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約定（四）
嗡嗡！
倪莉本來邊想事情邊帶萱萱到病房刷牙、上廁所，卻被口袋裡的手機震動給嚇了一跳。等她把萱萱與她的點滴架送回床邊時，倪莉打開手機，發現小怡傳了很多訊息給她。
先是一張新照片——小怡與母親臉貼著臉的相片，而且還用濾鏡在兩個人臉上套上了可愛粉色的腮紅。
倪莉相當訝異，莫非小怡去找母親了？
「阿姨看起來一樣好漂亮！」
「妳跑去找我媽喔？妳怎麼知道在哪？」倪莉沒講過母親去總道場的位置啊。
「妳忘了嗎😄？之前妳不是還請我查🔎宇宙宗的資料了嗎？我當然知道總道場在哪📍啊！」
「太麻煩妳了吧，不好意思餒🥹！」
「沒什麼啦，就在市區啊。」
雖然就在市區，但小怡這樣刻意排了一天假，感覺還是很不好意思。
「聽阿姨說，下午是自由時間，所以我會帶阿姨四處走走。喔，反正遊覽車🚌好像下午四點半出發吧。（如果趕不上的話，我會幫阿姨訂🚅高鐵票啦～）」
倪莉並沒有直接講述自己與母親之間幾乎決裂的狀態。
但不知怎樣的，小怡察覺到了這件事，有意無意為倪莉轉達了母親今日的動態。倪莉一方面為了自己跟母親的狀態而感到狼狽，另方面確實非常感謝小怡，「謝謝妳。愛妳喔❤️。」
「沒什麼啦！妳之後不是也要帶阿姨跟萱萱來找我玩嗎？」
是呢。
就跟倪莉昨晚想轉移小怡的注意力一樣，小怡今天也想轉移倪莉對於壞事的注意力吧？
雖然許多事情倪莉無法改變，但至少確切知道母親下午有小怡相伴。她內心安定了一些。
傍晚的時候，倪莉又收到了小怡的訊息。這次則是母親在市區各個地方看起來精神爽朗的模樣，而母親在這些相片中看起來非常快樂。
「我送阿姨上車啦！她們的車大概深夜回到台北喔！」
倪莉鬆了口氣。而萱萱雖然比平時虛弱，但吃藥後看起來都很穩定。晚餐後，萱萱還跟隔壁床的姐姐一起看了電視上的國家地理頻道，不知怎樣的，這兩個孩子把介紹八色鳥的節目看得比卡通還更沉迷。
晚間新聞時段，隔壁床媽媽在詢問兩個孩子後，轉成了新聞台。而一轉台，電視就播報了吳律失蹤案的最新進展。
主播在講稿時，底下的標題十分聳動：〈美術館綁架案 疑發現屍體〉
接著畫面轉換到現場。
而記者在海邊播報：「高雄市西灣大學附近，昨天下午有學生在俗稱『柴山阿朗壹』的海岸小徑發現疑似有人輕生遺留的遺書。根據遺書內容，研判是前幾天雙少年失蹤案的綁架者與失蹤者所遺留。警方與消防人員徹夜搜尋超過二十小時，稍早傳回的最新畫面顯示，在今天下午三點左右，終於在西子灣外海發現兩具遺體。由於遺體已經浸泡多時，難以辨識。目前警方已將遺體送往法醫中心，等待DNA比對後確認身分。」
螢幕上閃過了打撈現場的影像，被打馬賽克的屍體被搬上船，並被裝入屍袋。
倪莉愣愣地盯著畫面，心口沉甸甸的。雖然早已有所預料，但之前殘存著渺茫的希望，現在卻幾乎是無可挽回的定局了。從模糊的馬賽克視角她絕對認不出那是誰，還是其實只是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呢？
眼眶熱熱的，她想起那個露出靦腆笑容、並慌忙拿出小說手稿的少年。
——吳律，真的死了？
*****
倪莉流淚的時候，被萱萱看到了。
「馬麻，妳要衛生紙嗎？」萱萱遞出了衛生紙。
倪莉接過衛生紙，她沾了沾眼角，泉湧般的淚水卻不斷流出，直到浸濕整張衛生紙。
雖然民俗傳統說，不能覺得亡者「可憐」，不然很可能被「跟上」。
但吳律真的好可憐。真的太可憐了。為什麼倪莉沒辦法幫到他呢？倪莉在萱萱面前失態地啜泣著。
她明白，萱萱感覺手足無措，但倪莉忍不住淚意。明天就是萱萱的生日了，但她這個做媽媽的，為什麼讓萱萱無法快樂呢？倪莉伏在萱萱的床畔，低低飲泣著。
「馬麻乖。」萱萱撫摸著倪莉的頭髮，「馬麻乖。」
這樣的姿勢，曾經是母親對幼年的倪莉這樣做，後來倪莉也曾這樣安慰過萱萱。現在反而是生了病的稚嫩孩童，自己被迫成熟的女兒，在這樣安慰自己的媽媽。
「玠萱媽媽，妳……還好嗎？」隔壁床的媽媽有些遲疑地隔著簾幕詢問。
「對不起，突然有些多愁善感，看到新聞就忍不住了。」倪莉回答，終於擦乾了眼淚。
「那我去買個東西，妳可以幫我顧我家孩子嗎？」隔壁床媽媽問。
原來只是要請人幫忙顧床啊。不過哭泣之後，倪莉心中的沉鬱稍稍減輕了些。她答應了隔壁床媽媽的要求。而兩個孩子又雙雙要求把電視轉回國家地理頻道。跟著孩子們一起觀看與人類世界毫無關聯的動物世界，倪莉強迫自己去沉浸在一檔又一檔的棲地生態介紹。她莫名知道了台灣東部有著與白頭翁親緣相近的烏頭翁，而這群特有種鳥類，似乎因為交通的發達，而逐漸與白頭翁有了混種，族群逐漸減少。
節目結束以後，孩子的睡前藥物已經發放了。而等孩子們吃完藥後，病房就此熄燈。
倪莉莫名有些心慌。她無法入睡。
前幾天她曾夢見在海裡見到吳律，那時候她以為僅是過往陰影的奇妙轉換，卻沒想到那是預知夢。今夜她會再夢見吳律嗎？她為什麼……
停！現在她必須停止思考！不然她會吵到其他人。
但不讓其他事物佔據她的大腦，她又會胡思亂想。此刻對小怡來說也是難熬的嗎？
今天下午被萱萱安慰時，倪莉夢回童年。此刻，或許她也只想重新當個小女孩，讓母親稍稍安慰一番。但其實吳律這樣的悲劇對素昧平生的母親來說，也會是個打擊吧？
倪莉著魔般地打開手機。
社群。關掉。
不能開。會崩潰。
而在她手裡，她看到母親久違的訊息，「我回到臺北了。明早我早上七點鐘去跟妳換班，妳好好去上班。乖！」
倪莉所認識的母親，回來了？
她不由得再度熱淚盈眶，而這次她是喜極而泣。
第二封遺書
我是自願跟程奕成離開的。我喜歡他，所以我選擇跟他走。
但所有人都這樣阻止我們。這樣的感情是錯的嗎？
所以我決定來到這片海岸。媽，妳記得嗎？很久之前我們曾經來過這片海岸，當時爸爸當領隊，我們跟程奕成他們家一起來這裡。我們走過沙灘、礁岩，爸爸喊：「一二三，跑！」算準海浪拍打的間隙，但我跑得太慢被海浪打溼了，幸好媽媽你有準備多的衣服。記得那天我們吃了冰淇淋，我的冰淇淋還掉了。姊姊為了安慰我，把她的冰淇淋讓給我吃。
這裡很快樂啊。所以，來到這裡我很快樂。
吳律。
下篇：【驚悚】《日之晷》二十七章、生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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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續集，但沒看過第一集《夜逃亡》的讀者也能理解唷～快來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