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說 「一幅畫勝過千言萬語」(A picture is worth a thousand words)。
在文藝復興的作品裡,這句話顯得特別貼切。因為畫中的色彩、花卉、果實,甚至一個細微的手勢,都在傳遞關於信仰與人性之間的訊息。
文藝復興(Renaissance)
提到「文藝復興」,你腦中第一個浮現的是什麼呢?
某些人或許能聯想到義大利佛羅倫斯那座令人屏息的圓頂教堂,也許是課本裡某個聽過卻記不清的名字,亦或者只是模模糊糊的覺得,它象徵著某種「輝煌的藝術時代」。
不管你想起的是哪一個片段,這些零散的印象其實都指向同一件事:文藝復興確實在西方文化裡,留下了無法抹滅的痕跡。而像大家耳熟能詳的《蒙娜麗莎》、《藝術三傑》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這些名字,早已超越歷史本身,成為跨越時代以及地域的文化符號。

Leonardo da Vinci, Mona Lisa, c.1503–1506, oil on poplar panel, Musée du Louvre, Paris.
在此之前,歐洲經歷了漫長的「中世紀」(大約西元 500–1400 年)。這是一個政局不穩、宗教力量高度集中的年代,藝術大多侷限於服務教會。
此時期的繪畫多半以聖經場景為主,呈現方式平面化,人物缺乏寫實比例。畫面的意象著重於彰顯宗教的教義與敬畏,而非藝術家的思索與創意。可以說,中世紀的繪畫更接近於「宗教教科書的插圖」。
然而,人們始終渴望擺脫長久以來的枷鎖與禁錮,重新發現那些被塵封的知識與思想。當他們回望過往輝煌的古羅馬與古希臘時,看到的是一個重視人性、理性與自然和諧的世界。這份嚮往,在一連串歷史契機的推動下,逐漸於 14 世紀的義大利城市裡復甦。
「Renaissance」在法文原文里的字面意義是「重生、再生」。
然而,這場「重生」不是突然出現的。14 世紀的歐洲經歷了黑死病的肆虐,社會對生命的理解因此發生了轉折;同時,義大利古城佛羅倫斯(Florence) 憑藉商業與金融的繁榮,吸引了新的贊助者支持藝術。這些歷史事件交織在一起,成了文藝復興誕生的種子。
而此時的藝術家逐漸脫離教條的束縛,開始通過隱喻,並透過象徵手法(Symbolism) ,讓每一幅畫承載更多層次上的意義。符號既服務於信仰,也讓觀者能從細節裡讀到藝術家的訊息與觀點。從這裡開始,繪畫裡才真正誕生了「隱藏的語言」。
下面的幾幅文藝復興畫作裡,都藏著一些常被忽略卻反覆出現的意象。透過後人的研究與解讀,我們得以看見這些元素如何在不同作品中延續、轉換,並共同構成一種隱藏的語言。
天國與大地的色彩

Titian (Tiziano Vecellio), Assumption of the Virgin, 1516–1518, oil on panel, Basilica di Santa Maria Gloriosa dei Frari, Venice.
上面這幅畫是威尼斯畫派的大師 提香(Tiziano Vecellio)所畫的 《聖母升天》(Assumption of the Virgin)。
由於題名,我們自然知道畫中的女性是聖母瑪利亞。但如果換作一件沒有明確標題的作品,我們又該如何辨認聖母呢?
最直接的線索是 光環(Halo)。在描繪聖母或耶穌時,畫家幾乎都會在頭上加上光環,即便筆觸以及顏色極為輕淡,仔細觀察依然可以看出來。光環象徵神聖,表明他們的聖人身分。
而更重要的辨識方式則在於服裝的顏色。雖然有些許例外,但從中世紀到文藝復興時期開始,聖母幾乎總是身著紅色長袍,外披藍色或青藍色的披肩。這種搭配在藝術史中極為常見。紅色象徵苦難與犧牲,因為她終將失去兒子;同時紅色也代表大地,提醒我們她同樣是凡人。藍色則象徵天空與天國,並帶有王者之意,使聖母被尊為「天國之后」(Queen of Heaven)。
由上可知,文藝復興承接了中世紀的傳統,卻更強調「色彩象徵」與「自然主義」。因此畫家會用更真實、更昂貴的顏料。例如這幅畫裡聖母的藍色披肩,就是以來自阿富汗的青金石研磨而成的群青(Ultramarine)來作畫,當時價值堪比黃金。
下面這幾幅作品,也能透過相同的顏色細節來辨認出聖母的身分。

Fra Filippo Lippi, Madonna and Child with Two Angels, c.1460–1465, tempera on panel, Galleria degli Uffizi, Florence.

Leonardo da Vinci: The Vergin and Child with Saint Anne, 1501-1519. Louvre, Paris.
無垢的純潔

Leonardo da Vinci, Annunciation, c.1472–1475, tempera and oil on panel, Galleria degli Uffizi, Florence.
上面這幅畫為達文西的《聖母領報》(Annunciation)。畫中描繪了大天使加百列(Gabriel)奉天主之命,向瑪利亞宣告她將因聖神受孕,並誕生救世主耶穌的故事。
這一情節是新約《聖經》的開端,也是基督教教義成立的重要基石,因此成為藝術中最常見的主題之一。流傳至今的繪畫作品中,「聖母領報」的題材數量多達數百件,參與描繪的藝術家人數更是無可比擬。
在達文西的畫裡,我們依然能清楚辨認出瑪利亞的身份:她身著典型的紅色長袍與藍色披肩。而除了服裝以外,畫面中還藏著更多細節線索。
畫中場景被安排在被花環繞的花園(Hortus Conclusus)裡,這象徵聖母的無垢與純潔;而天使手中捧著的白百合(Lily),更是瑪利亞貞潔的象徵。這些意象與她的服裝相互呼應,進一步確認了她的身份。
在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和詩歌裡常以「籬笆花園」來表達聖母的純潔,寓意「永遠封閉的子宮」(Closed Womb),象徵她免於罪惡侵犯。同時,白百合作為聖母的標誌,也成為婚禮傳統中新娘花束的重要元素,直到今天仍延續不輟。

George Hitchcock, The Annunciation, 1887, oil on canvas, Toledo Museum of Art, Ohio.
死亡與復活

Sandro Botticelli, Madonna of the Magnificat, 1481, tempera on panel, Galleria degli Uffizi, Florence.
在桑德羅・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 的名作《聖母頌瑪利亞》(Madonna del Magnificat)中,我們依舊能夠清楚看到聖母瑪利亞身著紅袍與藍色披肩的經典形象,她懷中的聖嬰也一同出現在這幅畫裡。
此時的瑪利亞正低頭書寫《尊主頌》(Magnificat),聖嬰伸出小手,引導著她的手臂,彷彿在陪伴母親完成這段文字。
而他們四周圍繞著五位天使:兩位天使在畫面邊緣高舉王冠;一位天使捧著瑪利亞正在書寫的書卷;另一位手持墨水瓶;最後一位則站在兩天使身後,如同見證者般注視著整個場景。
如果觀畫者還無法從畫中辨認出聖嬰的身份,那麼他手中的果實,石榴,便是最直接的提示。
石榴(Pomegranate)因為果實內含無數籽粒,自古以來被視為永恆與多產的象徵。在基督教裡,石榴更代表教會:如同一顆果實中容納無數籽粒,教會雖由許多人組成,卻仍是一個整體。
當石榴被描繪為剖開的模樣、籽粒清晰可見時,它更被視為「復活」的象徵,猶如墓穴被打開一般,帶來新的希望。同時,籽粒浸潤在鮮紅的汁液中,也讓人聯想到基督的聖血,隱喻「由死亡孕育生命」。因此,石榴成為基督受苦、死亡與復活的象徵,這正是復活節的核心意義。
畫家特意將石榴放進聖嬰手中,既是身份的標誌,也是對未來命運的預示。觀畫者只要看到這顆石榴,便能理解畫中聖嬰就是耶穌基督。

Sandro Botticelli, The Virgin and Child with a Pomegranate, c.1487, tempera on panel, Galleria degli Uffizi, Florence.
一幅畫作,從來不只是靜止的圖像,而是一種等待被後人解讀的語言。當我們學會閱讀其中的符號,就能與數百年前的藝術家展開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