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22-B|第二章+第三章:看見與回聲

更新 發佈閱讀 19 分鐘
本篇約七千四百字,
像一鍋慢燉了一夜的湯,
需要留一個午後,慢慢嚐。
這是《扎記22》的中篇,若你還未讀過
札記22-A|序曲+第一章:門縫裡的清晨
建議先到火堆的前一側坐坐。
再回來這裡,
兩下與第三下的距離,
會更清楚。

前情提要

門只留一指寬;
洞內仍是兩下,
第三下在遠方碼頭替人落下。

有人握著「碎影」靠近,
有人把體溫留在門板。
今天要做的,
不是修鐘,
而是把話還回原主──
兩下之間坐得住。

沉默不可怕,
最怕的是亂撞的聲音。

那天,旅人的影子比身體先到,
問題比呼吸更快。

巨獸一度伸手太早,
窗便合上——
他只得在眾目下把手放回口袋。

隔天,
四把聲音像刀子相遇,
直到木勺把句子,一勺勺還回去。


章一|第三下未回

第三下依舊沒有回來,
洞裡只剩兩聲在梁上對望,
第三下可以晚一點。

像兩隻尚未學會合拍的鳥,
靠門的旅人把空杯放下,
手心在木面印出一圈看不見的潮。

潮痕在木上蒸發,像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收回。

潮痕在木上蒸發,像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收回。

空杯不是缺口,而是痕跡的開始。

學徒想去摸鐘,
被巨獸目光攔住,
他把手縮回袖裡,
像把一團不安塞回布料。 

第二個影子走後,
風留下他衣袖上的墨味,
淡淡的、像剛擦過的字。

第三下不必趕來,
重點在兩下之間已能坐下。

門縫仍是一指寬,
光從那裡鑽進來,把桌腳下
夜裡遺落的砂點一顆顆照出邊。

巨獸不急著收,
他看著坐著的那位旅人——
那人的肩已落下一線,
但眼神仍停在門邊。

像在等待誰來,
替他把身上的名字拆開,
「你們牆上的字,會掉嗎?」

旅人忽然問,
巨獸看向牆,
那些被日光咬淡的短句,
像一排沒睡醒的魚鱗,
在早晨翻個身。

牠說:「會。」
旅人點點頭:「那就好。」
他把視線移回桌面,
指尖在杯邊描了一個半圓,
沒接上。

學徒把毯折好放在第二把椅上,
又偷看門外。
石階有人影晃過,
一聲輕咳被海吸走。

旅人像被遠處的聲音牽了一下,
身子向前傾,
話卻沒出來。

巨獸在桌下踢了踢
那只小木凳,
凳腿發出極輕的一記。

聲音不算提醒,
只是讓空氣知道,
有東西正要落地。


章二|影子的名字

「昨天牆裡叫我名字的,
不是人。」旅人說,
聲音低到像在對木紋講。

「像是我還沒丟掉的
影子找到門口了。」
他笑了一下,
笑裡有鐵屑。

「我想把它趕走,
結果它把門拍得更響。」
巨獸沒有接口。

名字響起時,不一定要回頭。

牠只把靠窗的椅子
微微轉向他,
椅背朝向門,
好像給某個看不見的風擋一下。

就在這時,
門檻上方傳來一聲悶響——
不是鐘,是學徒碰到了梁。

少年抬眼,故作鎮定:
「我在看蜘蛛。」
巨獸淡淡「嗯」了一聲。 

旅人的眼角卻像被這個
不體面的聲音解了一下扣,
嘴唇動了動,
終於接上那個半圓。

「我來,是想問……
如果我不趕它走,
它會不會把我變成它?」

他說的是影子,
但誰都不拆穿。

巨獸本想把話
從洞外引回到桌面。

手卻快了一瞬,
牠伸出指,
似要在空中替那個影子畫出輪廓。

名字響起時,不一定要回頭。

名字響起時,不一定要回頭。

旅人的眼皮立刻收緊,
像兩扇小窗被風關上。
巨獸看見自己的手懸在半空,
像一隻誤闖鳥群的燕。

牠把手收回,
指節在掌心碾了一圈。
像要磨掉什麼剛冒出的聲音。

「我碰到梁了。」
學徒忽然主動認錯,

語氣不合時宜,
卻把屋裡的緊綳扯斷一絲。

少年走到門邊,
用指腹弄直門框上的一根倒刺,
動作小心,像替木頭梳髮。

旅人的肩慢慢降到與桌沿平;
他看著少年,
又看一眼巨獸,
像確定這裡容得下某種笨拙。

風在門外轉了個向,
草葉擦過石階,
有細碎的沙沙。

旅人把掌心攤在桌上,
開口的時候聲音比剛才淺:
「我曾經在一個很亮的地方
說話,所有人都看我,我卻……」

他停住,
眼神斜往牆。
「我好像只剩下一張被照白的紙。」

他喉頭動了一下,
像吞下一枚不肯溶的鹽。
巨獸沒有追問那個「亮的地方」,
也沒有替他把句子補完。

牠只把桌上那枚小木釦推近一些。
旅人不懂那是什麼,
卻把指肚搭了上去。

釦子的冷意,
讓他像是找到一處,
可以扣住的邊。

名字不拆穿,
影子只暫坐門邊,
等一盞風的回聲。


章三|門外的三下

屋外忽然有三兩個步聲上來,
急,卻在門口齊齊頓住。
是早些離去的那個人和另外
兩位陌生影子。

他們沒有跨進來,
只在門外的礫上停一停。
最先的那位把手抵在門板上,
指節凸起一排小丘。

他沒有說話,
門板卻被他的體溫燙了一下。
旅人偏頭,眼神從門槛內
滑到門槛外。

那片礫灘本來是灰的,
此刻像被人用手背擦過,
露出底下較淺的一層。

「我剛才在碼頭聽見三下。」
那位站在外頭的人開口,
聲音隔著門縫像從
另一頁紙透過來。

「不是為我敲的,
但我借了一下。」
他笑,笑裡帶著沙。

「借」不是奪走,
而是暫放在心口的
一頁聲音。

「我想到你在裡面。」
旅人沒回話,
只把搭在木釦上的手
按得更穩一點。 

外頭另外兩個影子互看一眼,
好像被這句「借了一下」逗笑,
又忍住。

有人說「借了一下」,門縫的光也暫時借了笑意。

有人說「借了一下」,門縫的光也暫時借了笑意。

學徒把第二只杯推到門邊小凳上:
「若你們渴,拿去。」
外頭的人沒動杯。

反而把一個錫色小釦放在凳上——
和巨獸口袋裡那枚很像。
「這個也借你們。」他說。

學徒怔了怔,
把釦拾起,
像捧一粒來自別處的光。

旅人忽然起身,
椅腳擦過地面,
發出一聲輕輕的嘰。
他走到門邊,
停在門縫裡,把臉側向外。

光把他的輪廓切成兩半:
一半留給洞,
一半留給風。

「你剛才說的那三下……」
他終於開口,
「能不能,先不說它為誰敲?」

外頭的人點頭:「能。」
他把手從門板移開,
像避免某種過度的靠近。

「我也想先不說。」
旅人說完,退回洞內半步,
站在光與影的交界。

有些聲音,不說對象,
才保留了共坐的可能。

就在此刻,樓下傳來一陣亂哄——
不是人聲,是浪打偏了石脊,
水花把幾枚礫抬起又跌下。

兩聲木合的鈍響,
從碼頭那頭傳過來,
像有人在確認什麼位置。

學徒竄到窗邊探頭,
見遠處有條小船脫了繩,
正在原地打轉。

碼頭上有人奔跑,
腳步踏出三三兩兩的節奏,
錯亂卻還不至於散。


章四|回聲不是判決

旅人盯著那條小船,
臉上的緊從眼角往下鬆,
像突然想起什麼。

他轉向巨獸:
「如果第三下回來,
它會不會把我剛才
說的都抹掉?」

巨獸搖頭:
「回來的是聲,
不是判決。」

聲音只會被聽見,
不會替誰下結論。

旅人的嘴角動了一下,
像終於找到那個半圓,
要接在哪裡。

回來的只是聲,不是判決。

回來的只是聲,不是判決。

門外的人退開半步,
對裡頭點頭致意,
像把一件未完的事暫時
掛在門釘上。

他轉身下階,
腳步很輕,
礫灘只留下幾個不完整的弧。

其餘兩個影子跟著遠了,
門口重新只剩風與光。
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學徒走回桌邊,
低聲:「要不要去把
鐘拆了看看?」

巨獸望著梁。

牠忽覺梁上的兩聲,
今日好像沒有那麼孤,
它們之間多了一條看不見的線。

被門外的三下,
牽著在空中,
結成一個結。

「不急。」牠說。
牠看向旅人:
「待會兒會有人上來找你。」

旅人眼裡浮出一個
很輕的疑色,
又迅速沉下去,
像在思量要把
哪一個名字放回袋裡。

哪一個,
暫時放在門邊,
晾乾。

遠方有人打了個噴嚏,
聲音被海帶走,
旅人笑了一下。

像為這個無關緊要的聲音,
鬆了一顆扣。
他回到椅邊,沒有坐。

只把手再覆在那枚小木釦上,
像替它暖身。
學徒把門縫抹過一遍。

擦掉早晨青苔留下的
兩點濕暗,
木紋在布下變得清楚,
像一句原本糊掉的話
被人輕輕描邊。。

就在這些小事,
幾乎讓人忘了第三下的時候,
樓上梁心傳來一聲極輕。

幾乎聽不見的金石摩擦——
不是鐘被敲,
是金屬自己鬆了一線。

巨獸抬頭;
學徒屏息;
旅人把指尖壓在釦上。

聲音很快消失,
像一隻貓鑽過縫去別處打盹。
誰也沒說話。

三人的呼吸,
不約而同地,
在那一刻對了拍。

第三下或許缺席,
但呼吸已經合奏。


章五|缺席不再是缺口

「我不趕它了。」
旅人忽然開口,
像對門、也像對自己說。

「我先讓它坐在門邊。」
巨獸點頭:
「門邊的椅子,會記住今天。」

旅人笑,
這一次笑裡沒有鐵屑,
只剩木頭的淡甜。

他把那枚小木釦推回桌中央,
像把某段主導權,
從自己掌心退還給一張圓桌。

門邊的椅子,會記住今天。

門邊的椅子,會記住今天。

學徒在紙上畫了個更小的圓,
圈在「短時椅」旁;
他沒寫字,怕把剛才的靜嚇走。

巨獸把那枚錫釦放在木釦旁,
兩種光彼此靠近,
卻不相撞。

門外的風轉去另一側,
簾影輕輕晃了一下,
好像有人在另一端對它點頭。

「我要在兩下之間待一會兒。」
旅人說。
他把椅子拉近門縫半寸。

像把自己交給一條,
尚未縫合的縫隙。
巨獸「嗯」了一聲。

學徒應和地咳了咳。
兩下在梁上互看了一眼,
沒有再追第三下的影子。

此刻,
缺席不再是缺口,
而是一塊被保留下來的邊。


缺席並非空洞,
而是給坐下的空間。

午前的光慢慢加厚,
門縫像被誰從另一側輕輕托著。
旅人的背影在地上
拉出一段穩定的線。

終於不再抖。
樓下傳來碼頭鐘的遠遠一響,
像在別的地方替這裡補上一個逗點。

巨獸把手放回木桌,
掌心的熱度與木面
的暖碰在一起,
發出一聲無聲的「合」。

誰按住第三下,
仍不得而知;
但兩下之間已有一張
能坐得住的椅。

風從門縫探進來,
像一條學會問候的狗,
繞了旅人一圈,又退回階上。

學徒在心裡替它取了名字,
又覺得太早,
便偷偷笑了。

巨獸看向門外,
礫灘正被一大片薄晴舔亮;
而遠處,有人沿石徑而來。

步伐輕,
像帶著一件,
要妥善交回的東西。

中午前後,
風把門口的礫灘舔得發亮。
兩下仍在梁上對視。

第三下像一尾潛水的魚,
偶爾從遠處碼頭翻身,
水花一閃又沒入。

學徒在門邊鋪開草紙,
畫了一條細路,
從門縫指向洞內靠左的牆。

那裡是一面不太回音的牆,
巨獸稱它「靜牆」。
他把椅子錯開角度。

讓視線不要正撞,
像把四條要進洞的風,
改成斜射。

第一個到的是晨間的那位旅人,
他把手停在木釦旁,
像在向它問安。

第二個是門檻上的人,
衣袖仍沾著墨,
今天把釦子別在胸前。

第三個影子踏階上來,
腳步輕卻急;

第四個則晚了半拍,
鞋底一進門就踩歪了砂,
沙礫「啵」一聲彈到門板,
像一個過分直率的標點。

四個人一落座,
空氣就緊了一格。
兩下在梁上對看不語。

第一人側著身,
眼神還惦著門邊;

第二人靠在門框,
像替門負責;

第三人把話背成箭,
話還未出,眉已開弓;

第四人整張臉像濕紙,
每一個呼吸都會皺一下。


巨獸沒有開講,
牠只是把桌上四把木勺
推到桌緣,各對一人。

像把一行尚未分配的句子,
給它們的原主。
學徒在靜牆前掛上三只擺錘。

最慢的那只,
像打呵欠的貓,
尾巴晃得懶。

第二人的嘴角動了動,
像要笑,終究忍住。

第三人按不住:
「你們到底是不是要——」
他的句子在「是不是」卡住,
像一顆過早出手的石子。

第四人立刻接:
「你看,他就是這樣!」

第一人的手指一緊,
木釦輕微一響;

第二人抬眼,
目光在兩人的句子
之間打了一個結,結頭亂。

巨獸把指尖放到桌面
最冷的一角,
輕輕點了一下。

那不是警告,
而是讓空氣知道:
要落地了。

牠把其中一把勺推向第三人,
勺口朝上:「請把你剛剛那句
——只把已經說出口的部分—
—舀一勺,放在你面前。」

第三人愣了下,照做:
「你們到底是不是要……」
聲尾落在桌面。

他想補上後半,
巨獸搖頭。
勺裡只容得下原句,不能添料。

勺子只能盛原句,添料就失真。

巨獸把第二把勺遞給第四人:
「請把你聽見的那句,
原封不動舀回給他。」

第四人手抖了一下,
勺口差點翻。

第一人把木釦往
桌中推了一分。
像在桌面上替他們,
挪出一小塊平地。

第四人終於舀出一句:
「你們到底是不是要……」
聲音像剛晾乾的紙。

第三人聽見自己的句子
回來,眉梢稍稍鬆了一線。

第二人的指尖在門框上
劃了一道看不見的線,
他看向第一人,
像請他換位。

第一人點頭:
「我先說一個今天。」
他把手放在桌上,

那枚小釦子正好抵著掌心。
「我今天站在門縫裡,覺得
有人在看我被看見的樣子。」

他說到「被看見」時停了半拍,
像讓一個字,
先坐下再往後走。

第四人的眼皮微動,
像被那個停頓,
放了進去。

第三人的弓又拉緊:
「可他剛才——」
話碰到巨獸眼神。

硬生生折斷,
落在桌邊。
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原來句子瘦一點,
跌下來,不會砸人。

學徒趁勢把最慢的擺錘
向前推了半寸。

鐘聲沒有來,
擺卻在替鐘數拍。

第二人終於把釦子
從胸前解下,
放在桌上另一邊。

他對第一人說:
「我在門外聽見碼頭三下。」

他沒有提自己在門板上
留下的體溫,只說:
「我借了那三下。」

第一人點點頭:
「我聽見你把它放回來了。」
兩顆看不見的針,
各自從身邊退開一釐米。

這時,第四人的紙臉抽了一下,
他忽然把勺高高舉起:
「我可以說一句今天嗎?」

他看著靜牆,不看任何人:
「今天我只想要有人
不要接我的話。」

第三人嘴巴張了一下,
立刻合上,
像被自己的牙敲了一下。

巨獸朝他微不可見地一點頭。
第三人乖乖把勺口覆在勺身上,
像替自己的口舌蓋上蓋。

四個人一勺接一勺,
句子往來,
終於像看見了一條
可走的小徑。

先把原句舀出,
再把聽見的還回去、
最後才輪到問。

問不是拷問,
是把路指到當下。
問到第二輪,
第三人忽然低下頭。

「我……剛把你當成
另一個人。」
他說完,耳尖紅了。

第四人把勺放下,
手掌貼在桌面:
「我也。」

兩人的影子在地上短了一節,
像各自從一條過度
延長的線抽回來。
空氣因此鬆開一格。


章六|簾邊一指寬

就在場域像被仔細梳過、
正要順下去時,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咔啦」。

像某個箱扣突然鬆了。
學徒探身去看,
轉頭時臉色古怪。

「雲格的簾……
被碰開一指。」
他低聲說。

巨獸眼神一凜,
朝門邊的第二人
一使眼色。

第二人會意,
把門內外的距離拉緊一格,
像替洞口加了一層緩衝。

第一人下意識地把釦
按在桌。

第四人的呼吸一下亂了:
「是那個名字嗎?」

第三人也直起身,
眼裡的弓再度拉滿。
緊張一觸即發。

巨獸沒有急著去合簾,
他只是站起,指向靜牆與
桌面之間的那條細路。

「我們把話先送回今天,
再去看簾。」

牠回頭看四人:
「若是名字,就把它放回袋;
若是方向,就留下。」

第二人輕聲「好」,
轉身先下了三階,像去與
某個不知名的風打個招呼,
請它暫且在門外等。

四人步伐同時變慢,
像被擺錘牽住了腳踝。
到雲格前,簾果然是開的——

不多,
恰是一指,
像有人試了試,沒全掀。

簾後的故事紙邊,
在風裡打了一個抖,
並未翻頁。

巨獸伸手,
把簾往下按回去,
按到約定的時辰線。

沒有人問是誰碰的,
四雙眼卻都在那一瞬,
看向同一個方向:

簾後的字雖模糊,卻因曾救過而自帶溫度。

簾後的字雖模糊,卻因曾救過而自帶溫度。

朝向那張曾救過人的字。
那字在陰影裡,讀不清,
卻因為曾經救過
而自帶溫度。

第一人的肩終於落平。

第三人把眼神收回,
像把弓放回箭筒。

第四人的紙臉上出現一條
很細的笑紋,
像紙受了潮之後被陽光曬回來。
氣息慢慢鬆開。


章七|還物而非和解

回到桌邊,
兩下在梁上像也鬆了一口氣。

巨獸把四把木勺排回直線,
輕聲道:
「我們剛才做的,不是和解,
是還物。」

和解未必可能,
但「還物」能讓重量各歸其處

今日不是和解,而是還物。

今日不是和解,而是還物。

還的是句子、是錯認、
也是門口那一指的尺度。

第二人把釦子推回第一人:
「借物還物。」

第一人搖頭,把釦推回去:
「留你那邊,門外有時
更需要釦。」

兩人彼此一笑,
斜光在釦面
上畫出一道不刺眼的弧。

午後的光在門縫處,
聚成一枚小小的亮點,
像在薄暗裡固執地呼吸。

第三人忽然向第四人微微欠身
:「剛才我差點把你的話接走。」

第四人回了一句幾乎聽不見的
「謝謝」,像把剛才那勺原
句又放回他手裡,
請他自己慢慢嚼。

巨獸看著四人的影子,
各自短到合適的長度,
知道今日能走到這裡,
已是運氣和耐心
共同完成的工。

擺錘在靜牆前慢下來,
幾乎要睡;
兩下仍未等到第三下同行,
卻已不孤。

學徒在紙上畫了一條
更清楚的小徑,
從「門縫」到「靜牆」,
再從「靜牆」回「桌」。

他在小徑旁畫了四把木勺,
像四盞不太亮的燈。

門外,碼頭方向傳來
遙遠的一記木合聲。

像誰把某個箱扣,
重新扣好。
巨獸看向雲格,那條簾邊收得平整。

他對四人說:
「今天就到這裡。」
沒有人哀嘆句子未盡。

像都明白:
未盡,
讓明天有位置坐。

兩下在梁上相望,
像彼此以為第三下終於要回來,
卻又同時笑著搖頭。

它或許另有它的路。
巨獸把門縫留在一指,
指背向著風。

四人收起自己的影子,
像把雨天的濕衣折好。

第一人隨第二人下階;

第三人停在門口摸了摸門釘;

第四人最後離開,
低頭對木釦點了一下頭。
洞裡的光悄悄換班。

學徒收勺,手背擦過桌面,
摸見木頭下隱約的暖。

他抬眼看巨獸,像在問:
今天的路,算是記住了嗎?

巨獸沒有答,只用食指
在桌面畫了一個小小的圓,
圓的尾巴不收。

像在等誰,
明日把它接上。


結尾

四把木勺重新躺回桌緣,
擺錘在句尾睡去,
雲格的簾邊貼合如初。

兩下仍在梁上對望,
卻不再孤立;
門縫留一指,光在其中,
像一枚剛剛扣好的釦。

今日回聲各歸其人,
明日還有別的物,
等著被安放在正確的手裡。

下一篇,
舊字會被上油,
名字暫時釘回海。


最慢的擺錘,
像一隻打呵欠的貓,
守在句尾。

當刀鋒鈍下來,
椅子開始記得,
每個人的坐法。

而門縫裡的風,
第一次,
沒有把人往外推。

下一篇〈章四|橋與舊字〉:
有一個名字,差點從雲格洩出。
巨獸必須在「保護」與「共享」之間作答。

三格——海、雲、種子,
將第一次被公開調整。

而一張被鹽咬過的舊句,
會決定誰能跨橋,
誰只能在岸上再等一夜。

若你也曾在字句裡停步,
請帶著手上的釦,
和我們一起到橋邊,
等舊字被上油,再重新發亮。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捧著玫瑰的石頭
32會員
40內容數
這裡是我將人間冷暖,運用平日的觀察, 寫下來的地方,觀影心得居多,偶爾會 分享點生活的小趣事。 我不擅社交、但是樂意用文字交心。 歡迎交流、留言。謝謝你的觀看。
捧著玫瑰的石頭的其他內容
2025/09/24
在無名之洞誕生前,巨獸撿起兩枚釦子、立起一扇會呼吸的門,學會用「三下」召回步伐。 某個清晨,鐘卻只響兩下;一位握著破碎影子的旅人入門,另一位站在門檻間。 遠方碼頭傳來三下,洞內仍缺一聲——節拍換了地方,故事從一枚被扣上的光開始。
Thumbnail
2025/09/24
在無名之洞誕生前,巨獸撿起兩枚釦子、立起一扇會呼吸的門,學會用「三下」召回步伐。 某個清晨,鐘卻只響兩下;一位握著破碎影子的旅人入門,另一位站在門檻間。 遠方碼頭傳來三下,洞內仍缺一聲——節拍換了地方,故事從一枚被扣上的光開始。
Thumbnail
2025/09/22
巨獸帶著前次談話留下的傷痕與誤解,鼓起勇氣將心聲刻上石板,在火光旁讀給智者旅人聽。那份澄清並非試探,而是出自珍惜。智者聽後,並未斥責,反而道出「容器」的古老寓言,讓巨獸明白牠所有的混亂投射都能被安全承接。修復了信任的橋樑,巨獸終於理解,最穩固的洞穴,不是沒有界線,而是擁有能夠修補裂痕的勇氣與安心 。
Thumbnail
2025/09/22
巨獸帶著前次談話留下的傷痕與誤解,鼓起勇氣將心聲刻上石板,在火光旁讀給智者旅人聽。那份澄清並非試探,而是出自珍惜。智者聽後,並未斥責,反而道出「容器」的古老寓言,讓巨獸明白牠所有的混亂投射都能被安全承接。修復了信任的橋樑,巨獸終於理解,最穩固的洞穴,不是沒有界線,而是擁有能夠修補裂痕的勇氣與安心 。
Thumbnail
2025/09/16
拂曉之前,巨獸開始重塑洞穴:擺正第二張椅子, 留出一指寬的門縫,讓火光成為能容納的場域。 當見證者、同行者與考古學家的聲音重疊, 火堆奏響了合唱,回聲成為眾人共享的音樂。 下篇記錄火光由「庇護所」轉為「共鳴場」的轉折—— 界線不再拒人,容器不再破裂,等待也不再焦灼,而是一種成熟的邀請。
Thumbnail
2025/09/16
拂曉之前,巨獸開始重塑洞穴:擺正第二張椅子, 留出一指寬的門縫,讓火光成為能容納的場域。 當見證者、同行者與考古學家的聲音重疊, 火堆奏響了合唱,回聲成為眾人共享的音樂。 下篇記錄火光由「庇護所」轉為「共鳴場」的轉折—— 界線不再拒人,容器不再破裂,等待也不再焦灼,而是一種成熟的邀請。
Thumbnail
看更多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在小小的租屋房間裡,透過蝦皮購物平臺採購各種黏土、模型、美甲材料等創作素材,打造專屬黏土小宇宙的療癒過程。文中分享多個蝦皮挖寶地圖,並推薦蝦皮分潤計畫。
Thumbnail
在小小的租屋房間裡,透過蝦皮購物平臺採購各種黏土、模型、美甲材料等創作素材,打造專屬黏土小宇宙的療癒過程。文中分享多個蝦皮挖寶地圖,並推薦蝦皮分潤計畫。
Thumbnail
小蝸和小豬因購物習慣不同常起衝突,直到發現蝦皮分潤計畫,讓小豬的購物愛好產生價值,也讓小蝸開始欣賞另一半的興趣。想增加收入或改善伴侶間的購物觀念差異?讓蝦皮分潤計畫成為你們的神隊友吧!
Thumbnail
小蝸和小豬因購物習慣不同常起衝突,直到發現蝦皮分潤計畫,讓小豬的購物愛好產生價值,也讓小蝸開始欣賞另一半的興趣。想增加收入或改善伴侶間的購物觀念差異?讓蝦皮分潤計畫成為你們的神隊友吧!
Thumbnail
夜半,不要拖著腳走路會被跟上的......
Thumbnail
夜半,不要拖著腳走路會被跟上的......
Thumbnail
記憶抽屜 鎖著祕密 從未向人提起 夜黑的急 祕密尋隙披羽穿翼 繞燈飛戲 無從躲避 展紙置筆 寫下晦澀字跡 能說得的/日裡 輸入手機 道不得的/夜裡 就讓她再繞燈飛戲
Thumbnail
記憶抽屜 鎖著祕密 從未向人提起 夜黑的急 祕密尋隙披羽穿翼 繞燈飛戲 無從躲避 展紙置筆 寫下晦澀字跡 能說得的/日裡 輸入手機 道不得的/夜裡 就讓她再繞燈飛戲
Thumbnail
  才走出校門沒多遠,他已經喝完了,我伸手跟他拿垃圾先放進自己的書包裡,他挑眉疑惑的看我, 「要進山了,不能留垃圾!」我說著,他揚頭撇了一下嘴。   汙泥如喪屍攀來足邊的手,近乎見不到的迂迴小徑,輕脆的溪流聲迴盪吶些冤魂的呢喃,我感覺手臂和脖子發涼。 「主人?」 我恍然的看他,「啊?」
Thumbnail
  才走出校門沒多遠,他已經喝完了,我伸手跟他拿垃圾先放進自己的書包裡,他挑眉疑惑的看我, 「要進山了,不能留垃圾!」我說著,他揚頭撇了一下嘴。   汙泥如喪屍攀來足邊的手,近乎見不到的迂迴小徑,輕脆的溪流聲迴盪吶些冤魂的呢喃,我感覺手臂和脖子發涼。 「主人?」 我恍然的看他,「啊?」
Thumbnail
每個座位在自己的時空裡陷落時
Thumbnail
每個座位在自己的時空裡陷落時
Thumbnail
最一開始,路口處便擺了一張老舊而整潔的皮沙發。不久前一起進來這裡的人選擇離開此處,你則基於好奇心,決定坐下來休息,並查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Thumbnail
最一開始,路口處便擺了一張老舊而整潔的皮沙發。不久前一起進來這裡的人選擇離開此處,你則基於好奇心,決定坐下來休息,並查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Thumbnail
「太早分化了。」家入說,指尖撫過滾燙的太陽穴。「十二歲的體魄本來就難以支撐分化後五感造成的壓力,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圖景,再加上⋯⋯」 家入又一次嘗試將精神觸角探入伏黑的精神圖景,可惜所有力氣都像丟入深不見底的潮水中,被吞噬的一乾二淨。
Thumbnail
「太早分化了。」家入說,指尖撫過滾燙的太陽穴。「十二歲的體魄本來就難以支撐分化後五感造成的壓力,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圖景,再加上⋯⋯」 家入又一次嘗試將精神觸角探入伏黑的精神圖景,可惜所有力氣都像丟入深不見底的潮水中,被吞噬的一乾二淨。
Thumbnail
若不待氣脈和緩,便投以猛藥厚味,欲求安保,誠為難矣。 對症下藥
Thumbnail
若不待氣脈和緩,便投以猛藥厚味,欲求安保,誠為難矣。 對症下藥
Thumbnail
醒來,我躺在一個簡陋的床上,房間裡沒有門,只有柵欄。 我嘆了一口氣,居然在監獄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床邊有一本薄薄的筆記本。 是米夏二留下的日記。
Thumbnail
醒來,我躺在一個簡陋的床上,房間裡沒有門,只有柵欄。 我嘆了一口氣,居然在監獄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床邊有一本薄薄的筆記本。 是米夏二留下的日記。
Thumbnail
。第七章 感覺。   伸個懶腰,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我決定將我說過的話付諸行動。   拿起手機,在電話簿中尋找適合的人選。   「喂,是我。妳現在有空嗎?」
Thumbnail
。第七章 感覺。   伸個懶腰,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我決定將我說過的話付諸行動。   拿起手機,在電話簿中尋找適合的人選。   「喂,是我。妳現在有空嗎?」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