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坑道裡是不該存在的。
但我確實聽見了風——極微弱,像有人在另一頭呼氣,沿著石縫一寸寸推來。伴隨著那股氣流,我懷裡的黑環又熱了一瞬,像在提醒我:別走神。
我們把剛才那具暗紅甲的屍體拖到角落,用礦車和碎石遮住血跡。胖山替我們檢查了傷勢,無名在外廊放了兩枚簡式封步符,白霜鳶記錄陣痕,我則把所有線索寫在袖中的小冊:— 失聯銀鑰:牧凌。最後蹤跡在這條支坑。
— 破門者:至少一支巡守小隊,外加一名實力不明的強者。
— 彼界器物:殘缺鏡面一枚,疑為據點核心,暫不知用途。
— 風:來自深處,非自然對流。
我深吸口氣,把小冊合上。
「我們有兩條路。」我壓低聲音,「一,繼續往裡找牧凌與他的令符,完成本次任務。二,先處理破門者的據點,拔掉他們的釘子再說。」
蘇臨歌把雙劍插回背架,眼神亮得像鷹:「二。」
毫不意外。
「理由?」我問。
「這裡一旦讓他們站穩,我們出去也是麻煩。他們的強者還在,反正早晚要打,不如現在。」
典型武門邏輯:問題能用一把劍解決,就不留到明天。
胖山舉手:「我偏向一。牧凌若還活著,先救人;若不在,也要拿到令符。再者,我藥丸存量有限,硬碰對我們不利。」
他說話時一直在數小葫蘆裡的東西,每數一下眼睛就眯一下,像在對賬。
白霜鳶的口罩微微起伏,她想了想:「情報優先。這據點究竟是臨時,還是網路的一環?我們現在擊殺一隊,人走了,東西也搬了,只會驚動他們。若能確定牧凌下落,帶回令符與陣痕圖,對全局才是勝負手。」
無名沒有立刻表態。她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清得很,像在說:決定,現在做。
我心裡飛快把幾個方案過了一遍。
方案A:全隊推進,找人。風險是被破門強者截擊,退路被封。
方案B:全隊清點據點,先拔釘。風險是主線任務超時,若牧凌仍在生,可能錯過救援窗口。
方案C:分隊行動。風險是被逐各個擊破。
在現代公司會議室裡,這叫「風險矩陣」。在礦坑裡,這叫「賭命」。
我看向蘇臨歌:「你要打,沒問題。但我不會用胖山去換你的正面交鋒。」
他挑眉:「我沒說要換誰。」
「你剛剛看了他兩次。」我如實拆解,「這叫下意識的人力分配。我知道武門講究前鋒,講究把壓力扛在肩上——很好,你扛。但胖山是回系,不是肉盾。」
胖山「咳」了一聲,尷尬地笑:「我其實扛得住一點。」
「你扛的是我們的命脈,不是劍。」我拍了拍他的肩,「別再硬撐。」
短暫的沉默後,白霜鳶忽然開口:「還有一點。牧凌是銀鑰,他帶的情報價值,可能遠超一個據點。」
她看向我,目光鎮定:「你做決定吧。」
我點了點頭。
「走方案C,分隊。」我說,「但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
四雙眼睛落到我身上。
「我們不拆成兩支平行隊伍,而是做『前導—斷後—機動』三段式。」我用手指在地上畫線,「無名前導,負責斥候與破陷;我和白霜鳶中段,負責任務主線;胖山居末,負責隨時接應與封路。臨歌——」
我抬眼看他:「你機動。不是衝在最前,而是隨我指令做切斷、誘敵、回撲。你是刃,不是槌。」
蘇臨歌沉默了兩息,終於點頭:「好。」
他不是服軟。他只是第一次,接受把劍用在正確的位置上。
「還有退路。」我把最後一枚符箓遞給胖山,「你在兩個彎位各貼一張『定土』,我們一旦退回,立刻啟動塌方。誰也別逞強。」
胖山「嗯」了一聲,把符箓收好,神情罕見地嚴肅。
部署完畢,我們沿側廊深入。
那股「風」越來越明顯。我懷裡的黑環也越來越熱,像是掛在一條看不見的線上,被深處某個節點牽引。
前方的岩壁逐漸變得濕潤,石面上開始出現一圈圈細小的白色結晶,像鹽,又像是被氣流長年摩擦的痕跡。無名在每個拐角前都會停半步,白霜鳶則不斷用筆記下陣痕;蘇臨歌難得沒說話,只是握緊劍柄,步伐放得很輕。
走到第三個斜井口時,我們同時停下。
景象出現了變化。
那是一處半天然、半人為的洞廳,頂部裂開一道長縫,縫裡不見天光,卻有一道淡到幾乎不存在的灰白氣絲,不斷自內向外地滲。
我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門」的樣子。
不是兩扇門扉,而是一個被撕開的界面。它不動聲色地吞吐,像是在人界和彼界之間反覆呼吸。
「裂口之門。」白霜鳶低聲說。
她的聲音落下的一瞬,四周的空氣彷彿變重了半分。
我咽了下口水,盡量讓腦子保持清醒:
— 導出:這裡是據點核心,破門者的目的可能是穩固裂口。
— 主線:牧凌若還在,通常不會被留在核心;他身上有令符,會被放在可控但非核心的位置。
— 任務:確認其生死、回收令符。
「無名,從右壁緣繞行,尋可通向次室的通道。」
她頷首,像影子那樣消失在岩壁的陰影縫隙裡。
「胖山,先別靠近裂口,這裡氣流對你消耗太快。記得我們的退路。」
「收到。」
「蘇臨歌,左側上方的突壁看見沒?你在那裡等信號。一旦有人進入我們後方,切斷。」
他一躍而上,身形緊貼石壁,像一條居高的弧線。
「霜鳶——」我轉向她,她的眼睛在口罩上方,冷靜、專注。
「我知道。」她很輕地說,「跟你。」
我們兩人沿著遠離裂口的外圈緩步搜尋。每前進十步,我就停下確認足跡與氣紋;每二十步,她就用符筆在石面點一個幾乎看不見的記號。
不知過了多久,無名的指影在陰影裡閃了一下。
她找到了。
一道窄門隱在左後方的塌石之後。門後有一條只有一人寬的短廊,短廊盡頭是一間低矮小室,中央擺著一個破舊的木箱。
我的心跳忽然加快。
木箱裡什麼都可能有:牧凌、令符、還是陷阱。
我做了個手勢:先查氣,再開箱。
白霜鳶先行半步,手尖在箱角輕輕一點,符線如蛛絲鋪開。半息後,她抬眼,對我點頭。
我蹲下,掀開箱蓋。不是人。
是一枚銀色令符,和一只破損的訊息筒。
我手指一觸到令符,黑環又熱了一下。那熱度不像之前的刺痛,反而像是一種……認得的溫度。
訊息筒的封蠟已裂,裡面只有半截紙條:「……若吾不返,請將——」
句子斷在這裡,墨跡在最後一筆拉出一道細長的尾巴,像寫字的人在那一刻被拖走。
我心底一沉。
「人不在。」白霜鳶說。
我把令符收入口袋,回頭望向那處裂口。
風更大了一點。
石縫內傳來微不可聞的低鳴,像是有誰在那邊貼著我們的世界說話。我聽不懂,但黑環再次發熱,像受了刺激。
「撤。」我立刻決定,「先帶令符回主廳,和臨歌匯合,準備按計畫撤退。」
我們剛轉身,頭頂忽然落下一粒細沙。
緊接著,整個洞廳傳來一聲極輕的「喀」,像一根線的末端被誰掐住。
我抬頭。
裂口的灰白氣絲變粗了一些。
不是我們觸動的。
是有人在另一邊——推門。
「回主廳!」我幾乎是同時發出手勢。
短廊外,蘇臨歌從突壁躍下,眼神一瞬間變得極冷:「後方有人。」
「數量?」
「未知。像是……不止一個。」
無名已先一步消失在廊角,去斷我們來時的足跡。
我和白霜鳶並肩快步,胖山朝我們方向衝來,額上全是汗。
「定土貼好了,兩邊都能塌,但別被自己埋了。」他喘道。
風聲又大了一些。
我回頭看了裂口最後一眼。
那團灰白像呼吸一樣,忽然鼓脹了半寸。
我胃裡一緊。
這不是我們的節奏了。
「全部撤回第一彎位!」我低吼,「按原定計畫——先活下去,帶走令符,剩下的回去再打!」
下一刻,深處傳來第二聲「喀」。
像是有人,真的把門把,握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