爾忘了、偶而記得,但她始終都在。心想如何把這故事延續?心想,我們都在抗拒家庭的羈絆,抱怨在世之人。然而父母的接連離世,心中的思念未曾遠離,如同以為黑夜將離?卻不想黑夜在白日之後,依舊到來!放不下的思念,藉由文字紀錄,說給人聽,說給願意聽的人聽!「我們都如此孤寂,以為擁有一切,卻不想失去一切,也很容易,僅在彈指之間。」珍惜眼前人,是這般不容易。我們都要修行與磨練。
龍應台:「所有的生命都是模擬的,只有死亡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是夢,只有死亡是醒的。」我們已經無法模擬,面對死亡,我清醒著,每每午夜夢迴,總在「失落」、「失速」中驚醒!「鬼,不過是迷路的人。」我想問,媽!今晚你迷路了嗎?又來我的身邊坐著,沒有聲響、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自己的家人努力地生活著,沒有打擾,家人都睡著了,我還是醒著,深怕你沒有跟我說話,面對死亡,我依舊感到傷悲與苦痛,這是人之常情,常情循理也該清醒,但半夜,醒著!等著您來入夢,「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也許,你來了,但我睡了,我醒了,你卻走了!相期渺雲漢,我們楚河漢界,陰陽兩隔,我覺察不到你,你也無法在我夢中停留。小沙彌依舊在,但你已不在,面對生死,我看到遠處的黑夜衝眼而至,再多的燈火,驅不走不時翻動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