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沒錯啦,但每次都還是會幻想,如果下一步不一樣的話,是不是就會有美好的事情會發生!」安佐烈嘆了口氣說:「唉,為什麼我喜歡的人都不喜歡我,喜歡我的我都沒興趣,總之好煩,東風不來啊⋯⋯。」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是在說這句話嗎?會這樣用課本裡的課文講話的人,果然只有安佐烈。
「只能說美好的事情,常常是裹著糖衣的錯誤啦。」我趕緊拿起桌上剛送上來的調酒喝一口,掩飾自己講完這段話快笑出來的尷尬,心想著這話題怎麼還不結束。「哈哈哈你很配合欸!」安佐烈馬上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他看著桌上的酒接著說:「也是啦,但沒有痛苦到的話,就也不會知道要美好是怎樣,這幾天好好工作,就也好好放下了。」
「該不會又演到跟你現實中狀況類似的角色吧?」
「你好可怕喔,怎麼又知道了!果然是女巫。」安佐烈開玩笑的說,但明明他自己的直覺也強得可怕,儘管如此他卻能不當一回事的生活,這點讓我感到神奇。
「不過真的很神奇欸,明明是之前就談好的戲,每次到要拍的時候,大部分都會很剛好符合我當下的狀態。」
「這樣你每次上戲前,不就像是已經先預演一次了嗎?感覺還不錯啊。」
「但這樣有時候也蠻可怕的,因為每個角色到後來都是自己。」安佐烈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
我沒有說話,只是想起了一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這些回憶也不知不覺的,與停留在安佐烈身上的靈魂碎片產生共鳴。
發現安佐烈身上有我的靈魂碎片,也不過是一年多前的事,畢竟當初跟他認識時,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意識旅程,也沒聽過靈魂碎片,但光憑直覺我就知道,安佐烈和我絕對不是第一次相遇。
我感受著靈魂碎片從安佐烈身上散發出來的微弱頻率,忍不住嘆了口氣,膽小的我始終無法放棄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的選項,究竟有還有多少連結著這個靈魂碎片的秘密,是我沒有看見的呢?
「雖然還是有點不一樣啦,只是這種感覺會讓我更覺得生活很重要。」安佐烈喝了一口他的調酒,打破了這段被沈默凝結的時間。
我點了點頭,因為知道安佐烈只是在逞強,就算追問下去大概也不會得到什麼其他答案,所以既然他選擇迴避,那我也沒打算戳破他,儘管大多數時候,人就算再怎麼選擇對真相沈默,也無法隱藏自己真實的狀態。
那些未說出口的實話會回歸最原始的樣子,參在人的氣息裡、一顰一笑裡,甚至是口是心非的話語中,然後不經意地傳遞出去,隱藏並不是消失,只是變成一種換句話說的形式而已。
我想起自己最近的狀態,其實也是像這樣自欺欺人,既然他不說,那就讓我來說吧。
「我最近也有意識到感受生活很重要,老實說這陣子工作一直有種快溺死的感覺。」現在我的表情肯定有些扭曲,每次向他人說出自己的脆弱時,我都會本能性地以笑顏的方式掩飾我心中的混亂與不安。
安佐烈放下手中的酒杯,皺著眉頭看著我說:「快溺死聽起來很嚴重欸,在我腦裡你的心靈可是很健壯的說,你在這裡不快樂嗎?」
在我腦裡⋯⋯?我又忍不住挑揀出那些不經意的字句,備註到了故事結局的走向裡。
「也不是說生活裡完全沒有有趣的事情,但是好像不管我怎麼調整,最終都離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越來越遠了。」我深吸一口氣,繼續分享這段日子為了想要讓自己感覺快樂所做的事。
我養了一隻貓、跟著要開酒吧的阿山一起去學調酒、參加一些有趣手作活動,但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在轉移我注意力的煙火,瞬間的綻放卻也迅速的消散,杯水車薪的快樂,無法拯救我心中那片貧瘠的荒漠。
安佐烈聽著我細數這些生活瑣事,點了點頭,我看著他晃動閃爍的眼神,他好像一直以來都就不擅長回應別人的情緒。
在拍完那檔戲後的一個月,我們透過訊息分享各自之後的近況,也約了一次見面。
「對!就是這種感覺,我之前跟身邊的人講他們都聽不懂!」安佐烈激動的說。
「哈哈哈可能你身邊的人不太看這類型電影吧,其實多看就會知道了。」
「有去拍那部片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我也是沒想到去拍個片可交到一個還不錯的朋友啦!那你之後還有想再演戲嗎?」
「說到這個,剛剛看完那部電影,我有種更確定想要好好進修我的表演的感覺了。」
「很好啊!你要去上表演課嗎?」
「不是,但這我也有想過,不過因為我其實對現在唸的科系也沒有很有興趣,所以有點想直接去考藝大電影的表演組。」
「所以你現在已經開始準備了嗎?」
「對啊,還好之前的表演老師給有我蠻多建議的,雖然還是會擔心,但就也只能慢慢準備了!」
「我最近也在考慮去做一些別的事,不想再拍片了。」
「你不拍了?為什麼?」
「就⋯⋯我發現其實我好像沒有那麼喜歡做造型,我不討厭,但這件事也不會讓我有想要一直做下去的動力。」
「那你之後要去哪?」
「去旅行、去不一樣的地方打工換宿?想去看看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人是怎麼過生活的吧。」
「好嬉皮喔!到處去流浪感覺很酷欸!」
「啊對了,講到旅行,我有一個東西要送你。」我從帆布袋桌拿出一個用小紙袋包裝,手掌大小的物品,我交給安佐烈後說:「因為我們前陣子有提到的,剛好出去玩有看到就買了。」
安佐烈一臉疑惑接過袋子:「我們有討論到的東西?是什麼?」
他用手指輕輕撐開袋子,用窺探的方式查看袋子裡的神秘小物,他看了許久那樣東西,又看向我說:「真假?」
「你拿出來就知道啦!」看著他驚訝的表情,我露出滿意的微笑,這就是我想看見的反應。
安佐烈慢慢從袋中拿出那樣東西:「你也太用心了吧,竟然記得我說想要練習拍底片。」
「我之前也買來拍過,當初就是拍完之後覺得太好看,才決定去買一台底片相機來玩其他底片的,所以想說你可以先用這個即可拍,感受一下拍底片的感覺。」
「天哪,但我沒有什麼東西送你⋯⋯。」
「哈哈哈哈我送你東西不是要你也給我一些什麼啦!」安佐烈不知所措的反應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於是我告訴他:「不然就等你拍完這捲底片之後,跟我分想你拍的照片吧!」
「好!謝謝你欸!我一定好好用這台相機的!」
那天道別彼此之後,分隔兩地的我們依然用訊息保持聯絡,他準備著考試,而我雖然還繼續在拍片,但也決定了踏上流浪的時間,我們都在自己的路上更近一步,就在我以為面對彼此的關係也是如此時,他卻毫無理由的消失了。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只是看著被他已讀的訊息,終究沒有得到回音,生活也從那時候開始變得安靜。
就在我不禁下意識的認為這一切曖昧的流動,都只是我一相情願的選擇時,內心的不甘在自怨自艾的悲傷到來之前,搶先做出了冷酷的決定,我刪除了與他的對話,逃避了心中正在翻滾的失望情緒,轉身繼續眼前庸庸碌碌的生活,卻沒意識到我的心,跟著他停在了沒有答案的時間裡。
我就這樣踏上了期待已久的流浪,也在過程裡認識了許多有趣的人,偶爾遇到投機的人,也會跟他們分享了這段與安佐烈的相遇,有人跟隨著我無奈的情緒,說著安佐烈的不是,有人靜靜地聽完,沒多說什麼卻讓我感到安心,隨著每次說出口,感受著不同人透過他們的生命經驗,而給出的不同反應,也讓我對這段關係的在意,因此沖淡許多。
「新年快樂!」消失三個月的安佐烈傳來了這樣的訊息。
就在我快忘了這一切,而沈浸在旅行帶來的美好時,命運總是機靈得提醒我,假裝遺忘終究騙不過自己的內心的。
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訊息,前幾個月壓抑在內心的煎熬終究還是爆發了,然而這瞬間冒出來的情緒,竟然是參雜著些許喜悅的憤怒與失望。
矛盾的感受令人難以接受,卻也讓我看見自己有多執著與依賴這份關係,我對自己感到可笑,每次都輕易的相信他人,但最後看重這份關係的人,也只有我而已。
與此同時握著手機的雙手,迅速的將這段時間累積的情緒化作文字,毫不留情的砸向他。
但事後回想起這件事,我想那只是我試圖證明,這一段時間並非只有我一個人在乎這段關係的手段而已,想當然的我最終沒有得到一句合理的解釋或安慰,只有一個表示看過訊息內容的敷衍貼圖。
我到底想從安佐烈身上得到什麼呢?
每個階段我都在想這樣的問題,從一開始因為跟他的相遇,得到了情感上的理解跟安慰,到後來我走進意識旅程裡,看見了靈魂碎片背後承載的故事之後,確實有許多事情因此被改變。
「是喔⋯⋯,那你有想要怎麼辦嗎?」安佐烈的說話聲,把我再次拉回現實。
「離職吧。」我沒有猶豫地回答。
「咦?真假,我以為你很喜歡這個地方,你不會捨不得嗎?」
「不會啊,這又不衝突,這裡又不是一個不能再回來的地方。」
「但有時候要告別一些事情就是⋯⋯會有點感傷?不知道欸,可能我比較念舊吧。」
「我反而覺得就是因為我還是喜歡這裡,所以如果執著待在這裡的話,我可能會開始討厭這個地方。我不想要因為那些不快樂,而抹滅掉我在這個地方曾經創造的美好回憶。」我邊說邊意識到,安佐烈這回出現在這裡的意義。
有句話說,我們說出口的話,其實也是在說給自己聽的。所以只要冷靜下來好好感受自己說的話,也會發現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隱藏在其中,就像此刻我發現剛剛說出口的話,不只是告別現在的生活,其實也包含那些輪迴在時間裡的故事。
「你這個想法蠻浪漫的欸!」
「這樣有浪漫嗎?我以為我只是很務實而已。」
不過有時候就是因為一些浪漫的想像,讓人一再的陷入自以為是的美好中。
當初在我的憤怒被安佐烈以貼圖敷衍回覆後,反而讓我意外的冷靜,我毫不猶豫再次刪除與他的訊息對話筐,想著就讓這一切,像當初一樣安靜地結束吧。
就這樣我持續流連在山與海之間的不同鄉鎮裡生活,那些曾經認為很重要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與我走散,我也在流浪了一年之後,遇到了一間投緣的樹屋咖啡廳,而開始了一段較長時間的停留。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從住處步行前往咖啡廳準備開店,走到一半時,放在口袋的手機發出連續的震動,我疑惑得拿出手機,看見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安佐烈已傳送照片。
照片?為什麼要傳照片?就在我正疑惑時,遙遠記憶中的約定逐漸浮上我的腦海。
我沒有馬上點開訊息,只是看著一整排的通知,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我的內心湧現一股暖意,我完全沒想過他竟然還記得這件事情,因為就連我都忘了自己曾經做過這樣約定。
直到把咖啡廳開店的基本工作完成,我才點開那些訊息。
「謝謝你送我這台相機,有些照片被我拍壞了,但用底片拍還是很好玩,沒想到拍了一年多才拍完⋯⋯。」原來他在傳完照片後還留了這段話。
我看著他拍的那些照片,彷彿直接透過他的雙眼,參與了他這一年生活的濃縮,在底片的渲染下所有事物都變成了名為記憶的顏色,一點一點的填進了被我走散的時間裡。
看完安佐烈的照片,我回他:「蠻感動的欸,竟然記得這件事!」
「哈哈哈我等這一刻很久了,答應的是一定要做到的!」他馬上回覆。
於是我們就這樣,因為這個來自過去的約定與照片們,久違的聊了起來。
「是說我之前也有一捲底片拍了快一年,拿去洗都很像在開驚喜包,因為完全忘記自己拍了什麼。」
「真的很有趣,有點後悔沒有多拍一點人像。」
「那就之後多拍一些啊,看到你的照片我也想回去玩底片了,很久沒有拍了。而且要不是你有傳照片,我真的忘記我們有約定過這件事,所以還是必須說,看到你記得真的很感動。」
「我也很感動,一直記得你給我相機的那天,忘不掉的。」
看著安佐烈那句話,我很想告訴他:在你不知道的那些記憶之外,也有著許多我忘不掉的事情,那些記憶中有你,也有著為何當初會一見如故的原因,彷彿所有疑問都能在那些記憶中找到答案,但這件事是不能對你說的秘密,是「你」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想著這件事的同時,腦中出現了我的指導靈達拉格,曾經跟我說過的話:「你無法拯救他,就像當初那件事情一樣。」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卻仍然被牽動著,我想這也是為什麼達拉格始終都沒有多說什麼,因為我們都明白知道故事的發展,跟看清結局的真理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所以我也只能帶著這樣困惑不斷前進。
「喀嚓!」一道白光迅速閃現在我眼前,然後是底片相機的捲動底片聲音。
我瞪著對面嬉皮笑臉的安佐烈說:「吼,你這樣突然拍照真的是會被那個閃光嚇到欸!」
「抱歉啦,這裡太暗了一定要開閃光,剛剛忘記先跟你講了。」
「所以你拍了什麼?」
「拍吧台,想說難得來了,做個紀念。」
「沒想到你現在還在拍底片。」
「對啊,每次拍出來都是驚喜,你現在沒拍了嗎?」
「沒有,一方面是懶,一方面是好像也沒有像以前那麼喜歡了。」
「我其實也一陣子沒拍了,最近突然挖到之前買來囤的底片,想說要到中部拍片就拿來記錄一下。」
結束在東部咖啡廳換宿的日子,開始在民宿工作之後,我好像就忘了這種記錄生活的感覺。
當時的我也會用底片紀錄那邊的生活,想著之後拍完再一次一起洗,殊不知最後因為趕著要來民宿上班,那些底片現在都還沒拿去洗。
而那天因為安佐烈傳來照片而破冰的我們,又重新開始了聯繫,經過了一年我們的生活都有很大的改變,他考上了藝大,也展開全新的校園生活。
啊!他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頻繁的分享著各種人際上的趣事與困擾的啊!我想起當時的我還津津有味地聽著他說這些事,畢竟對比他在繁華夜都市的生活,我在樹屋咖啡廳的生活,簡直是另一個世界,在這個地方由於人不多、步調整個慢下來後,每天大多時間是跟自己相處,因此偶爾聽他說說那些故事,就像是在看八點檔一樣,成為了我當時的娛樂。
我們就這樣像寫信一樣,時隔兩三週用訊息分享著彼此的生活,就在某天我正打了一長串目前近況的分享給他後。
安佐烈竟然在幾分鐘後回傳了訊息:「你那邊是在東部哪裡?我剛好來東部玩,感覺可以去你那裡看看!」
「這麼剛好,但東部很大欸,你搞不好離我很遠,我傳地址給你。」我將樹屋咖啡廳的地址傳給他。
「你那邊離我這裡,大概騎車15分鐘而已欸,那我等等要過去跟你說。」
「好喔!」我驚訝的看著這一串簡短的對話,從沒想過時隔一年多,改變了許多事情,曾經以為再也不想見的人,竟然就這樣再次出現,而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這樣的重逢,感到有些興奮。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