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二人所想,這番溫馨的空檔時間根本持續不了太久,宋藍的傷才換不到三次藥,探子便回報上官禦獨闖軍營,與侯爺安插的細作周恆對戰,這下皇宮中的平衡瓦解,寒肅不得不抽離情感,開始調派人力。
上官禦的戰力底細他不甚清楚,侯爺的計畫陷入失控的狀態,他心裡沒個底,也不知該從何著手,是要趕去相助周恆,還是該先發制人假意造反,試圖將局勢扳回侯爺的劇本?為何聯繫侯爺那邊的探子全都沒了消息?侯爺從西南帶來的兵馬推進到哪了?照計劃來看,也該到了啊…
寒肅正焦頭爛額,黑狐卻忽然現身,帶著他的弟子們找來了。吳煥夷從西南礦場經由地道發兵,在接近皇城前便會從某個荒僻之所出來,然後再轉往另一區相距一段的某個地方再次潛入地底,最後通往校練場,大費周章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有人順藤摸瓜的找出他們的根據地,與阻絕旁人的猜疑。
上官禦與花無蹤並不知道還有這節,只出了第一次地道便沒去搜尋第二個地道,還去了天楓寺戰鬥後又回宮彙整情報,所以稍稍拖遲了時間,這一來一往下,便讓落後的黑狐追上了。
他當然知道第二個地道出入口在哪,在上官禦剛要去校練場算總帳前,黑狐就已經過來找寒肅,居然硬生生錯過,寒肅也沒空去推算這些沒意義的時間線,只是臉色不善的望著笑吟吟的黑狐。
「黑狐,你說不知道侯爺現在的狀況?」為了入宮取代景幽炎一事,早先寒肅被他弄得全身是傷過,對他便心懷厭惡,此時也沒什麼好客氣的理由,便用冷冰冰的語氣對他說話。
人就是這樣複雜的生物,雖然想盡力維持體面的死去,但如果對話的人與自己不對盤的話,再「不知死活」一點又如何?反正橫豎都要死了。
他知道他是當代頂尖刺客之一,惹火他沒好處,但那又怎樣?
計畫亂成一團,但還是左右不離死局,叫他怎麼能不窩火?
為什麼都陷入這種僵局了,自己還是不得不去執行那些狗屁任務?
他很煩躁,命不由己的怨恨與怒火,無時無刻等著侵蝕他。
除了在宋藍身邊能得片刻安寧,其他人事物都能讓他暴躁。
察覺寒肅的敵意,黑狐居然沒有絲毫動怒,仍然那樣懶洋洋的笑著。
「我不是你家侯爺養的狗,我跟他只是合作關係,心情好的話可以幫他辦點事,但若我懶得管的事,就別想要我插手。我為了上官禦而來;我的弟子則為了花無蹤而來,你們家的計畫我沒興趣,我只知道我走時你家侯爺還好好的往皇城這走,其他不清楚。你再問也沒用,還是乾脆點自己想辦法解決現況吧,雖然你家侯爺沒有傳消息過來,可總不能乾等著吧?再等就錯失良機了,可別小看上官禦的影響。」他提醒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情勢急遽變動,現在他就是個活靶子,上官禦處理完御林軍那邊,肯定會協同那個皇帝的替身來搜捕他,這裡不便應戰,該是時候把侯爺的親兵聚集在一起,盡力反殺了。
「好,我來當餌,你們等著便是。」寒肅發出短嘯,隱身在附近的人馬便分頭通知集合,他瞥了眼靠在門旁的宋藍,短暫的眼神交會後一語不發的離開寢宮,宋藍抽空帶上平時沒用到的火藥,二人踏上不歸的路途。
眾人尾隨在後,他則孤身立於御花園中,默默的沖茶等候敵人上鉤。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身後便傳來動靜,花無蹤與皇帝的替身找上門了。
「…來了?」他掀開茶蓋,端起氤氳的茶杯啜飲,雲淡風輕的問。
長年的鍛鍊下,他的行為舉止完全跟景幽炎如出一轍,甚至有把握連背影都一模一樣,寒肅看到花無蹤的彆扭表情,心下有些悲涼的笑意,卻無處宣洩。
「…不想再假裝了嗎?「陛下」?」他轉而看向皇帝的替身,諷刺的問。
那人抽出短刀指著自己,義正嚴詞的逼問自己真實身分,寒肅只覺場面更加荒誕可笑,唇槍舌劍的對談幾句,花無蹤便按耐不住,拔出匕首雷霆萬鈞的朝他進擊,寒肅勾起嘴角靜立原地,不做任何抵禦。
黑狐的弟子果如他所言,是衝著花無蹤而來,不等刀鋒刺進寒肅胸口,便插身而入,氣勢洶洶的與他對峙。
「花無蹤啊…身手確實了得,但你的對手不是我。」寒肅往旁邊退開,閃過另一人揮出的短刀,雲淡風輕的揚手,談笑間烏鴉鴉的人群從四面八方蜂湧而出,將他們團團包圍。
早前混在宮中的私兵齊聚一堂,加上黑狐的弟子一干人等,人數並不算少,可敵方那兩人卻毫無畏懼,只是冷眼相對。
花無蹤的名字寒肅曾經透過宋藍輾轉得知,雖只是直覺,但他早猜過這人應與上官禦同屬皇帝的暗殺部隊,身手似乎相當了得,武力值說不定能與黑狐的弟子相提並論。
而有趣的是,寒肅竟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此前一直與自己作對的皇帝替身名叫晨賜,真虧他沒利用偽裝的身分帶人來,真是傻得可以。
那頭花無蹤因為小九的加入突然停頓,晨賜也因為宋藍的現身而氣憤。
他質問宋藍,宋藍反唇相譏,帶著傷的手仍堅定的將寶劍推出劍鞘。
寒肅默默看著那把劍,下意識的揚起苦澀的笑意。
他手裡的古樸寶劍與自己的白鞘寶劍本是一對雙劍,宋藍將一半的劍贈與他,另一半自己留著,道是能睹物思人,沒想到多年後的現在又將並肩作戰,那也好…既然你跟我的心思相同,便如我們所願,不離不分。
他的劍剛剛被小楚抱在懷中,現在他適時遞上,寒肅默默接過,象徵性的讓他離開,他果如意料中死咬著唯一能留在自己身邊的理由,說著身負侯爺的交代,倔強的不肯遁去,明知道這理由太過牽強,但無人有心戳穿,寒肅眼尖瞥見宋藍的不自在,無奈一嘆眉角抽動,實不知自己究竟該怎麼償還這些情債。
好在總有看熱鬧不嫌事多的人在,黑狐幾句撩撥,不但講出了寒肅的本名,更讓小楚陷入絕對無法抽身的狀況,斷了寒肅不合時宜的感嘆。
他額角青筋暴跳,強壓躁亂的心思,耐著性子嘴上徵詢黑狐意見,實則趕人的讓黑狐離開,他倒是走得乾脆,只留了兩個弟子便帶著其他弟子離開,花無蹤想要攔擊,卻被寒肅統率的私兵們包圍,晨賜也不例外。
終於正式開打,不知為何體力已經削減許多,心情更是鬱鬱不暢。
寒肅忽然很累很累,身旁的宋藍全身多處包著滲血布條,半張臉也被包著,卻依然堅定執拗的與自己共同殺敵,吳煥夷的私兵在戰局中奮力戰鬥,卻接二連三的被捲入黑狐留下的弟子及花無蹤的爭鬥中,寒肅額角青筋暴跳,感覺自己隨時會腦溢血,只得指揮眾人,將目標轉向那個叫晨賜的皇帝替身。
刀劍齊鳴場面紛雜,本就夠亂的戰局忽然被一陣狂風攪和,遠方飛來亂石,閃避鼓譟之時,遙遙見到那沒死成的刑部尚書馮時晚現身,還帶著大批兵馬前來助陣!
瞧那批士兵的穿著,寒肅不禁一悚,那正是御林軍的完整裝備!
周恆失敗了!不但沒能殺了上官禦,還沒摧毀敵人的根基,這下情勢越來越險,他們到底還能怎麼走?這盤棋還能怎麼下?!
「…馮時晚,你這老骨頭居然還不死。」寒肅瞪著他,恨恨的低吼。
這下原先處於包圍人那方的寒肅成了甕中鱉,到嘴的肉飛了!
老邁卻傲骨的馮時晚冷厲的瞥他一眼,張口痛罵幾句,只道誅殺亂賊!
吳煥夷的私兵轉而與御林軍廝殺起來,頓時殺聲震天,鮮血四濺當空激起一陣血雨,晨賜有了御林軍相助,衝鋒在前殺出一條血路,直往寒肅這裡殺來!
「小楚!殺了馮時晚!」寒肅沒辦法抽身去殺馮時晚,只能抽空下令後拔劍挺上,宋藍持劍跟進,迸裂的傷口噴出血花,他卻不管不顧的繼續劇烈動作,擠在寒肅旁邊,不知道為什麼拚命想搶先殺了晨賜。
或許是直到現在,他還不願意讓自己染上血汙。
寒肅心情焦躁,手下動作越發凌厲,習武多年他早已學得優秀功夫,即便從未正式對敵,但一招一式嚴守要害,招招不留餘地。
晨賜對其一有利,但二打一便吃了虧,這當口沒人在乎光明磊落與否,他也不想跟亂賊多言,只想趕緊抽身去幫馮時晚,卻力有未逮,鮮血滲進他的眼睛,腿腳雙臂也血肉模糊,只能嘶吼著他注意。
另一頭的花無蹤也好不到哪裡去,黑狐的弟子死纏著他不放,兩人完全被卡在原地,無力去幫那個手無縛雞之力,卻能影響戰局的文弱書生。
小楚得了寒肅的命令,不管不顧的往死裡衝,守著馮時晚的御林軍打落他的短劍,刀劍交錯中鮮血滴滴答答的落下,那張清秀的臉蛋滿是決絕。
只要能得他一句話、一次讚賞,那也已經無憾了。
那少年終是沒能得到他的心,可他卻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銳利劍氣劃斷馮時晚幾縷白髮,他那雙冷然的眼睛依舊鋒利,傲骨錚錚的挺立在原位,那氣概連寒肅都不得不佩服。
小楚不屈不撓的扯開腰帶,抽出暗藏的軟劍,又發出一輪不要命的攻勢。
「做好你的事!不要管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繼續任務!」馮時晚明明在很遠的位置對晨賜喊話,可那氣勢簡直能撼動山河。
「馮大人這風骨真叫人欽佩,可惜與我等不同道,等會上路只怕後悔莫及了。」寒肅久戰不下,心中雖欽佩嘴裡卻為了戰術考量,努力嘲諷馮時晚,果然激怒了晨賜,他甩出另一把刀,雙刀齊出使得像風火輪似的,鋒利的劍氣幾乎要削斷皮膚,更難以近身。
「閉上你的嘴!冒牌貨!」他眼中殺意越發旺盛,蒙面的黑布與假皮被扔在地上,事到如今早已沒人在意他的喬裝,所有人都陷在命運的網裡,抽不得身。
寒肅神情漠然,心裡卻有些羨慕,為何自己就是沒能像旁人一樣,可以為了自己的信念奮不顧身的沐浴在腥風血雨中?
他快被血海溺斃,而且還是被推下來的,誰能想到,一個貧民出身的孩子,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他別無選擇,不能進不能退,明明根本不想在這浪費生命…
晨賜的大招劇烈消耗體力,終於被寒肅與宋藍逼到絕境,短刀全部報銷,只是還強撐著用輕功擾亂他們,意志可真是堅強。
「無蹤!你還在瞎搗亂!我都快死了你能不能別管他了!先來殺了這兩個反賊…啊!」他氣急敗壞的怒罵被黑狐弟子纏住的花無蹤,這一疏神當場被砍中,傷口從肩頭斜切到側腰,創口巨大血如泉湧,狠狠撞上樹幹攤坐在地,壓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冷眼直視對面走來的兩人。
宋藍臉上已沒了血色,滲出傷口的血溽濕整身布條,步履卻依舊堅定,仍然搶在寒肅前方,古樸的寶劍上全是血漬,也不知到底是誰人的血,一滴滴濺在地上,留下黑褐色的污痕。
寒肅的心持續抽痛,白鞘寶劍閃爍冷光,血氣浸蝕折射出妖邪的冷光,他卻勾勾嘴角,琥珀色的瞳孔熠熠生輝,詮釋著亂賊該有的樣子。
「有什麼遺言嗎?「陛下」?」他冷笑,持劍指向對方眉心。
晨賜朝他吐了口血,咧齒露出狂放無畏的神情,絲毫未見敗者的衰頹。
寒肅不以為忤,劍尖擊刺而出,宋藍的劍也相隨在後,晨賜梗著脖子昂首直視對方,明明就是致勝時機,老天偏偏就是要跟寒肅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