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阿姜曼收一批弟子,当他们的老师,他都会定期举行集会,并在集会中指导他们修行的方法。如果他注意到有比丘的态度不佳,或者行为不当,他就会找机会公开斥责他们。在他入定时,对于弟子不当行为的相关讯息,可能会在他的心中以禅相出现,或可能以他心通直接读取他们错误的思惟。然后他会想出一些妙招让犯错的比丘注意到问题,确保未来能更谨慎与自制。
在阿姜曼禅修时心中出现的禅相,会随着禅相中整体事件的主角的不同而不同。为了让你们对禅相的性质与范围更加了解,这里有一个出家前曾经是一个颇富盛名的拳击手的故事。他放弃拳击手的身分,出家为僧,发展出坚强的信心,决定练习念住业处(kammaṭṭhāna)当一个头陀比丘。他得知阿姜曼是一位优秀且值得尊敬的禅师后,便动身去找他住的地方。但就在他动身前往时,他不经意在行囊里带了十张不同拳击姿势的照片。他带着这些照片,从曼谷到清迈府的山区找阿姜曼。当他抵达阿姜曼荒野中的住处时,他向阿姜曼顶礼并说明他前来的用意。阿姜曼没有说什么就收他作了弟子。那天夜里,阿姜曼必须仔细查看这个比丘;隔天一早当所有的比丘聚集吃饭时,他一走进来便立刻提起这名新来的比丘。
「这名比丘来这里明白表示要学习佛法。由他当时的举止,我看不出来有任何过失之处 —— 这是值得赞许的。然而为何他会在昨夜表现出那么糟糕的行为?当我坐禅时,他就这么直接走进来,并站在我正前方几呎之远。接着他就在这距离处摆出各种拳击的姿势,然后慢慢地后退。当他慢慢从我眼前消失时,仍可看到他在挥拳,右边踢一脚、再接着左边一脚。[i]这名比丘到底是什么来历?他出家前就是一位拳击手吗?这就是他对我展示如此冗长的拳击表演的原因吗?」
当他在说话时,所有的比丘,包括那位之前的拳击手,都一脸困惑,动也不动地坐着。阿姜曼转向那位脸色已经发白的前拳击手。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做出这样的行为,你到底在想什么?还好你没有打我一拳呢!」
那天早上阿姜曼对这件事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接着就是出发托钵。晚上聚会指导僧众时,也没有再提起此事。但是那天夜晚他又遇到同样的状况,于是隔天早上他又提起了这件事。
「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昨夜你又开始在打拳了,一整晚都在拳打脚踢。一个专心求道的人会有这样的行为是不正常的,你来见我之前到底在想什么?到这里后你的想法又是什么?请你老实告诉我,否则我无法让你待在这里。我从未遇到像前两晚这样的事情过。」
那位比丘坐着,脸色苍白并且全身发抖,就像是快要晕倒。另一位比丘注意到他的状态,便向阿姜曼请求私下与他谈谈。
「请面对并告诉阿姜曼关于这件事你真正的想法。他这样问你是为了要找出原因,而非想要伤害你。与他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已去除烦恼的圣人,所以我们难免会犯错,也必须接受他的训诫。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他的学生,身为老师,他就像是我们的父母,有义务训斥任何做出明显错事的人。为了学生的利益,老师必须时时看管学生,视情况询问或责难他们。我个人就见过许多次像这样的训斥,有的比你这次还要严厉。阿姜曼甚至会立刻将一些比丘赶走,只有在他们了解自己的过错并接受处罚后,他才会慈悲地允许他们继续待在这里。请你仔细思考他刚才对你说的事,我个人认为你不该害怕。如果你心中有什么想法,就照实说出来吧。如果你觉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或者想不起哪里出错,就直接去跟他坦白你记不得了。然后将你的命运托付给他,让他采取他认为适合的处置,接受结果。如此一来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
另一位比丘说完后,阿姜曼继续问道:「所以你有什么要解释的?我不是故意要找你麻烦,但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你夸张的动作整晚挡住我的视野。一个比丘怎么会有如此的举止呢?我每晚看到这种事时都很惊讶,我想知道你持续这样的行为背后有什么邪恶的动机?还是你以为我有很精准的神通,所以你想愚弄测试我,让我诬陷你?我要你说实话。如果事实证明我的神通有错而你是无辜的,那么这意味着我只是一个疯掉的老比丘,不配指导学生,因为我只会使他们误入歧途。那我必须像那些疯子一般,逃离社会并躲起来,并且立刻停止教导别人。如果我仍持续将疯狂的知见带给世界,那将一定会造成大灾难。」
另一位比丘又再次鼓励他的朋友回答阿姜曼的问题。最后,这位前拳击手移向前答话,以一个虚弱、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一个拳击手。」然后便陷入了沉默。
阿姜曼为求确认:「你是一个拳击手,对吗?」
「对。」他只说出了这个字。
「但现在你是一个比丘;所以,你如何能同时身兼拳击手?你是指在来此处的过程中靠打拳击赚钱吗?还是指别的意思?」
这时,这个比丘已经怕到整个人都呆住了,无法条理清楚地回答阿姜曼的问题。另一位比丘则努力帮忙他恢复神智,问道:「你是指在出家前你是一个拳击手,但你已经不再是拳击手,而现在是一位比丘?」
「是的。我在俗家时是一名拳击手,但受戒出家后,我就停止打拳了。」
阿姜曼看到他的状况并不好,所以话锋一转,便说托钵的时间到了。之后,他叫另一名比丘私下去问他,因为这个比丘对阿姜曼的惧怕,所以使他无法有条理地回答问题。用过餐后,另一名比丘找到了可以私下问他的机会。他发现这位新来的比丘以前待在苏安库拉拳击营,是一位相当出名的拳击手。在看清世俗生活的虚幻后,他出家受戒成为比丘,并拜阿姜曼为师。
当他知道这名比丘的经历后,便立刻告诉阿姜曼,阿姜曼对此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大家都认为这事件应该到此结束了,尤其是阿姜曼在那晚的集会中又再度亲自与那位前拳击手谈话。但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那天夜晚,阿姜曼又再次亲自调查此事。隔天早上,他又在大众前当面询问那位前拳击手。
「你不只是当过拳击手而已,你还隐瞒了别的事情。你应该再仔细地想一想。如果只是因为你在俗家时当过拳击手,那这个问题应该早已解决了,没理由会一直出现。」
这就是他所说的一切。
接着,这位已经与这名前拳击手熟悉的比丘来找他。在进一步询问后他发现新比丘拥有十张摆着不同拳击姿势的照片。他的朋友看过以后,便确信这些就是乱源。他警告他最好是丢掉或烧掉。这名前拳击手比丘同意,便一起把它们烧掉。然后一切都回复正常,这件事就没有再浮上台面过了。
这名前拳击手比丘在禅修方面非常的精进,他的表现一直很令人钦佩。从那时起,他与阿姜曼很愉快地生活在一起。阿姜曼对他一直都很好,此后也未再提过此事。但后来有一次,他的同修比丘又拿这件事情来揶揄他。当提到阿姜曼对他的喝斥时,他说:「那时我已吓得半死,呆呆地根本不知自己在作些什么,所以我就像是一个白痴一样回答他。」他对这名帮助他的比丘继续说道:「若不是你对我这么好,我恐怕早就疯了。但阿姜曼非常的睿智,一早看到我迷失了,便立即打住,彷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这就是在阿姜曼的禅定中可能出现禅相的一个类型的例子。他就是经常运用这种从禅境中所获得的知识去教诫他的学生们,而这是一种并不亚于他心通的方法。[ii]
阿姜曼住在泰国清迈府的这段期间,经历过比他一生中任何时期都还要更耸人听闻的经历。这些现象有一些只呈现在他的心识里,而其余则是出现在他周遭的世界中。这些包括许多不可思议,且具启发性的直观洞见,在此之前从未发生过。特别是在他独居静修时,就遇过无数不胜枚举的现象。「心」在自然的状态下是这样得到讯息的:无论是禅修时或从事日常活动,洞悉与领悟不断地生起。实在奇妙,真的不可思议,以前只知道「心」是盲目和无知的,却从未想过它竟有能感应到每一瞬间发生的现象的能力。这样的能力看起来就像是凭空突然出现,但其实它们从无始以来就已经存在。
只有当心识进入完全安止的状态时(入定),这些作用才会停止。而在禅定状态中所有的现象都被剔除在外,所以不会有任何的现象以任何的方式去影响心识。当心识安住于「法」中,「法」便与心合而为一。心即是法,法即是心。这也就是心与法合而为一的完全统一状态,没有相对的轨迹。概念上的真实已不复存在,一切时空的概念都已被超越。没有身心的知觉,苦乐的概念也不再出现。只要心识仍然存在,没有从那境界中退出,不论是经过了多少天、多少月、多少年,甚至是亿万年,世俗的真实-- 如:无常、苦、无我,都无法打扰到它,因为它是处于所有因缘相对聚合(有为法)都已停止的一种全然绝对的状态。譬如说,如果身体已毁坏及瓦解,而心识仍静止在寂灭法中,这种状态下的心识也完全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iii]
事实上,寂灭状态中心识活动的停止只是暂时的,要持续数年这样的状态几乎是不可能。这可以比喻为是一种深度且无梦的睡眠状态,在这段期间里,睡眠者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与心识。只要他沉浸在这种深度无梦的睡眠中,这种情形都会保持不变。但当他醒来后,就能感知到一般的生理及心理活动。
然而,深度的禅定,包括寂灭,都还是在相对性及世间法的范畴里。只有解脱心(visuddhi-citta)已完全超越了它,此时进入禅定状态的心识已从因缘相对聚合的世间有为法各个层面解脱,解脱心丝毫不受世间有为法的影响。它安住于解脱,摆脱一切时空的枷锁。解脱心无法以世间的概念来描绘,所以欲尝试去建构它的本质也只是在浪费时间与精力而已。进入了全然静止状态并超越概念事实的心识,只不过是停止了作用,因为通常这些涉及心识的缘生现象,都只不过是暂时的消失而已。当心识从深度的禅定又回到了近行定或正常的状态时,它又会正常的运作,并接收及处理它认为合适的信息。[iv]
无论是在近行定或正常的状态下,阿姜曼的心都能接受众多的现象。不同的是深度、范围和经验的质量。如果他想彻底探查,他就会进入近行定去获取更广泛的知见。例如:天眼及天耳通,就是一种需要靠近行定的境界才能发挥的神通。在这种宁静的境界中,只要他想要,他就可以察觉到任何人及动物的形貌与声音,甚至更多、更细微的信息。基本上,这跟用肉眼看到与肉耳听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i] 泰式踢拳是一项拳击,这种运动包括脚、膝盖与肘部,乃至拳头,用这些部位来攻击并制伏对手。
[ii] 也就是说,阿姜曼在教导学生的时候会运用禅相及他心通,都同样能达到很好的效果。
[iii] 这一段是有关「灭尽定」,又称「想受灭尽定」,是一切禅定中最高最深的成就。
一切因缘法,究其本质,都是世间法。由于「无常」、「苦」、「无我」都是因缘法的基本特质,也因此「无常」、「苦」及「无我」便成为世间法的重要成分。可一旦达到「想受灭尽定」的成就,一切的因缘法,包括五蕴及感官基础,在已臻此成就的「心」的觉知性之内都会暂时停止显现。
[iv] 解脱心与清净心(完全绝对清净的心)都是同义词,都是指在各方面都已完全超脱世间法的阿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