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鏡頭下的兩個世界
我的世界,始於一方觀景窗
透過冰涼的金屬與玻璃,我能安全地將一切盡收眼底,包括他——顧言熙。
「咔嚓。」
快門輕響,定格住午後陽光穿過音樂教室窗欞,在他髮梢跳躍的瞬間。他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流暢滑過,側臉的線條優雅得像一首詩。這是我偷拍他的第三年,第不知道多少張照片。我,林晨曦,大三,一個如同空氣般存在的女生,唯一的祕密與武器,就是手中這台老舊的單眼相機。
同學們叫我「紀錄者」,因為我總在拍。拍天空,拍落葉,拍走廊上奔跑的貓,但沒人知道,我的鏡頭,永遠會不由自主地追隨一個焦點。
顧言熙,我們學校的校草,音樂班的王子。他完美得不真實,成績好、家世優、待人溫柔,是所有女生青春期最華麗的夢。而我,只是他萬千仰慕者中,最沉默的一個。
「晨曦,還在拍啊?」好友小薇湊過來,看向我相機的預覽圖,「嘖,又是顧言熙。妳這癡漢行為什麼時候能到頭?」
我慌忙蓋上鏡頭蓋,臉上發燙。「只是……剛好路過。」
「少來,妳的『剛好』也太多了。」小薇挽住我的手,拖著我往教室走,「走吧,再不去社辦,妳的『另一個世界』要趕不上了。」
她說的「另一個世界」,是指陸子淵。
如果顧言熙是光,那陸子淵就是濃得化不開的影。籃球隊隊長,打架鬧事的常客,老師頭疼的問題人物,同學眼中危險的校霸。他高大、英俊,卻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經過籃球場時,一陣喧囂。陸子淵正帶球突破,動作兇猛如獵豹,一個激烈的身體碰撞,對手被他撞倒在地。他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連句道歉都懶,轉身投入下一個進攻。
周圍傳來女生們壓低的尖叫,混雜著對他不滿的竊竊私語。
「看,又是陸子淵,也太狠了。」
「可是……他打球真的好帥。」
我下意識地舉起相機,對準那個充滿爆發力的身影。透過鏡頭,我捕捉到他進球後,臉上那一閃而過的、近乎挑釁的得意,以及眼底深處,那抹怎麼也融不化的冰冷。
光與影,溫柔與暴戾。我的觀景窗裡,裝著兩個極端的世界。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很快,我將被迫從安全的鏡頭後走出來,一頭撞進這片光影交織的迷宮之中。
第二章:雨中的祕密
天氣預報說午後有陣雨,我沒帶傘。
放學鈴聲一響,天空果然毫不客氣地潑下水來。同學們作鳥獸散,我抱著裝相機的書包,狼狽地衝向最近的一棟舊校舍——那是以藝術類社團為主的地方,一樓有間早已廢棄不用的音樂教室。
這裡平時很少有人來,安靜得只聽得見雨聲和我自己的心跳。我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打算在這裡躲到雨停。
然而,教室裡並非空無一人。
角落的舊鋼琴旁,蹲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背對著我,穿著熟悉的校服,但姿態卻是我從未想像過的——陸子淵?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似乎非常專注,完全沒察覺我的入侵。我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一步,這才看清——他面前放著一個打開的紙箱,裡面鋪著軟布,一隻瘦小的橘貓正埋頭吃著他手裡的貓罐頭。陸子淵那雙在籃球場上兇狠搶斷、據說也打過無數次架的手,此刻正無比輕柔地撫摸著小貓的脊背,動作細膩得近乎笨拙。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他低聲說,嗓音是不同於平時的沙啞溫柔。
我震驚得忘了反應。這真的是那個傳聞中暴躁易怒的校霸?眼前的畫面太過反差,讓我下意識地舉起了相機。
「咔嚓。」
快門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陸子淵身體一僵,猛地回頭。
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他臉上來不及收起的、被窺見祕密的驚慌,以及迅速湧上的、我熟悉的那種暴戾怒氣。
「誰准妳拍的?」他霍地起身,像一座山瞬間壓到我面前,眼神銳利如刀。
我嚇得後退一步,抱緊了相機。「我……我不是故意的……」
「刪掉!」他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
「這是我的相機……」我試圖講道理,聲音卻小得可憐。
他懶得廢話,直接伸手來奪。我下意識地轉身想護住,混亂中,書包掉在地上,裡面的書本散落一地。他輕而易舉地抓住了相機背帶。
「拿來!」「不要!」
我們在滿地書本中僵持,力量懸殊。雨聲敲打著窗戶,為這場荒誕的對峙伴奏。最終,他還是奪走了相機。我看著他熟練地操作,翻看裡面的照片,心提到了嗓子眼。裡面有太多顧言熙……
他翻看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螢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表情晦暗不明。我絕望地閉上眼,等待他下一秒的嘲諷或更可怕的怒火。
然而,預期中的風暴並沒有來。
他只是沉默地、一張張地往前翻,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我今天下午拍的那張——他在籃球場上,眼神冰冷充滿挑釁的照片上。
許久,他抬起眼,看向我,那眼神複雜難辨,有憤怒,有探究,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東西。
「林晨曦?」他準確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愣住,他怎麼會知道?
他沒有解釋,只是將相機塞回我懷裡,力道之大讓我踉蹌了一下。然後,他彎腰撿起他的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不准說出去。」他在門口頓住,側臉的線條在昏暗光線下顯得冷硬,「否則,後果自負。」
門被甩上,發出巨響。空蕩的教室裡,只剩下我,滿地狼藉,一隻吃飽了正在舔爪子的貓,和胸腔裡那顆因為驚嚇與困惑而瘋狂跳動的心。
陸子淵,他沒有刪掉任何一張照片。
第三章:未刪除的影像
那一晚,我幾乎沒睡。
腦海裡反覆播放著廢棄音樂教室裡的畫面——陸子淵溫柔撫摸小貓的指尖,他奪走相機時冰冷的眼神,以及他最後那句充滿威脅的話。
他為什麼沒有刪照片?他翻看時,到底在想什麼?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無數個問號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而比這些疑問更讓我心驚的,是當我檢查相機時,發現不僅我偷拍顧言熙的照片一張沒少,連那張「雨中祕密」——他餵貓的照片,也完好無損地留在記憶卡裡。
這太不符合陸子淵的作風了。傳聞中,他對於冒犯他的人是零容忍。
隔天在學校,我像做賊一樣,生怕在哪個轉角撞見他。然而一整天風平浪靜,陸子淵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彷彿昨天的一切從未發生。他依舊在籃球場上馳騁,依舊眼神冷漠,依舊是那個令人畏懼的校霸。
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我更加不安。
放學時,我鬼使神差地又繞到了那間舊音樂教室附近。紙箱和小貓都不見了,教室恢復了以往的寂靜。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卻泛起一絲莫名的失落。
正當我準備離開時,身後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
「林晨曦同學?」
我渾身一僵,緩緩轉身。夕陽的金光裡,顧言熙站在不遠處,臉上帶著他標誌性的、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他手裡拿著一本熟悉的筆記本。
「這是你掉的嗎?昨天在附近撿到的。」他走上前,將筆記本遞給我。是昨天混亂中從書包裡掉出來的。
「……謝謝。」我接過來,臉頰無法控制地發燙,心跳快得幾乎要失控。他記得我的名字?還幫我撿回了筆記本?
「不客氣。」他笑了笑,目光落在我抱在胸前的相機上,「你是攝影社的對吧?我好像經常看到你在拍照。」
「嗯……隨便拍拍。」我緊張得手指蜷縮。
「記錄生活是很好的習慣。」他的語氣很真誠,沒有絲毫敷衍。陽光落在他清澈的眼眸裡,像灑了一把碎星。「有些瞬間,過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一瞬間,我幾乎要沉溺在他溫柔的目光裡。這是我暗戀三年來,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離地對話。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充滿壓迫感的身影從走廊盡頭走過。是陸子淵。他似乎看到了我們,腳步未停,只是投來一瞥。那眼神沒有任何溫度,像北極的冰原,刮過我的皮膚,讓我瞬間從顧言熙帶來的溫暖中驚醒。
顧言熙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又恢復了溫和。「快回家吧,好像又要下雨了。」
他朝我點點頭,轉身離開。
我站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那本筆記本,一邊是顧言熙留下的餘溫,一邊是陸子淵冰冷的視線。光與影再次同時降臨,將我夾在中間。
我低頭打開相機,看著那張陸子淵餵貓的照片。這個祕密,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底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無法平息漣漪。
暴風雨前的寧靜,似乎即將結束。
第四章:琴弦上的裂痕
校慶即將來臨,學校裡瀰漫著一股歡快而忙碌的氣氛。作為校刊社的成員,我負責為校慶特輯拍攝一組照片,這給了我一個「合法」追隨顧言熙身影的理由。
這天下午,音樂班在禮堂進行彩排。顧言熙有一個鋼琴獨奏節目。我抱著相機,坐在空曠觀眾席的角落,光明正大地將鏡頭對準舞台上被聚光燈籠罩的他。
他演奏的是蕭邦的《離別曲》。旋律憂傷而優美,他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舞,整個人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彷彿發著光。我透過觀景窗,貪婪地捕捉著他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
然而,在樂曲推向一個高潮段落時,意外發生了。
一個尖銳的錯音,突兀地打斷了流暢的旋律。
音樂戛然而止。
顧言熙的手指僵在琴鍵上。整個禮堂安靜得可怕,指導老師和台下零星幾個觀眾都看了過去。
透過長焦鏡頭,我清晰地看到了他臉上的變化——那慣常的溫和優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過的煩躁,甚至是……一絲痛苦。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平靜。
「對不起,老師,我再來一次。」他的聲音依舊溫和,但握成拳又鬆開的手,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
我下意識地連續按動快門,記錄下了他失控的瞬間,以及他迅速戴上「完美面具」的過程。
彩排結束後,他一個人留在舞台上,對著琴譜發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走上前。
「顧言熙同學,你還好嗎?」我輕聲問。
他抬起頭,看到是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沒事,只是有點累。」
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臉色也比平時蒼白。我鼓起勇氣,將剛才拍下的、他閉眼忍耐的那張照片給他看。「你看,這個角度……其實很有張力。」
他看著照片,愣住了。良久,他才低聲說:「原來我那個時候,是這個樣子……」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脆弱。他沒有怪我拍下他失態的樣子,反而像是透過我的鏡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壓力……很大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看著空蕩的舞台,輕聲說:「有時候,真希望這盞燈永遠不要亮起。」這樣,他就不必永遠站在光亮中,扮演那個完美的顧言熙。
這一刻,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喜歡的那個發光體,他的內部,或許早已佈滿了裂痕。而我,無意間窺見了這道裂痕。
同時,我也隱隱感覺到,有一道視線從觀眾席後方的陰影處投來。我猛地回頭,卻只看到晃動的門帘。
是錯覺嗎?還是……那團影子,一直都在?
第五章:風暴前的寧靜
顧言熙的那句「希望燈永遠不要亮起」,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我心頭。
我開始更加留意他。不僅僅是透過鏡頭追逐他的光芒,更是試圖看清光芒之下,那些不為人知的陰影。我發現他會在無人注意時揉按太陽穴,會在聽到某些特定話題時笑容微僵,會一個人在天台邊緣靜靜地看著遠方。
那個完美的殼,裂開了一條細縫,而我有幸(或是不幸)得以窺見內裡的真實。這種感覺很奇妙,讓我對他的喜歡,從遙遠的崇拜,多了一絲複雜的心疼與靠近的渴望。
至於陸子淵,他依舊維持著那種「視我如無物」的狀態。只是,偶爾在走廊擦肩而過時,我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目光會在我身上短暫停留,帶著審視,或者……警告?他餵貓的那張照片,我沒有刪,它成了一個祕密的證據,證明那個危險的校霸,也有不為人知的柔軟。
這天放學,我又去了舊音樂教室附近。小貓的紙箱不見了,但我在地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嶄新的貓罐頭。是陸子淵留下的嗎?
正當我彎腰想撿起來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我驚慌起身,回頭,看到的卻是抱著籃球、滿頭大汗的陸子淵。他顯然剛結束訓練。
我們四目相對,氣氛瞬間凝結。
他看了一眼我腳邊的貓罐頭,又看向我,眼神裡充滿了戒備與不悅。「妳怎麼又在這裡?」
「我……路過。」這個藉口連我自己都覺得蒼白。
他嗤笑一聲,走上前,撿起那個罐頭,隨手塞進褲袋。「別再來了。」他語氣生硬,「這裡不適合妳。」
「那隻貓……」
「死了。」他打斷我,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我愣住,心猛地一沉。「怎麼會……」
「野貓的命運,不就是這樣。」他轉身,背對著我,聲音融在傍晚的風裡,聽不出情緒,「不該妳關心的事,少管。」
看著他決絕離開的背影,我卻莫名覺得,他在說謊。那罐頭明明是新的。他在用最惡劣的方式,試圖切斷我與他那個「祕密」的聯繫。
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我,我舉起相機,對著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按下了快門。
「咔嚓。」
這一次,快門聲很輕,但他離去的腳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頓了半秒。
我低頭看著相機螢幕上那張孤獨又倔強的背影照,心裡五味雜陳。光與影的界限,在我心中越來越模糊。顧言熙的陰影,陸子淵的柔軟,交織成一張複雜的網。
而我,手持相機的紀錄者,已經一腳踏入了網中。
校慶晚會即將來臨,我準備了一份告白信,打算在那之後,為我三年的暗戀畫上一個句點,或者,開啟一個新的篇章。
那時天真以為,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卻不知道,命運的齒輪早已咔咔作響,即將把我們四人,一起捲入一場無法預料的風暴中心。
風雨欲來。而我口袋裡那封輕飄飄的信,即將成為點燃一切的引信。
第六章:心跳的預演
校慶晚會的前一天,空氣中都漂浮著躁動的粒子。我將那封耗費了三個夜晚寫成的告白信,夾在最常用的筆記本裡,指尖撫過信封粗糙的紋理,心臟像裝了馬達般狂跳。
小薇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塞給我一張精緻的節目單,「喏,我多拿了一份。明天顧言熙的鋼琴獨奏在倒數第三個,壓軸是舞蹈社蘇晴光的獨舞。」
蘇晴光。聽到這個名字,我下意識地抿了抿唇。她是學校裡真正的風雲人物,漂亮、自信、舞蹈才華出眾,像一顆遙不可及的星星。傳聞中,她對陸子淵有著不一般的好感。這樣耀眼的她,和顧言熙站在同一個舞台上,似乎才更符合眾人眼中的「般配」。
「別瞎想。」小薇戳戳我的額頭,「妳有妳的好。明天,加油!」
我點點頭,將筆記本緊緊抱在胸前。這是我為自己規劃的,青春裡最大的一場冒險。
晚會當天,學校像一鍋煮沸的水。後台人來人往,充斥著化妝品的香氣和緊張的喧鬧。我作為校刊社的「工作人員」,得以在後台有限度地走動拍攝。鏡頭裡,是蘇晴光壓腿時優雅的頸線,是樂隊主唱反覆檢查吉他的焦躁,也是顧言熙獨自坐在角落,戴著耳機默譜的安靜側影。
我深吸一口氣,走向他的方向。必須在表演前把信給他,否則表演結束後,簇擁他的人潮會瞬間將我淹沒。
「顧言熙同學,」我聲音有些發顫,「祝你等會兒演出順利。」
他抬起頭,摘下耳機,露出溫和的微笑:「謝謝妳,林晨曦。」
就是現在!我手忙腳亂地想要抽出筆記本裡的信封,身後卻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呦,不好意思!」一個搬著道具的同學匆匆道歉。
我一個踉蹌,筆記本和相機差點脫手。混亂中,我只來得及將捏著信封的手,胡亂塞進他隨手放在旁邊的、敞開的書包側邊隔層裡。
「我、我先去前面了!」巨大的羞赧和緊張淹沒了我,我甚至不敢看他的反應,抱著相機落荒而逃,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我做到了。我把那份沉甸甸的心意,交付了出去。
然而,我當時並不知道,在那一陣混亂和緊張中,我塞信的隔層,並非我原本瞄準的那一個。命運的手指輕輕一撥,故事的軌跡便偏離了預設的航線。
第七章:惡意的朗讀
晚會精彩紛呈,氣氛熱烈。顧言熙的演奏一如既往的穩定優美,贏得了雷鳴般的掌聲。蘇晴光的舞蹈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點燃了全場的最高潮。
我沉浸在一種虛脫般的平靜與期待中,直到晚會結束,人潮開始散去。
我和小薇隨著人流走向教學樓,準備拿書包回家。就在教學樓大廳,那個最熙攘、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我看到了陸子淵。
他斜倚在佈告欄旁,手裡拿著一個眼熟的淺藍色信封。陽光從他身後的大窗戶照進來,卻無法溫暖他臉上那抹冰冷的、帶著嘲弄的笑意。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那是……我的信!怎麼會在他手裡?!
下一秒,他站直身體,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精準地穿過人群,鎖定在我蒼白的臉上。然後,在周圍同學好奇的注視下,他慢條斯理地抽出信紙,用他那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
「『……從三年前那個午後,你在操場上撿起我被風吹走的帽子那一刻起,我的目光就無法再從你身上移開。你的音樂,像陽光一樣溫暖著我……』」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好奇的、驚訝的、幸災樂禍的,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時間彷彿凝固了,大廳裡只剩下他朗讀的聲音,和我血液倒流、手腳冰冷的絕望。
「『……我知道自己平凡得像一粒塵埃,但還是奢望,你能看見這份卑微的心意……』」
「噗——」不知是誰先笑出了聲,接著,竊竊私語和壓抑的笑聲像潮水般蔓延開來。
「是林晨曦?」
「她喜歡顧言熙?」
「天啊,她也太敢想了吧……」
「寫得好肉麻……」
我的臉燒起來,屈辱感像藤蔓一樣勒緊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世界在天旋地轉,我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子淵念完了最後一句,將信紙隨意地揉成一團,精准地扔進了我腳邊的垃圾桶。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林晨曦,」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清楚,「下次做夢,記得找個沒人的地方。」
說完,他撞開我的肩膀,與我擦身而過,留下一個冷酷的背影,和一個在眾人目光中徹底碎裂的我。
小薇氣得渾身發抖,想要衝上去理論,卻被我死死拉住。淚水模糊了視線,我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想立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場我預想中孤注一擲的告白,成了他一手導演、獻給全校的一場公開處刑。
第八章:手帕的溫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教室,又是怎麼收拾好書包,渾渾噩噩地走到學校後門的。
這裡人煙稀少,只有幾棵沉默的老榕樹。我終於忍不住,靠著粗糙的樹幹,蹲下身,將臉埋在膝蓋裡,無聲地痛哭起來。委屈、難堪、憤怒,還有對陸子淵那無法理解的恨意,像海嘯一樣將我淹沒。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那封信為什麼會在他手裡?
腳步聲輕輕靠近,一雙乾淨的白色球鞋停在我面前。
我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逆著光,看到了顧言熙。他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歉意和擔憂。
「林晨曦,」他蹲下身,與我平視,遞過來一方乾淨的、帶著淡淡皂香的手帕,「對不起。」
我愣愣地看著他,沒有接。
「我看到了後台發生的事,也……聽到了一些。」他語氣溫和,帶著安撫的力量,「陸子淵他……做得太過分了。那封信,是從我書包裡拿走的。是我沒有保管好,給妳帶來了這麼大的傷害。」
原來是這樣。陸子淵是從顧言熙的書包裡拿到了信。這個認知讓我更加難堪。
「這不怪你。」我聲音沙啞,接過那方手帕,冰涼的絲質面料貼在滾燙的皮膚上,帶來一絲奇異的慰藉。
「不,」他搖搖頭,眼神裡有複雜的情緒流過,「他針對的,或許不只是妳。」
我困惑地看著他。
他沒有解釋,只是輕聲說:「妳寫得很好,很真摯。是我……不值得妳這麼美好的心意。」
這句話,比陸子淵當眾的羞辱更讓我心痛。它溫柔,卻也無比殘酷地,為我三年的暗戀劃上了句號。
「被喜歡,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他看著我,目光清澈而誠懇,「不要因為別人的惡意,就否定自己的真心。妳很好,林晨曦。」
他站起身,「早點回家吧。還有,校刊社下週關於音樂班的專題採訪,我們一起完成,好嗎?」
我點了點頭,喉嚨哽咽,說不出話。
他朝我安撫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我握著那方還殘留著他體溫的手帕,看著他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淚水再次湧出,但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絕望。
他的溫柔,像一劑鎮痛藥,暫時緩解了陸子淵帶來的劇痛。但我知道,傷口依然在那裡,並且,因為陸子淵那句意有所指的「他針對的或許不只是妳」,而變得更加迷霧重重。
顧言熙和陸子淵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繫。而我,不幸地成了他們之間較量的犧牲品嗎?
第九章:笨拙的「封口費」
陸子淵給我的公開羞辱,讓我成了學校裡某種意義上的「名人」。無論走到哪裡,似乎都能感受到指指點點和異樣的目光。我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像蝸牛一樣躲進厚厚的殼裡。
然而,陸子淵顯然不打算就此放過我。
這天體育課後,我正和小薇走向小賣部,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去路。是陸子淵,他手裡拿著兩瓶冰鎮運動飲料,臉上沒什麼表情。
周圍的同學瞬間放慢了腳步,豎起了耳朵。
他將其中一瓶遞到我面前,動作僵硬得像在完成某項任務。
我戒備地後退一步,沒有接。
「拿著。」他命令道,語氣不容置疑。
「我不要。」我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他皺起眉,似乎對我的拒絕感到很不悅。「那天的事,」他壓低聲音,只有我們兩人能聽清,「一筆勾銷。這瓶水,是封口費。」
封口費?為了那個雨天的祕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最殘酷的方式傷害了我,現在卻想用一瓶水來堵我的嘴?
一股怒火衝上頭頂。「陸子淵,」我抬起頭,直視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你以為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這種方式解決嗎?」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反駁,愣了一下。
「你的『封口費』,我受不起。」我拉著目瞪口呆的小薇,繞開他,徑直離開。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像釘子一樣釘在我的背上。
但這只是開始。
第二天,籃球隊訓練。他居然直接走到場邊,對正在拍攝練習賽照片的我(校刊社任務)說:「喂,去幫我買瓶水。」
全場寂靜。所有隊員,包括場邊的觀眾,都看了過來。
我攥緊了相機,站在原地沒動。
「聽不懂人話?」他挑眉,語氣帶著他一貫的惡劣。
「你自己沒腿嗎?」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但盡力維持著平靜。
他盯著我,幾秒後,竟然嗤笑一聲,沒再堅持,轉身跑回了球場。
從那以後,他開始用各種笨拙又強勢的方式「介入」我的生活。強迫我去看他打球(雖然我每次都坐在最遠的角落),在我被其他班男生開玩笑時(拜他所賜,我現在很有「名」)用眼神逼退對方,甚至在我放學時,會騎著腳踏車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後一段路。
他的行為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更像一種宣告所有權的幼稚行為。他在用他的方式,將我劃入他的「勢力範圍」,不允許其他人再欺負我,彷彿這樣就能彌補他造成的傷害。
這種矛盾的態度讓我困惑,也讓我更加憤怒。他就像一團無法預測的風暴,隨時可能將我捲入其中。而我,在承受他帶來的痛苦的同時,卻也因為校刊社的專題,與顧言熙有了更多平靜相處的時光。
光與影的拉鋸,在我身邊激烈地上演著。
第十章:嫉妒的形狀
為了校刊社關於音樂班的專題,我和顧言熙約在放學後的圖書館討論採訪提綱。
這是我第一次在「告白事件」後,與他單獨相處。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但他一如既往的溫和體貼,很快便將話題引向了正軌。
我們討論著貝多芬的叛逆與莫札特的天真,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在攤開的書頁上,時間流淌得安靜而緩慢。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要忘記之前發生的一切不堪。
「這裡,關於音樂表達的內心情感,我覺得可以再深入一些……」顧言熙指著我列的提綱,認真地說。
就在這時,圖書館的門被推開。陸子淵和他的幾個哥兒們走了進來,似乎是來借參考書的。他的目光在室內掃視一圈,很快便鎖定了我們這個角落。
他臉上的閒適瞬間消失,眼神沉了下來。他沒有走過來,只是靠在遠處的書架上,雙手插在褲袋裡,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那目光,像實質一樣壓在我背上,讓我如坐針氈。
顧言熙也注意到了他,他抬起頭,與陸子淵的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沒有火花,沒有對話,卻有一種無形的、緊繃的张力在空氣中蔓延。
顧言熙微微蹙眉,隨即收回目光,對我溫和地笑了笑:「我們繼續吧。」
然而,我卻無法再專心。陸子淵的存在感太強了,他像一尊沉默的煞神,用冰冷的視線干擾著這裡的平靜。
討論結束,我收拾好東西,和顧言熙一起走出圖書館。陸子淵依舊靠在那裡,在我們經過他身邊時,他忽然低聲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壓抑的、我從未聽過的情緒:
「林晨曦,為什麼……不能看看妳身後的人?」
我腳步一頓,心跳漏了一拍。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回頭,加快腳步離開了。顧言熙走在我身邊,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他最近,好像很關注妳。」
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陳述。我不知該如何回應。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陸子淵發來的一條訊息,沒有稱呼,沒有前因後果,只有沒頭沒尾的七個字:
「妳永遠不知道,我他媽有多嫉妒顧言熙。」
手機螢幕的光,映亮了我震驚而混亂的臉。
嫉妒?
他嫉妒顧言熙?
為什麼?因為顧言熙的優秀?受歡迎?還是……因為我?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我對陸子淵所有的單一印象。他的惡劣,他的針對,他笨拙的「補償」,難道都源於一種扭曲的……嫉妒?
那封錯位的告白信,它所引發的,遠不止是一場公開的羞辱。它像一顆深水炸彈,炸出了水面下潛藏的、複雜而洶湧的暗流。
我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前方是顧言熙溫柔卻帶著距離的安慰,身後是陸子淵充滿破壞性卻又摻雜著莫名在意的凝視。
光的誘惑,影的神祕。我這粒塵埃,該飄向何方?
第十一章:裂痕之鑰
陸子淵那條充滿嫉妒的簡訊,像一枚投入我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我沒有回覆,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覆。將手機塞回枕頭下,彷彿這樣就能將那個危險的訊號一併掩埋。
校刊社的專題採訪,成了我混亂生活中的一方淨土。
放學後的音樂教室,只有我和顧言熙。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他坐在鋼琴前,手指虛按在琴鍵上,回答著我預先準備好的問題。他的聲音溫和,邏輯清晰,完美得無可挑剔。
然而,當我問到「音樂對你而言,是夢想還是……負擔?」時,他流暢的話語有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停頓。
「曾經是夢想,純粹的喜悅。」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現在,更像是一座必須攀登的山。山頂有別人期望的風景,而我,不能失足。」
「別人期望的……是指你的家人嗎?」我小心翼翼地追問,想起他彩排時的失誤和後台的沉默。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輕輕按下一個琴鍵,低沉的音符在空曠的教室裡孤獨地迴響。「林晨曦,你有沒有過那種感覺?好像你整個人,是為了他人的認同而存在的。一旦表現不好,那個存在的意義,就像這個音符一樣,消散了。」
我的心被輕輕揪了一下。透過鏡頭,我捕捉到他此刻的神情——不是平日那種無懈可擊的溫柔,而是一種深切的疲憊與迷茫。
「我覺得,」我放下相機,鼓足勇氣直視他,「存在本身,就是意義。就像這間教室,即使沒人彈琴,它也存在著。它的價值,不應該只由琴聲來定義。」
他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我,隨即,嘴角泛起一絲真正意義上的、帶著些許苦澀的微笑。「謝謝你。有時候,和妳聊天,會覺得……很放鬆。」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觸碰到了他完美外殼下的真實溫度。不是作為一個仰慕者,而是作為一個……可以被傾訴的對象。這種靠近,帶著一絲酸楚的甜蜜。
離開音樂教室時,我在門口撿到一枚掉落的、鏽跡斑斑的音符形狀鑰匙扣,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顧」字。我猶豫了一下,將它放進了口袋。
這像是一把無形的鑰匙,似乎能打開通往他內心更深處的門。而我,握著這把鑰匙,卻不知該不該,或者有沒有資格,去轉動它。
第十二章:暴力的守護
與顧言熙那邊的平靜深入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陸子淵愈發變本加厲的「關注」。
他幾乎以一種宣誓主權的方式,將我劃入他的勢力範圍。放學時,他會不由分說地搶過我沉重的書包,掛在自己肩上,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在我旁邊,無視我所有的抗議。在食堂,他會把他餐盤裡的肉夾到我碗裡,用眼神威脅我必須吃完。
同學們看我的眼神從最初的同情和嘲笑,逐漸變成了畏懼和疏離。他們怕的不是我,而是我身邊這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
這天,隔壁班一個以嘴賤出名的男生,在走廊上看到我,故意大聲對同伴說:「喲,這不是咱們『校霸的女人』嗎?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怎麼就把陸子淵迷得……」
他的話沒說完。
因為陸子淵像一陣風一樣從我身後衝了過去,一拳狠狠砸在那個男生的臉上。動作快、狠、準,沒有絲毫猶豫。
慘叫聲、驚呼聲、勸架聲瞬間響成一片。
場面一片混亂。等老師聞訊趕來時,那個男生已經鼻血橫流,而陸子淵只是甩了甩有些發紅的指節,臉上依舊是那副混不吝的冷漠表情,彷彿剛才動手的不是他。
他被老師帶去了訓導處。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周圍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有恐懼,有指責,彷彿我才是這場暴力的根源。
放學後,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廢棄音樂教室附近。果然,在後面的小巷子裡,看到了靠牆站著的陸子淵。他嘴角有一小塊瘀青,正在點菸。
看到我,他點菸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將煙點燃。
「你……」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感謝他?責怪他?似乎都不對。
「看不順眼,就打了。」他吐出一口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聲音沙啞,「以後不會再有人敢亂說妳。」
「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我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積壓的委屈和憤怒找到了出口,「你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讓所有人都更怕我,更孤立我!」
他看著我,眼神在煙霧後顯得有些深邃難辨。「所以呢?妳寧願被他們嘲笑,也不願意被我保護?」
「這不是保護!這是……這是暴力!是脅迫!」我氣得渾身發抖。
他沉默了,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良久,他才低聲說:「林晨曦,我只有這種方式。」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我的怒火,只留下一種無力的悲哀。他只有這種方式。用憤怒對抗世界,用暴力解決問題。這是他熟悉的,或許也是他唯一會的。
我看著他嘴角的瘀青,看著他隱藏在煙霧後那雙孤寂又倔強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我和他,彷彿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星球。顧言熙的世界是壓抑的精緻,而陸子淵的世界,是赤裸的荒原。
我轉身離開,沒有再說一句話。
身後,傳來他壓抑的咳嗽聲,以及拳頭重重砸在牆壁上的悶響。
第十三章:溫度的兩極
那個週末,市裡舉辦了一場小型的藝術節。校刊社派我去拍攝一些素材,而我知道,顧言熙的鋼琴老師在那裡有一場公開演出,他應該會去。
果然,在音樂廳外的露天咖啡座,我看到了他。他一個人坐在那裡,面前放著一本樂譜,眼神卻放空著,望著廣場上嬉鬧的孩子。
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招呼,他卻先看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來看演出?」他問。
「來拍點照片。」我晃了晃相機。
我們隨意地聊著天,關於藝術節的節目,關於最近看的書。氣氛難得的輕鬆。陽光很好,微風拂過,空氣中飄著咖啡的香氣。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我們是相識已久的朋友。
「其實,我很羨慕你。」他忽然說,目光依舊看著遠處,「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的事情,用鏡頭記錄自己想記錄的。」
「你也可以啊。」我說。
他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解釋。但他放在樂譜上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這時,我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是小薇。
「晨曦!妳在哪?陸子淵在到處找妳!他看起來超可怕的,好像跟人打架了,臉上掛了彩,問我們妳是不是跟顧言熙出去了!」
我的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地看向顧言熙。
他顯然也聽到了電話裡漏出的聲音,臉上的溫和淡去了些,眉頭微蹙。
「我……我得先走了。」我站起身,心裡亂成一團麻。
顧言熙也站起身,看著我,眼神複雜。「需要我送妳嗎?」
「不用了,謝謝。」我倉促地拒絕,抓起相機包轉身就跑。
離開藝術節場地,剛走到街角,就看到陸子淵倚在他的機車旁。他臉上的傷比昨天更明顯了些,額角貼著創可貼,眼神像困獸般焦躁陰鬱。
看到我,他直起身,大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我皺眉。
「妳跟他在一起?」他聲音低沉,壓抑著怒火。
「放開我!我只是在工作!」我試圖掙脫。
「工作?」他冷笑,目光掃過我身上的相機,「工作需要靠那麼近?需要笑得那麼開心?」
「你跟蹤我?!」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不跟著,怎麼知道妳這麼迫不及待地去找他?」他湊近我,呼吸灼熱,帶著一絲血腥氣,「林晨曦,我是不是對妳太客氣了?」
他的氣息將我完全籠罩,那是一種混合著煙草、汗水和暴力的、充滿侵略性的味道。與顧言熙身邊那種乾淨的、帶著皂香和書卷氣的溫柔,形成了極致的對比。
這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溫度的兩極。一極是顧言熙帶來的,和煦卻隔著玻璃罩的陽光;另一極是陸子淵帶來的,灼熱卻可能將人焚燒殆盡的烈焰。
我被夾在中間,冰火交織,進退維谷。
第十四章:同盟的假象
陸子淵在藝術節外的失控,讓我更加堅定了要遠離他的決心。他的世界太過危險,動盪不安,我無法負荷。
然而,就在我試圖理清這團亂麻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向我伸出了「友誼」之手——校花蘇晴光。
她在一個課間,主動來到我們班門口找我。當她穿著精緻的裙裝,笑容明媚地站在那裡,輕喚我名字時,全班同學的目光都充滿了驚詫。
「林晨曦,有時間聊聊嗎?」她的態度落落大方,毫無校花的架子。
我們走到相對安靜的走廊盡頭。
「開門見山地說吧,」蘇晴光雙手背在身後,身體微微前傾,笑容帶著一絲狡黠,「我喜歡陸子淵。」
我愣住了,沒想到她如此直接。
「而妳,喜歡顧言熙,對吧?」她眨眨眼,「我們的情況,某種程度上很像。喜歡的人,身邊總是有太多噪音和干擾。」
我沉默著,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所以,我們結盟吧!」她伸出白皙的手,語氣熱切,「互相幫忙,清除障礙,最終贏得我們各自想要的愛情。怎麼樣?」
「同盟?」我重複著這個詞,覺得有些荒謬。我和她,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對啊!我可以幫你製造和顧言熙相處的機會,瞭解他的喜好。妳呢,幫我牽制一下陸子淵,至少……別讓他總是盯著妳看。」她意有所指地說,笑容依舊甜美,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明。
老實說,在那個混亂的時刻,她的提議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我渴望靠近顧言熙,也迫切地想要擺脫陸子淵那令人窒息的「關注」。也許,和蘇晴光合作,是一個辦法?
「我……需要考慮一下。」我沒有立刻答應。
「沒問題。」她似乎早有預料,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摺好的紙條塞給我,「這是我整理的,關於顧言熙的一些小習慣和喜歡去的地方。就當是……我的誠意。」
她朝我揮揮手,翩然離開。
我握著那張帶著淡淡香氣的紙條,心裡充滿了矛盾。蘇晴光的動機真的如此單純嗎?還是說,這只是另一個更精緻的陷阱?
放學後,我猶豫再三,還是打開了那張紙條。上面確實詳細記錄了顧言熙常去的書店、喜歡的咖啡口味、甚至是他最近在讀的書。
誘惑,像伊甸園的蘋果,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而我,站在選擇的邊緣,內心動搖。
第十五章:頂樓的警告
我終究還是沒有完全相信蘇晴光,但也沒有拒絕她提供的「情報」。我像一個小心翼翼的偷渡客,利用那些信息,試圖更「自然」地出現在顧言熙可能出現的地方。
效果是顯著的。我和顧言熙在圖書館「偶遇」的次數變多了,我們會一起討論功課,分享喜歡的音樂。他似乎也很享受這種平靜的交流,在我面前,他越來越少地戴上那副完美的面具。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沒能逃過陸子淵的眼睛。
他的脾氣變得更加陰晴不定。他不再強迫我跟在他身邊,但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卻無處不在。他會在我和顧言熙說話時,遠遠地投來冰冷的視線;會在我放學獨自回家時,騎著機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帶起一陣冷風。
這天,我因為值日稍晚離開教室。剛走到樓梯口,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上了通往天台的樓梯。
是陸子淵。
他將我抵在冰冷的牆壁上,雙臂困住我,眼神裡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絕望的怒火。
「林晨曦,妳到底要怎樣?」他低吼,聲音因為壓抑而顫抖,「我他媽的已經……已經不知道該拿妳怎麼辦了!」
「放開我!陸子淵,你瘋了嗎?」我恐懼地掙扎。
「對!我是瘋了!」他湊近我,額頭幾乎抵著我的額頭,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臉上,「看著妳和他越走越近,我他媽快瘋了!」
「我跟誰在一起,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他重複著,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眼神卻痛苦得像要滴出血,「從妳那該死的信塞錯書包開始,就他媽關我的事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我耳邊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我嚇得閉上眼,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
預期中的疼痛沒有來臨,只有他壓抑的、粗重的喘息聲響在耳畔。
良久,他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聲音變得沙啞而疲憊:「離他遠點,林晨曦。顧言熙那個世界,不是妳能碰的。」
他鬆開我,後退一步,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天台的風吹亂了他的頭髮,也吹散了他眼中那片刻的失控,只剩下熟悉的冰冷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荒涼。
「否則,總有一天,妳會比我現在,更讓妳難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得讓我心驚,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
我順著牆壁滑坐在地上,心臟狂跳,手腳發軟。他最後那句話,不像威脅,更像是一句……帶著某種預知的警告。
顧言熙的世界,到底隱藏著什麼?而陸子淵,他到底知道些什麼?
溫柔的背後是深不見底的壓抑,暴力的盡頭是無法言說的守護。我彷彿站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中央,前後左右都是看不清的霧。
而我手中的線團,似乎越來越亂了。
第十六章:派對邀約
蘇晴光的「同盟」提議,像一顆裹著糖衣的藥丸,明知可能有毒,卻在混亂中散發著誘人的光澤。我沒有明確答應,但也沒有退回那張寫滿顧言熙喜好的紙條。內心深處,一個微小的聲音在說:利用這個機會,也許能真正靠近他。
而陸子淵在天台的警告,則像一片不散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他話語裡對顧言熙那個世界的忌憚,讓我既困惑又不安。
就在這種矛盾中,蘇晴光帶來了下一個「機會」。
「這週六我生日,在家裡辦個小型派對,」她笑吟吟地遞給我一張精緻的邀請卡,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又瞥向不遠處正在看書的顧言熙,「言熙也會來。妳呢,晨曦?作為我的『盟友』,一定要來哦。」
我捏著那張帶著香氣的卡片,指尖微顫。派對,那種屬於蘇晴光、顧言熙他們那個耀眼世界的社交場合,對我而言是陌生而不安的領域。
「我……可能不太適合那種場合。」我試圖婉拒。
「怎麼會不適合?」蘇晴光親暱地挽住我的手臂,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個同學聽見,「妳可是我最想邀請的朋友之一。就這麼說定了,打扮得漂亮點來!」
她根本不給我拒絕的餘地,像一隻翩躚的蝴蝶,又飛向了下一處。我看著她的背影,心裡那種不真實感愈發強烈。我們何時成了「最想邀請的朋友」?
放學時,我在車棚遇到了陸子淵。他正跨坐在機車上,低頭擺弄手機。看到我,他抬了抬眼,語氣聽不出情緒:「蘇晴光的派對,妳要去?」
消息傳得真快。我戒備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他嗤笑一聲,將手機塞回口袋,發動了機車,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那種無聊的地方……」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我,「別喝陌生人給的酒,也別他媽的一個人傻乎乎地跟人上樓。」
說完,他一擰油門,機車轟鳴著駛遠,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因他這句看似惡劣、實則帶著某種粗魯關切的警告而心緒不寧。
光與影,溫柔的邀約與暴力的警告,再次將我夾在中間。這場派對,像一個華麗的舞台,而我,這個一直躲在鏡頭後的紀錄者,即將被推上台前。
第十七章:酒精與陷阱
蘇晴光家的派對,比我想像的還要奢華。別墅燈火通明,音樂震耳欲聾,穿著時尚的男男女女穿梭其中,空氣中瀰漫著酒精與香水的味道。我穿著一條簡單的連衣裙,站在角落,顯得格格不入。
顧言熙來了,他穿著乾淨的白襯衫,在人群中依然溫和出眾。他看到我,有些驚訝,但還是走了過來。
「妳也來了?」他微笑著,遞給我一杯色彩繽紛的無酒精飲料,「還習慣嗎?」
「還好。」我接過飲料,緊張的心情因他的到來稍微平復。
蘇晴光像個真正的女主人,周旋在賓客之間。她看到我們在一起,端著兩杯香檳走了過來。
「言熙,晨曦,別光站著呀。」她將其中一杯香檳塞到我手裡,笑容甜美,「試試這個,度數很低的,不會醉。」
我猶豫著,想起陸子淵的警告。
「她不喝酒。」顧言熙溫和地替我解圍,想將那杯香檳接過去。
「就一杯嘛,給我個面子,生日快樂總要說一句吧?」蘇晴光巧妙地避開顧言熙的手,將酒杯更堅定地遞到我面前,眼神帶著不容拒絕的期盼。
周圍有人看了過來。在那種氣氛下,拒絕似乎顯得太過掃興和小題大做。我咬了咬牙,接過酒杯,象徵性地抿了一小口。蘇晴光這才滿意地笑了,拉著顧言熙去和別的朋友打招呼。
我將那杯酒放下,沒再多喝。然而,沒過多久,我開始覺得頭暈,視線有些模糊,身體也微微發熱。那杯酒的後勁,似乎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
我意識到不對勁,想去找小薇(她也被邀請了),卻發現人潮湧動,根本看不到她。我扶著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腳步卻虛浮不穩。
一個不認識的、穿著花襯衫的男生湊了過來,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妹妹,喝多了?哥哥帶你去休息一下?」
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我渾身一僵,想掙脫卻使不上力。
「放開她!」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顧言熙快步走來,一把推開那個男生,將我護在身後,臉上帶著罕見的怒意:「你幹什麼?」
與此同時,陸子淵不知何時也出現在派對上,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直接揪住那個男生的衣領,眼神兇狠得能吃人:「你他媽的手不想要了?」
場面瞬間混亂。音樂停了,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蘇晴光擠進人群,一臉驚訝和無辜:「怎麼了這是?晨曦,妳沒事吧?是不是喝多了?我帶妳去樓上休息室醒醒酒……」
她伸手想來扶我,陸子淵卻猛地擋開她的手,目光冰冷地掃過她,又看向那個被顧言熙攔住的、臉色發白的男生。
「滾。」他對那男生吐出一個字,然後彎腰,不由分說地將我打橫抱起。
「陸子淵!你放我下來!」我驚呼,眩暈感更重了。
他根本不理会我的抗議,抱著我,在所有人的注目禮中,大步流星地穿過客廳,離開了這棟喧鬧的別墅。
冷風一吹,我稍微清醒了些,意識到自己正被陸子淵緊緊抱在懷裡。他的懷抱堅硬而溫暖,心跳聲透過胸膛傳遞過來,急促而有力。
我抬頭,看到他緊繃的下顎線條和依舊陰沉的側臉。
「你……你怎麼會來?」我聲音虛弱地問。
他低頭瞥了我一眼,眼神複雜,「我不來,妳今晚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第十八章:失控的真心
陸子淵沒有送我回家,而是將我帶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門口。他把我放在靠窗的高腳椅上,進去買了一瓶冰鎮的礦泉水和一盒牛奶。
「喝掉。」他將牛奶塞到我手裡,語氣依舊生硬,「解酒。」
我順從地小口喝著牛奶,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走了些許不適。便利店白亮的燈光下,我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
「謝謝你。」我低聲說。
他靠在旁邊的玻璃上,看著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沒有回應。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沙啞:「那杯酒,有問題。」
我握著牛奶盒的手一緊。其實我也有懷疑,我只喝了一小口,反應不該那麼大。
「是蘇晴光?」我問,心裡發寒。
「不全是。」他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看著我,「但她是故意的。她把那杯動過手腳的酒遞給妳,等著看妳出醜,或者……等著誰來替妳解圍。」
「為什麼?她不是喜歡你嗎?為什麼要針對我?」
「因為妳蠢。」他毫不客氣地說,眼神裡卻沒有嘲諷,只有一種煩躁的無奈,「蠢到讓她覺得有威脅。顧言熙對妳不一樣,而我……」他頓住,像是難以啟齒,最終化作一聲煩悶的嘆息,「我他媽的也對妳不一樣。」
我的心猛地一跳,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裡。那裡不再是純然的冰冷或憤怒,而是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複雜而洶湧的情感。
「林晨曦,」他向前一步,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的椅背上,將我困在他的氣息範圍內,聲音低啞得幾乎破碎,「我到底該拿妳怎麼辦?看著妳走向他,我難受。
把妳拉回來,妳恨我。我就像個傻逼一樣,只能用最爛的方式引起妳的注意……」
他的額頭抵上我的額頭,灼熱的溫度傳來,帶著一絲絕望的氣息。
「我後悔了……後悔那天念了妳的信……後悔用那種方式傷害妳……可是除了那樣,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讓妳看見我!」
我震驚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看著他眼底毫不掩飾的痛苦和掙扎。那些惡劣的行徑,那些笨拙的靠近,原來都源於這樣一份扭曲而熾熱的在意。
「陸子淵,我……」
我想說點什麼,卻被他打斷。
「別說!」他猛地閉上眼,聲音帶著一絲乞求,「別現在告訴我妳選他……至少今晚,別說。」
他沒有再進一步,只是這樣靜靜地抵著我的額頭,像一頭受傷後疲憊不堪的野獸。便利店的燈光在我們頭頂亮著,將我們與外面沉寂的夜色隔絕開來。
這一刻,暴戾的校霸消失了,只剩下一個不知該如何表達愛意的、笨拙又絕望的少年。
第十九章:溫柔的邊界
陸子淵最終還是把我送回了家。他在我家巷口停下機車,看著我進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那個在便利店裡流露出脆弱的他,彷彿只是一個幻覺。
第二天在學校,派對上的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版本多種多樣,有的說我藉酒裝瘋,有的說兩個男生為我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蘇晴光見到我,依舊是那副無辜又關切的樣子:「晨曦,妳昨天沒事吧?真是嚇死我了,都怪我沒照顧好妳。」
我看著她完美的笑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笑容背後的冰冷。我沒有戳穿,只是淡淡地說:「我沒事,謝謝關心。」
她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平靜,眼神閃了閃,沒再說什麼。
午休時,顧言熙找到了我。我們在天台,就是昨天陸子淵警告我的那個地方。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他臉上帶著真摯的歉意,「我應該更注意一點,就不會讓妳陷入那種境地。」
「不關你的事。」我搖搖頭,「是我不該去那種場合。」
他沉默了一下,看著遠處的天空,輕聲說:「陸子淵他……很緊張妳。」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其實,」他繼續說道,語氣平靜,「他有時候表現出來的方式雖然極端,但……或許比我的溫吞和猶豫,要真實得多。」
我驚訝地看向他。他這是在……為陸子淵說話?
他轉過頭,對我溫和地笑了笑,那笑容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疏離:「林晨曦,你是個很好的女孩,真誠,勇敢。你值得被堅定地選擇,而不是在猶豫和混亂中徘徊。」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像是在肯定我,又像是在……推開我?
「我……」我想說點什麼,他卻輕輕打斷了我。
「快上課了,回去吧。」他轉身,先一步離開了天台。
我一個人站在那裡,風吹起我的髮絲。顧言熙的溫柔,在這一刻,彷彿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他體貼地看到了我的處境,也清醒地劃下了我們之間的界限。
他沒有給我任何曖昧的期待,只是用他最溫柔的方式,將選擇權交還給我。而這個選擇,似乎變得更加艱難了。
一邊是陸子淵失控卻熾熱的真心,一邊是顧言熙溫柔卻帶著距離的守護。
我這個不起眼的紀錄者,原本只想安靜地暗戀,如今卻成了這場四人舞蹈中,被迫旋轉的中心。
第二十章:鏡頭的反擊
流言並未因為我的沉默而平息,反而在蘇晴光若有似無的引導下,愈演愈烈。甚至有人開始質疑我的品行,說我周旋在兩個男生之間。
小薇氣不過,要去找人理論,被我拉住了。
「沒用的,只會越描越黑。」
「那怎麼辦?就讓他們這麼說妳嗎?」小薇憤憤不平。
我看著書包裡沉甸甸的相機,一個念頭逐漸清晰。語言是蒼白的,但影像不會說謊。
我花了幾個晚上的時間,將我進入高中以來,拍攝的所有照片進行整理篩選。我沒有選擇那些單獨的特寫,而是挑選了最能反映真實青春的群像:
有運動會上拚盡全力衝過終點後虛脫倒地的身影;
有考試前夕挑燈夜讀時互相提問的睏倦臉龐;
有社團成果發表時,後台手忙腳亂的互相幫助;
也有夕陽下,兩個好朋友分享一副耳機的安靜背影……
當然,也有顧言熙在無人角落揉按太陽穴的疲憊,有陸子淵在廢棄教室餵貓時溫柔的指尖(我小心地避開了他的正臉)。我將這些照片,配上簡潔的文字,製作成了一個名為《真實的我們:鏡頭下的青春習題》的圖文專輯,發佈在校園網的公共論壇上。
我在引言中寫道:「這是我眼中的青春,有閃光燈下的耀眼,也有陰影裡的真實。我們都笨拙地成長,會犯錯,會迷茫,會有不為人知的柔軟。與其用耳朵聽故事,不如用眼睛看真實。拒絕標籤,拒絕惡意揣測,尊重每一份真實的存在。」
專輯一經發布,迅速引起了轟動。
照片裡那些鮮活、真實、未經修飾的瞬間,擊中了無數人的內心。大家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身邊的同學,看到了被忽略的真摯情感。那些關於我的離奇流言,在這些堅實的影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風向開始轉變。很多人開始站出來,稱讚我的攝影技術,感謝我記錄下了這些寶貴的瞬間。那些曾經嘲笑過我的人,也沉默了。
蘇晴光在那之後的幾天,臉色都不太好看。她精心營造的輿論攻勢,被我用最直接、最屬於我的方式,徹底瓦解。
顧言熙在看到專輯後,給我發了一條訊息:「很棒的記錄,謝謝妳讓我們看到這些。妳比我們想像的,都要堅強和有力。」
而陸子淵,則在放學時,攔住了我的去路。他看著我,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憤怒或掙扎,而是一種帶著探究和……某種程度的認可的複雜神情。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伸出手,用力揉了揉我的頭髮,動作依舊有些笨拙,卻不再帶著脅迫感。
然後,他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紙條,轉身走了。
我打開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凌亂的字:
「週六下午三點,河濱球場,我比賽。來不來隨妳。」
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個……笨拙的邀請。
我握著紙條,看著他消失在夕陽裡的背影,第一次,沒有感到被逼迫的窒息,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微小的期待,在心臟深處悄悄萌芽。
四人舞的序幕已經拉開,而我不再是那個只能躲在鏡頭後的紀錄者。我拿起了相機,也拿回了書寫自己故事的主動權。
風暴暫時平息,但我知道,水面下的暗流,只會更加洶湧。
第二十一章:河濱球場的側寫
週六下午,我站在衣櫥前猶豫了十分鐘。最終,我沒有特意打扮,只是穿了平時的T恤和牛仔褲,背著相機包,來到了河濱球場。
遠遠就聽到了籃球撞擊地面和少年們的呼喝聲。球場邊圍了不少人,有我們學校的,也有外校的。陸子淵在場上格外顯眼,他像一頭矯健的豹子,帶球、突破、起跳、投籃,動作充滿了爆發力和一種不顧一切的狠勁。汗水順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顎滑落,在陽光下閃著光。
我沒有靠近,只是找了個樹蔭下的長椅坐下,拿出相機,調好長焦鏡頭。
透過觀景窗,我捕捉著他的身影。他打得非常投入,或者說,非常宣洩。每一次激烈的身體碰撞,每一次得分後幾乎聽不見的、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吼,都像是在奮力甩脫什麼無形的重負。
中場休息時,他撩起球衣下襬擦汗,露出緊實的腹肌,引得場邊幾個女生低聲驚呼。他徑直走向場邊,拿起一瓶水,擰開,從頭頂澆下。水珠四濺,他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目光開始在場外搜尋。
然後,他看到了我。
隔著喧鬧的人群,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他沒有走過來,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幾秒,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暴躁和陰鬱,而是一種……平靜的專注。他朝我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轉身回到了隊友中間。
那一刻,我按下快門,記錄下他回頭望向我的那個瞬間。陽光在他濕透的髮梢勾勒出金色的輪廓,他的眼神專注而複雜。
我沒有等到比賽完全結束,在他們鎖定勝局後,便悄悄離開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我離開,但我知道,我赴約了。不是因為他的要求,而是出於我自己的意願,用我的方式,記錄下他不同於校園裡的另一面。
這感覺,很像最初我偷偷記錄顧言熙的時光,但心境卻截然不同。一個是遙遠的仰望,一個是……試圖讀懂一片充滿風暴卻偶爾透出微光的海。
第二十二章:琴房裡的淚痕
校刊社的專題需要補拍一些音樂班學生自主練習的畫面,我申請到了晚間使用一間獨立琴房的許可。
經過其中一間琴房時,我聽到了裡面傳出壓抑的、斷斷續續的琴聲。是蕭邦的《革命練習曲》,彈奏者顯然情緒極不穩定,力度失控,錯音頻出,與其說是在彈琴,不如說是在砸琴。
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往裡看,心猛地一沉——是顧言熙。
他背對著門,肩膀劇烈地起伏著。琴聲戛然而止,他雙手重重地砸在琴鍵上,發出一片刺耳的不和諧音。然後,他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琴板上,身體微微顫抖。
我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那個永遠溫和、永遠優雅的顧言熙,此刻像一座崩塌的雪雕,露出了內裡碎裂的岩石。
我猶豫著,最終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他猛地抬起頭,看到是我,臉上閃過一絲狼狽和慌亂,迅速別過臉去,用手背狠狠擦過眼睛。
「對不起,我打擾了……」我轉身想走。
「別走。」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停下腳步,關上身後的門,將內外隔絕。琴房裡只剩下我們兩人,和一片沉重的寂靜。
他沒有轉身,依舊背對著我,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她來了……在觀眾席。每次重要的表演,她都會來,像個考官,記錄我的每一個失誤。」
我知道他說的是他母親。
「剛才……我接到她的電話。她說,下個月的全國賽,如果拿不到第一名,就證明我沒有天賦,浪費了她的心血和時間,不如……放棄。」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絕望的平靜,卻比任何哭喊都更讓人心驚。
「放棄?」我輕聲重複。
「放棄音樂,放棄『顧言熙』該有的人生軌跡。」他終於轉過身,臉上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此刻佈滿血絲,充滿了痛苦的迷茫,「林晨曦,妳知道嗎?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不是『顧言熙』,是不是就能呼吸了?」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被無數光環籠罩,卻被至親之人用「愛」綁架得快要窒息的少年。我終於明白,他完美的外殼下,是怎樣一片荒蕪與掙扎。
我沒有說那些空洞的安慰話,只是走上前,從口袋裡掏出那枚撿到的、刻著「顧」字的鏽蝕鑰匙扣,輕輕放在琴鍵上。
「這或許是你弄丟的。」我說,「也許,它也能打開別的什麼東西。比如……你給自己設的牢籠。」
他看著那枚小小的鑰匙扣,愣住了。良久,他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它,指節泛白。
那一刻,我看見他完美面具上的裂痕,清晰無比。而我,不再是隔著鏡頭遙望的旁觀者,我走進了那片裂痕之下的陰影裡。
第二十三章:獸醫站的偶遇
為了兌現對小薇的「答謝」(她幫我抵擋了不少流言),週日我陪她帶她家的貓去一家頗受好評的獸醫站做驅蟲。
在候診區等待時,我無意間瞥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從診療室走出來,手裡提著一個寵物外出籠。是陸子淵。
他也看到了我,腳步一頓,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你怎麼在這裡?」小薇心直口快地問。
陸子淵沒回答,只是將手裡的籠子微微提高了一點。透過網格,我看到裡面那隻熟悉的、精神看起來不錯的小橘貓。
他沒有把貓處理掉?他一直在照顧它?我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驚訝,也有一絲莫名的……暖意。
「牠怎麼了?」我問。
「例行檢查。」他簡短地回答,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似乎不想多談。「我先走了。」
他匆匆離開,像是不願被任何人發現這個秘密。
小薇看著他的背影,嘖嘖稱奇:「沒想到陸子淵還有這一面……晨曦,他該不會是因為妳才……」
「別瞎說。」我打斷她,心裡卻無法平靜。
那天在廢棄音樂教室的畫面,他餵貓時溫柔的側影,與後來那個當眾念信、打架鬥毆的校霸形象重疊在一起,割裂得讓人難以置信。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或者,兩者都是?
我藉口去洗手間,繞到獸醫站後門,果然看到陸子淵並沒有立刻離開。他蹲在牆角,打開籠子,將小貓抱出來,輕輕撫摸著它的下巴,小貓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柔和了他臉上所有的鋒芒。
我沒有出聲,也沒有舉起相機,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刻的畫面,比任何照片都更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
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視線,抬起頭。這一次,他沒有慌亂,也沒有憤怒,只是靜靜地與我對視了幾秒。然後,他極輕地、幾乎看不見地,對我點了點頭。
彷彿在說:嗯,這就是我。不完美,甚至有點糟糕,但也有不想被太多人看見的柔軟。
我看著他重新將小貓放回籠子,騎上機車離開。心裡那個關於他的問號,並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大了。但這一次,問號的後面,不再僅僅是恐懼和排斥,還摻雜了一種想要深入了解的好奇。
第二十四章:頂樓的菸蒂與藥袋
音樂班的專題接近尾聲,我需要補拍一些空鏡。午休時,我帶著相機上了教學樓的天台。這裡通常沒什麼人,視野開闊。
然而,今天天台上卻殘留著有人來過的痕跡。靠近水塔的避風處,散落著幾個嶄新的菸蒂,旁邊還有一個被仔細揉皺、但依稀能看出原本形狀的白色小藥袋。
我認得那種藥袋,是學校附近那家心理診所的。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我。顧言熙?他已經需要藥物來控制情緒了嗎?難怪他最近的狀態時好時壞。
正當我對著那個藥袋發呆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我猛地回頭,看到陸子淵走了上來。他看到我,以及我腳邊的菸蒂和藥袋,臉色微微一變。
「妳怎麼在這?」他語氣有些生硬。
「拍點照片。」我看著他,「你抽的?」
他沒有否認,走過來,彎腰將菸蒂和那個藥袋一起撿起來,攥在手心。「這不是妳該管的事。」
「是顧言熙的,對嗎?」我直接問了出來。
陸子淵的身體僵了一下,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妳知道多少?」
「我知道他壓力很大,知道他母親……很不一樣。」我沒有退縮,「這藥袋,是他的嗎?」
陸子淵沉默了。他走到天台邊緣,看著樓下螞蟻般的人群,過了很久,才沙啞地開口:「從初中開始。他媽找的醫生,說是……『必要的輔助』。」
初中?那時我們才多大?一股寒意從我的脊椎升起。用藥物來「輔助」一個孩子達到成人的期望?這簡直……
「他就像被繃得太緊的弦。」陸子淵的聲音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悲哀的平靜,「隨時會斷。我警告過妳,離他遠點。他那邊的世界,太他媽的冷了,會凍傷妳。」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他之前的警告並非空穴來風,也並非單純的嫉妒。他早就知道顧言熙光環下的痛苦,他在用他的方式,試圖將我隔離在那片冰冷的陰影之外。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我問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他們兩個,看起來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
陸子淵沒有回答。他只是將手心裡的菸蒂和藥袋捏得更緊,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天台。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天台上,被這個沉重的秘密壓得幾乎喘不過氣。顧言熙的裂痕,比我想像的更深,更觸目驚心。而陸子淵,他似乎不僅僅是一個旁觀者。
第二十五章:碎鏡拼圖
接連發現的秘密,像一塊塊沉重的碎鏡片,割裂了我對他們二人原本單一的認知。我無法再若無其事地面對顧言熙。
在校刊社進行最後的稿件校對時,我看著他平靜溫和的側臉,想到那瓶壓抑的藥物,想到他在琴房裡崩潰的眼淚,心裡一陣酸楚。
「顧言熙,」我輕聲開口,「如果覺得太累,其實可以停下來的。」
他校對的筆尖頓住了。他沒有抬頭,只是低聲問:「停下來,然後呢?我能去哪裡?」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說,「做任何讓你覺得……自己是活著的事情。」
他終於抬起頭,看著我,眼神裡有驚訝,有動搖,但更多的是深深的疲憊和無奈。「晨曦,不是所有人都像妳一樣,有勇氣掙脫軌道。有些枷鎖,是與生俱來的。」
「那也不是你斷掉自己的翅膀的理由!」我有些激動,「你明明那麼喜歡音樂,為什麼要讓它變成折磨你的刑具?」
他沉默了,目光落在我隨手放在桌上的、那枚鏽蝕的鑰匙扣上。他伸出手,輕輕摩挲著它,彷彿那上面有什麼無形的力量。
「謝謝妳,晨曦。」他最終只是這樣說,聲音輕得像嘆息,「謝謝妳……看見這些。」
他沒有承諾什麼,也沒有反駁什麼。但他的沉默,比任何話語都更讓我感到無力。我意識到,要打破他內心的牢籠,遠比我想像的要困難。
另一邊,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從側面了解陸子淵。從他以前的同學零星的話語中,我拼湊出一些模糊的信息:他父親在他小學時經商失敗,欠下巨債後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信。他母親一個人打幾份工養家,性格變得尖銳而悲觀。他曾經也是成績優異的學生,但在家庭變故後,性格大變,開始用拳頭解決一切……
所以,他的暴力,是他對抗這個充滿惡意和拋棄的世界的方式嗎?他用兇狠築起高牆,是為了保護內心那個被遺棄的、受傷的小男孩嗎?
顧言熙的枷鎖是精緻的、無形的期望;陸子淵的傷口則是粗糲的、赤裸的現實。他們一個在看似完美的世界裡窒息,一個在充滿敵意的環境中掙扎。
而我,林晨曦,這個原本普通的女孩,無意間闖入了這兩片破碎的鏡像之中。我看見了他們的裂痕,也彷彿看見了他們裂痕之下,那未曾完全泯滅的、渴望被理解與救贖的真實靈魂。
我的鏡頭,不再只是記錄表象。它開始嘗試著,去觸碰那些隱藏在光鮮與猙獰背後的,疼痛的真相。
這場青春的習題,遠比我想像的複雜和沉重。但我已經無法,也不願再轉身離開。
第二十六章:雨夜的求救信號
空氣悶熱得令人窒息,傍晚時分,天空終於承載不住水汽,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很快連成一片雨幕,伴隨著遠處滾滾的悶雷。
我剛收拾好書包,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顧言熙的訊息。點開,只有簡短到令人心悸的三個字:
「對不起。」
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不祥的預感如藤蔓般瞬間纏繞全身。下午在琴房外,他強顏歡笑的疲憊模樣還歷歷在目。我立刻回撥電話,漫長的等待音後,是冰冷的女聲提示無人接聽。一次又一次,回應我的只有窗外的雨聲和雷鳴。
他到底在哪裡?這句「對不起」是什麼意思?是為他的狀態道歉,還是……某種決絕的告別?
恐慌促使我衝向教學樓門口,雨水裹挾著寒意撲面而來。就在這時,一輛熟悉的機車刺破雨幕,一個急煞停在台階前。陸子淵沒戴頭盔,渾身濕透,頭髮緊貼在額前,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顎線不斷滴落。他跳下車,幾步跨到我面前,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近乎慌亂的焦急。
「看到顧言熙了嗎?」他聲音沙啞,語氣急促。
「沒有!他剛才給我發了條很奇怪的訊息……」我急忙將手機遞給他看。
陸子淵只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低聲咒罵了一句,轉身就要衝回雨裡。
「等等!」我下意識地抓住他濕漉漉的手臂,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你知道他在哪兒,對不對?帶我去!」
他回頭,雨水模糊了他的五官,但那眼神裡的掙扎清晰可見:「雨很大!妳別添亂!」
「帶我去!」我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在雨聲中顯得微弱,眼神裡的堅持卻不容置疑,「我不能……不能再一個人等著!」
陸子淵盯著我,胸膛劇烈起伏。一秒,兩秒……他猛地將掛在車把上的唯一一個頭盔粗暴地扣在我頭上,繫帶勒得我下巴生疼。然後他一把將我拉上機車後座,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勁:
「抱緊!摔下去我可不管!」
機車發出一聲咆哮,如離弦之箭般衝入滂沱大雨之中。
第二十七章:暴烈下的守護
風聲呼嘯,雨點像子彈一樣打在頭盔和身上,生疼。視線一片模糊,我只能緊緊抱住陸子淵的腰,將臉埋在他濕透的後背,感受著他緊繃的肌肉和透過布料傳來的、同樣急促的心跳。他騎得飛快,在濕滑的街道上穿梭,彷彿在與什麼無形的東西賽跑。
不知過了多久,機車猛地減速,停在了一個廢棄的公園入口。這裡幾乎沒有燈光,只有閃電劃過時,才能瞬間照亮荒蕪的設施和漆黑的人工湖。
陸子淵熄了火,不等我站穩,便拉著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向湖邊。
藉著又一次閃電的亮光,我們看到了他——
顧言熙獨自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渾身早已濕透,頭髮黏在蒼白的額頭上。他沒有打傘,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神空洞地望著翻湧的漆黑湖面,手裡緊緊攥著什麼東西,整個人像一尊沒有靈魂的、被遺棄的雕塑。
「顧言熙!」陸子淵吼著他的名字衝了過去。
顧言熙像是沒有聽見,毫無反應。
陸子淵一把將他從長椅上拽起來,用力搖晃他的肩膀:「你他媽的在幹什麼!說話!」
顧言熙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沒有焦距地掃過陸子淵,然後,落在了我身上。他的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涼。他攤開手心,幾顆白色的藥片靜靜地躺在那裡,已經被雨水泡得有些發軟。
「吃下去……是不是就真的……安靜了?」他輕聲問,聲音飄忽得如同夢囈。
那一瞬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陸子淵的臉色也變得慘白如紙。
「你瘋了!」陸子淵暴怒地低吼,猛地揮手打掉他掌心的藥片,白色的顆粒散落在泥濘中,瞬間消失不見。接著,他毫無預兆地一拳揍在顧言熙的臉上!
顧言熙踉蹌著後退,跌坐在冰冷的泥水裡。
「你打啊!打醒我啊!陸子淵!」顧言熙像是被這一拳打碎了所有偽裝,從地上一躍而起,第一次用如此嘶啞、如此失控的聲音吶喊,眼淚混著雨水瘋狂湧出,「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那個家我回不去了!那個舞台我站不上去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兩個少年在狂暴的雨幕中對峙著,一個像燃燒著毀滅一切的烈火,一個像即將徹底碎裂的寒冰。雨水無情地沖刷著他們年輕卻佈滿痛苦的脸龐。
陸子淵沒有再動手。他胸膛劇烈起伏,看著眼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此刻卻脆弱得隨時會消散的摯友,眼中翻騰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深切的、近乎恐懼的悲慟取代。
他猛地上前一步,不再是攻擊,而是伸出雙臂,用盡全力地、緊緊地抱住了渾身顫抖、瀕臨崩潰的顧言熙。
「混蛋……你他媽的別嚇我……」陸子淵的聲音哽嚥了,帶著無法抑制的哭腔,像一頭受傷野獸的哀鳴,「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從這狗屎的世界裡……殺出去的……你他媽不能先當逃兵……」
顧言熙僵硬在他懷裡,然後,像是終於找到了唯一的支點,一直緊繃的身體徹底癱軟下來。他將臉深深埋進陸子淵濕透的肩膀,發出了壓抑的、如同被困幼獸般的、絕望的嗚咽。
我站在幾步之外,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心臟因為後怕和巨大的悲傷而劇烈抽痛。我沒有上前,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這兩個被各自命運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少年,在暴雨和淚水中,用最笨拙、最激烈的方式,緊緊抓住彼此,作為在這片黑暗裡唯一能感知到的浮木。
這一幕,沒有任何鏡頭能夠承載其萬一之重。
第二十八章:心照不宣的祕密
雨勢漸小,最終停歇。我們三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狼狽不堪地坐在湖邊的長椅上,沉默無言。
顧言熙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只剩下濃重的疲憊和空洞。陸子淵坐在他旁邊,眉頭緊鎖,時不時瞥他一眼,確保他還在。
「我沒事了。」顧言熙輕聲說,聲音沙啞得厲害,「剛才……對不起,嚇到你們了。」
陸子淵煩躁地扒了一下濕透的頭髮:「少說廢話。」
我看著他們,心裡有無數疑問,但此刻什麼也問不出口。有些傷口,血淋淋地敞開著,需要的是安靜的包紮,而不是追問它為何會裂開。
陸子淵叫了輛車,堅持先送顧言熙回家。在他家那棟精緻卻顯得冰冷的別墅附近,顧言熙下車,回頭看了我們一眼,眼神複雜,最終只是低聲說了句「謝謝」,便轉身融入了夜色中。
車上只剩下我和陸子淵。氣氛更加沉默。
「他……經常這樣嗎?」我終於忍不住,低聲問。
陸子淵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側臉在路燈光下明明滅滅。「以前……吃藥能壓住。這次,可能壓力太大了。」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他媽今天下午去了學校,跟他說了全國賽的事。」
我明白了。那通電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怎麼知道他在那裡?」我問出了另一個疑惑。那個廢棄公園,看起來並不像是顧言熙會去的地方。
陸子淵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就在車子快到我家的巷口時,他才極輕地說了一句:「小時候……那是我們唯一的秘密基地。」
我的心微微一顫。小時候?唯一的秘密基地?所以他們之間的連結,遠比我想像的更深、更早。
車停了。我下車前,陸子淵忽然開口,語氣是罕見的、帶著一絲疲憊的認真:「今晚的事,別跟任何人說。」
「我知道。」我點點頭。
他看著我,眼神深邃,彷彿想從我臉上確認什麼。然後,他也極輕地點了點頭,關上車門,車子緩緩駛離。
我站在巷口,渾身濕冷,心卻因為承載了過於沉重的秘密而沉甸甸的。我們三人之間,彷彿締結了一種無聲的盟約,共同守護著這個雨夜裡,最不堪也最柔軟的真相。
第二十九章:溫室花的警告
雨夜之後,學校的生活似乎恢復了平靜。但那種平靜之下,湧動著只有我們三人能感知的暗流。顧言熙請了兩天假,回來後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待人接物依舊溫和有禮,只是偶爾會望著窗外發呆,眼神裡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經歷過暴風雨後的沉寂。
陸子淵則收斂了許多他身上那種張揚的戾氣。他依舊會在我放學時不近不遠地跟著,但不再強勢地介入我的生活。有時候,我們的目光會在空中短暫交接,沒有言語,卻似乎能讀懂彼此眼中關於那個雨夜的記憶,以及對顧言熙狀態的隱憂。
然而,真正的平靜很快被打破。
這天午休,我獨自在教學樓後面的小花園拍照,一個穿著優雅套裝、氣質不凡的中年女人朝我走了過來。她保養得宜,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神卻銳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你是林晨曦同學吧?」她的聲音也很溫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我是。請問您是?」
「我是言熙的母親。」她微笑著,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那目光讓我有些不自在,「經常聽言熙提起你,說你是校刊社的,很會拍照。」
「阿姨您好。」我禮貌地問好,心裡卻拉起了警報。顧言熙會向他母親提起我?
「言熙這孩子,心思比較單純,最近為了準備比賽,壓力也大。」她語氣依舊溫和,話鋒卻微微一轉,「我們做家長的,總是希望孩子能專注在正事上,不要被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或事分心。林同學,你說對嗎?」
我瞬間明白了她的來意。她不是來認識我的,她是來「警告」我的。在她眼中,我只是一個可能讓她兒子分心的「無關緊要的人或事」。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和顧言熙同學只是普通的同學關係,一起負責校刊社的專題而已。」
「那就好。」她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卻未達眼底,「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言熙和你們不一樣,他的路是早就規劃好的,容不得半點差錯。希望你能……理解一個母親的用心。」
她說完,朝我微微頷首,便轉身優雅地離開,留下一個高傲而冰冷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手心裡全是冷汗。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義上地體會到顧言熙所處的「精緻牢籠」是何等堅固,那溫柔的掌控,比陸子淵的拳頭更讓人感到窒息。
他所承受的,遠比我想像的還要沉重。
第三十章:攝影展的萌芽
顧言熙母親的警告,像一根刺扎在我心裡。它沒有帶來恐懼,反而激發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決心。我不能被她定義,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顧言熙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溫室」裡凋零。
放學後,我抱著相機和筆記本,找到了校刊社的指導老師。
「老師,我想籌辦一個個人攝影展。」我開門見山地說,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眼神卻異常堅定。
老師有些驚訝:「個人攝影展?主題是什麼?」
「主題是……『真實的我們:鏡頭下的青春習題』。」我翻開筆記本,裡面是我初步篩選出的照片,不僅有顧言熙在舞台光下的優雅,也有他無人處的疲憊;不僅有陸子淵在球場上的兇狠,也有他餵貓時溫柔的指尖;還有無數普通同學大笑、奔跑、哭泣的瞬間。「我想記錄的,不只是青春的光鮮亮麗,更是那些被忽略的陰影、脆弱和真實的情感。我想讓大家看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不完美,但都真實地存在著,掙扎著,發著光。」
老師仔細地看著我的作品和企劃,眼中漸漸流露出讚賞的神色。「很有想法,也很有勇氣。學校美術教室旁邊有一個小展廳,我可以幫你申請試試看。」
「謝謝老師!」我激動地道謝。
這個攝影展,不僅是我對自身價值的證明,對顧言熙母親無聲的回應,更是我想送給顧言熙和陸子淵的一份禮物。我想用我的方式告訴他們,也告訴所有在青春中迷惘的人:你們的樣子,無論光鮮還是狼狽,都值得被看見,被記錄。
消息不知怎麼傳了出去,蘇晴光在走廊上遇到我,臉上掛著她那標誌性的、無可挑剔的笑容。
「聽說你要辦攝影展?真厲害呀晨曦。」她語氣親熱,眼神卻在我臉上細細逡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嫉妒?「到時候我一定去捧場,看看你鏡頭裡,都捕捉了些什麼『真實』。」
我迎上她的目光,平靜地笑了笑:「歡迎之至。」
我知道,這個攝影展,不僅是展現真實的舞台,也可能成為點燃新一輪衝突的導火線。但這一次,我不再退縮。
我拿起相機,對準窗外湛藍的天空,按下了快門。
「咔嚓。」
光線正好。屬於我的戰鬥,才剛剛開始。而我們四人在這片深陷的陰影中,依然努力尋找著,那彼此給予的、微弱的,卻足以支撐前行的光。
第三十一章:陰影中的「幫助」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灑進美術教室旁的小展廳,空氣中飄浮著微塵,在光柱中翩翩起舞。我獨自一人跪坐在冰涼的木地板上,四周散落著裝裱好的照片和待整理的展品。這間臨時展廳雖然不大,但每一寸空間都將承載我這三年來最珍貴的記憶。我小心翼翼地將一張張照片按照預先設計的佈局排列,時而後退幾步,瞇起眼審視整體效果,時而又上前細緻地調整角度。
《背光中的少年》被安置在展廳最中央的位置,那幅記錄著雨夜中兩個相依背影的作品,彷彿是整個展覽的靈魂。我正專注地為這幅作品撰寫說明文字,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努力尋找最貼切的詞句來表達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需要幫忙嗎?」
一個熟悉的溫和聲音從門口傳來,讓我手中的筆微微一頓。抬頭望去,顧言熙正站在門框投下的陰影中,午後的陽光在他身後鍍上一層金邊。他穿著熨燙平整的白襯衫,領口隨意地敞開,眼神中帶著幾分猶豫和試探。
「你……怎麼來了?」我有些意外地站起身,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自從他母親那次不容置疑的警告後,我們之間彷彿築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彼此都下意識地保持著距離。
他緩步走進展廳,目光緩緩掃過牆上那些已經貼好的照片。「聽說妳在準備展覽。」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片空間的寧靜。當他的視線落在那張他在琴房閉眼、手指深深插入髮間的照片時,腳步明顯頓住了。那是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捕捉到的瞬間,記錄了他卸下所有偽裝後的真實模樣。
「這些照片……」他沉默了片刻,喉結輕輕滾動,「很大膽。」
我的心微微一沉,擔心這些真實的記錄會觸及他不想被觸碰的傷口。「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可以撤下來。」我急忙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
「不。」他終於轉頭看向我,嘴角牽起一絲苦澀卻釋然的弧度,「這很真實。只是……需要一點勇氣去面對。」他輕輕挽起襯衫袖子,露出纖細卻有力的手腕,「我來幫妳寫標籤吧,我的字還算能看。」
我們沒有再多交談,他自然地走到書桌前坐下,拿起鋼筆開始在標籤卡上書寫。我繼續整理照片,時而偷偷瞄向他專注的側臉。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密的陰影。空氣中流淌著一種靜默的默契,只有鋼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和照片翻動的細響。
然而,我沒有注意到,窗外走廊的盡頭,一道窺探的目光正透過玻璃窗,將這「和諧」的一幕盡收眼底。蘇晴光站在陰影中,手指緊緊握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痕。她原以為顧言熙會因那些脆弱不堪的照片而疏遠林晨曦,沒想到反而促成了他們的獨處。嫉妒的毒芽在她心中悄然生長,一個危險的念頭開始在心中醞釀。
第三十二章:嫉妒的毒牙
蘇晴光的行動來得悄無聲息,卻又精準致命。她沒有直接針對我,而是選擇了一個最有效的突破口——陸子淵。
籃球場邊,陸子淵剛結束一場激烈的訓練,汗水沿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線滴落,在水泥地上暈開深色的印記。他隨意地用毛巾擦拭著臉頰,結實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
「子淵。」蘇晴光適時出現,遞上一瓶冰鎮的礦泉水,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關切笑容,「訓練很辛苦吧?」
陸子淵接過水,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訓練後的疲憊。
「你知道晨曦的攝影展嗎?」蘇晴光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聲音輕柔得像是在閒話家常,「她拍了好多言熙呢,有些角度……特別親密。」她刻意頓了頓,觀察著陸子淵的反應,「他倆最近放學總在一起佈置展廳,看來言熙是走出陰影,找到他的『繆斯』了。」
陸子淵接過水的手頓住了,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想起顧言熙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想起林晨曦看向顧言熙時那種帶著心疼與欣賞的眼神,一種混合著嫉妒與不安的情緒在他胸腔裡瘋狂發酵。突然,他猛地將水瓶摜在地上,塑料瓶炸裂開來,冰涼的水花四處飛濺,在炙熱的水泥地上迅速蒸發。
「關我屁事!」他低吼一聲,聲音中壓抑著怒火,抓起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蘇晴光獨自站在原地。看著他憤然離去的背影,她的臉上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冷意,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當晚,我收到了陸子淵沒頭沒尾的訊息:「妳就那麼喜歡拍他?」短短七個字,卻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字裡行間都透著刺骨的寒意。
我看著這條充滿火藥味的訊息,一頭霧水,試圖回撥電話解釋,聽筒裡卻只傳來冰冷的忙音。一次又一次,他始終沒有接聽。
第三十三章:裂痕
誤會像瘟疫一樣在我們之間蔓延,悄無聲息卻又勢不可擋。陸子淵開始用冷暴力對待我,在走廊相遇時視若無睹,我發出的訊息也如同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顧言熙敏銳地察覺到我們之間緊繃的氣氛,幾次想要開口詢問,卻總是被陸子淵更加陰沉的臉色堵了回去。
布展工作進入最後階段,我因搬運大型展板不慎扭傷了腳踝。劇痛從腳腕處傳來,讓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險些跌坐在地。
「小心!」顧言熙恰好在場,立刻上前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眉頭緊鎖,「妳的腳踝腫了,必須馬上去保健室。」
「我背妳。」他毫不猶豫地蹲下身,語氣堅定不容拒絕,寬厚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可靠。
「不用了,我……」我話未說完,陸子淵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走廊轉角。他看著顧言熙蹲在我面前、我的手搭在顧言熙肩上的親密畫面,眼神瞬間結冰,周身散發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他大步走過來,一把粗暴地推開顧言熙,力道之大讓後者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陸子淵!你幹什麼!」我驚呼出聲,腳踝處的疼痛讓我額頭沁出冷汗。
「我幹什麼?」他冷笑,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樣剮過我和顧言熙,「你們不是配合得很好嗎?一個拍照,一個當護花使者。」他的聲音冰冷刺骨,每個字都帶著嘲諷的意味。
「你莫名其妙!」顧言熙也動了怒,一向溫和的臉上罕見地浮現怒意。
「我莫名其妙?」陸子淵逼近顧言熙,兩人劍拔弩張,空氣中彷彿迸濺著無形的火花,「顧言熙,你他媽除了會躲在別人的同情裡,還會什麼?」
這句話像一支淬毒的箭矢,精準地射中了顧言熙內心最深處的痛處。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所有的話語都堵在喉嚨裡,只是死死地盯著陸子淵,眼神中交織著受傷與難堪。
「陸子淵,你閉嘴!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忍著腳踝的劇痛,急切地想要解釋。
「那是怎樣?」他猛地轉頭看我,眼神裡是徹底的失望和暴怒,「林晨曦,妳的鏡頭,妳的關心,是不是對誰都可以?」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被背叛的痛楚。
說完,他轉身離開,背影決絕而孤獨。顧言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有受傷,有難堪,也有一絲對陸子淵話語的認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轉身,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我獨自站在原地,腳踝處傳來鑽心的疼痛,但心裡的疼痛更甚。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微妙平衡,因為莫須有的猜忌,再次碎裂成無法修補的碎片。而我知道,這一切的背後,一定有蘇晴光在暗中推波助瀾。
第三十四章:虛偽的同盟
蘇晴光再次以「盟友」的身份出現,這次,她帶著精心偽裝的「關心」而來。
「晨曦,妳還好嗎?」她在天台找到獨自吹風的我,臉上寫滿了恰到好處的擔憂,「我聽說子淵和言熙因為妳吵架了?子淵那個脾氣……唉,他就是太在意妳了,才會被嫉妒沖昏頭。而言熙,他那麼敏感,子淵的話肯定傷到他了。」
她輕嘆一口氣,親暱地挽住我的手臂,動作自然得彷彿我們真是無話不談的親密好友:「要不,我去幫你跟言熙解釋一下?就說你們只是在忙展覽,子淵是誤會了。」
我抽回手臂,冷冷地看著她精心描畫的眉眼:「不必了。蘇晴光,妳到底想做什麼?」
她無辜地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動:「我當然是希望你們好啊。我們不是同盟嗎?」
「同盟?」我笑了,笑聲中帶著苦澀和瞭然,「是破壞同盟才對吧?那些照片,是妳給顧言熙的,對嗎?那些挑撥離間的話,也是妳跟陸子淵說的,對嗎?」
蘇晴光的笑容僵在臉上,雖然只有一瞬,但足夠讓我捕捉到她眼中閃過的慌亂。她很快恢復自然,只是眼神明顯冷了下來:「晨曦,妳有證據嗎?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說。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們三個互相傷害而已。」
「是嗎?」我直視她的眼睛,不容她閃躲,「那請妳,離我們遠一點。這就是最好的幫助。」
她盯著我,良久,臉上重新浮現那種完美卻虛假的笑容,像是戴上了一張精緻的面具:「好吧,既然妳這麼想。那攝影展,祝妳成功。」
她轉身離開,背影依舊優雅,步伐從容,但我能感覺到那優雅之下,即將失控的瘋狂在暗流湧動。
第三十五章:風暴前的寧靜
攝影展的前一天,一切終於準備就緒。展廳被佈置得簡潔而有力,柔和的射燈光線精心調校,恰到好處地照亮每一幅作品。那些承載著青春真實瞬間的照片靜靜地懸掛在潔白的牆面上,無聲地訴說著屬於我們的故事。
陸子淵和顧言熙依舊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他們彷彿從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即使在校園中偶然相遇,也會刻意避開視線。我站在那張《背光中的少年》前,凝視著畫面中兩個在雨夜湖邊相依的背影,孤獨卻又彼此依靠,心裡湧起巨大的失落和無力感。這張曾經見證我們之間特殊連結的作品,此刻卻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們關係的裂痕。
我試圖專注於明天的開幕,反覆檢查每一個細節,從燈光角度到展品排列,從導覽手冊到開幕流程。然而,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始終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蘇晴光最後那個眼神,像毒蛇一樣盤踞在我的腦海,冰冷而危險。
我知道,她不會就此罷休。眼前的平靜只是假象,是暴風雨來臨前,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寧靜。這場我傾注了心血的攝影展,這個我想要展示真實、尋求理解的舞台,很可能會成為另一場風暴的中心。
我站在空無一人的展廳中央,環顧四周。這裡即將展示我最真實的內心,和我眼中最真實的他們。但此刻,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彷彿置身於一個華麗而寂寥的舞台,等待著未知的審判。
這場我以為屬於我的戰鬥,早已將我們四人都捲了進來,無人能夠倖免。而明天的攝影展,究竟會是治癒的開始,還是毀滅的引爆點?
我深吸一口氣,關掉了展廳的主燈。黑暗中,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燈散發著幽幽的綠光,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就像我們之間晦暗未明的關係,等待著一場無可避免的審判。
第三十六章:絕望的縱火者
我從未想過,平靜會被如此徹底地打破。
那天晚上,我因為擔心展覽的最後細節,翻來覆去睡不著。手機突然瘋狂震動,是學校警衛室打來的。電話那頭的聲音急促而緊張:「林同學嗎?妳的展廳……失火了!」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失火?怎麼可能?我衝到窗邊,望向學校的方向,遠處的天空被一抹不祥的橘紅色染亮。恐懼像冰水一樣從頭澆到腳,我甚至來不及換鞋,穿著睡衣就衝出了家門。
當我氣喘吁吁地跑到學校,眼前的景象讓我雙腿發軟。展廳所在的區域已被消防車包圍,刺耳的警笛聲撕裂夜空。滾滾濃煙從窗口湧出,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我所珍視的一切。那些照片,那些我小心翼翼捕捉的真實,那些承載著我們四人所有歡笑、淚水、掙扎與秘密的瞬間,正在被火焰無情地吞噬。
「不……不要……」我喃喃自語,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我想衝過去,卻被維持秩序的老師死死拉住。
混亂中,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濃煙中衝了出來——是陸子淵!他肩上扛著一個人,是蘇晴光!她軟軟地趴在他肩上,一動不動。陸子淵將她安置在安全地帶,臉上滿是黑灰,他劇烈地咳嗽著,卻毫不猶豫地轉身,想要再次衝回火海。
就在這時,另一個身影如同瘋了一般衝向火場。是顧言熙!他隻穿著睡衣,樣子狼狽不堪,但他的眼神卻死死盯著火場深處,那裡懸掛著《背光中的少年》原作。
「言熙!回來!」陸子淵嘶吼著想阻止他。
但顧言熙像是沒聽見,他甩開陸子淵的手,決絕地一頭扎進了那片地獄。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幾乎停止。火焰、濃煙、尖叫聲、燃燒的噼啪聲……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巨大的恐懼,將我緊緊包裹。為什麼會這樣?
第三十七章:火場的選擇
時間在恐懼中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我死死盯著那片火海,祈禱著顧言熙和可能還在裡面的任何人能夠平安。
終於,我看到兩個相互攙扶的身影,踉蹌著從濃煙中走了出來。是陸子淵和顧言熙!陸子淵半拖半抱著顧言熙,顧言熙的手臂一片通紅,起了可怕的水泡,但他手裡,卻緊緊攥著那幅《背光中的少年》的原作畫框!畫布邊緣已被燒焦,但畫面核心奇蹟般地保存了下來。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蘇晴光被首先抬上了擔架,她昏迷不醒,臉上還有淚痕。顧言熙也被醫護人員圍住,緊急處理他手臂的燒傷。陸子淵站在一旁,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劇烈地咳嗽,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
我衝到他們面前,看著顧言熙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看著陸子淵被煙燻黑的臉和通紅的眼睛,看著他們身後那片仍在燃燒的、承載我心血的廢墟,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陸子淵抬起頭,看向我,他的眼神複雜難辨,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未散的驚恐,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沉重。他張了张嘴,聲音沙啞得厲害:「她……蘇晴光……在裡面……旁邊有打火機……」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蘇晴光?縱火?為什麼?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們嗎?無盡的自責和疑問瞬間將我淹沒。
第三十八章:病床前的審判
我們跟著救護車來到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難聞。蘇晴光很快被推去急救,我們三人則狼狽地等在走廊裡。顧言熙的手臂已被包紮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陸子淵沉默地靠著牆,眼神空洞。
沒過多久,蘇晴光的父母急匆匆趕來。她的母親,那位永遠優雅的女士,在看到我們之後,臉色鐵青,第一句話不是詢問女兒的安危,而是壓低聲音的斥責:「她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我們蘇家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這時,蘇晴光被從急救室推了出來,轉入了普通病房。她醒了。面對父母冰冷的指責,她先是沉默,然後,像是積壓了千年的火山,猛地爆發了。
「是!我丟臉!我犯罪!」她哭喊著,聲音淒厲,「因為我有一個永遠只在乎臉面的媽媽!一個永遠沉默的爸爸!你們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我受不了他們三個!受不了他們那種該死的、互相理解的樣子!憑什麼林晨曦可以被看見,可以被接納?憑什麼我無論做得多好,都得不到一點真正的溫暖?!我恨你們!我恨你們讓我覺得自己那麼孤獨!」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割在我心上。我看著她扭曲痛苦的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她完美面具下的千瘡百孔。那些嫉妒,那些瘋狂,原來都源於如此深刻的痛苦。
更讓我心寒的是顧言熙母親的出現。她無視了蘇晴光的崩潰,直接對顧言熙說:「言熙,你看清楚了嗎?接近你的人和事,只會帶來不幸。跟媽媽回家。」
我以為顧言熙會像以前一樣沉默或順從。但他沒有。他抬起頭,看著他的母親,眼神平靜得可怕,聲音輕卻無比清晰:「媽,帶來不幸的,真的是他們嗎?還是……我們自己心裡養大的怪物?是您的恐懼,和我的軟弱。」
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堅定。他在反抗,為他自己,也為了我們。
第三十九章:父輩的陰影與微光
醫院的混亂中,又一個身影急匆匆地跑來。是陸子淵的母親。我見過她幾次,一個被生活壓彎了腰、臉上總是帶著疲憊的女人。她沒有看別人,徑直衝到陸子淵面前,然後,做了一個讓我瞬間淚目的動作——她伸出那雙粗糙的、佈滿勞累痕跡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她高大卻此刻顯得有些無措的兒子。
「阿淵……對不起……是媽沒用……是媽讓你變成這樣的……」她哭了,哭得那麼傷心,那麼自責,「媽只知道賺錢還債,卻讓你一個人……讓你覺得只有變成刺蝟才能活下去……對不起,我的孩子……」
陸子淵僵在原地,這個總是兇狠得像頭小豹子的少年,在母親的懷抱和淚水中,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他沒有推開她,而是慢慢地、笨拙地伸出手,回抱了母親。他把臉埋在她的肩頭,我看到了他微微抽動的肩膀。他在哭。無聲地,卻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讓人心碎。
原來,他堅硬的外殼下,藏著這樣一個渴望母親溫暖的、受傷的男孩。
另一邊,顧言熙走到走廊盡頭,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我隱約聽到他說:「爸,我們也許都該回來……看看這個家到底哪裡病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火光之外,我看到了更多被照亮的真相。關於家庭,關於愛,關於傷害與救贖。我們四個人的掙扎,原來都與身後那個名為「家」的影子息息相關。
第四十章:廢墟之上的微光
天快亮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學校。站在那片已成廢墟的展廳前,我幾乎認不出它原來的樣子。焦黑的殘骸,濕漉漉的地面,空氣中瀰漫著毀滅的氣息。我的夢想,我的心血,就在這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顧言熙站在我身邊,看著自己纏著紗布的手臂,輕聲說:「對不起,晨曦,我沒能救出更多……原作,還是被燻壞了。」
我搖了搖頭,喉嚨哽咽。比起這些物品,他們的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陸子淵咳嗽了兩聲,聲音依舊沙啞:「人沒事就好。」他簡單的話語,卻像一塊堅實的基石,穩住了我搖搖欲墜的心。
我低頭,看著我緊緊抱在懷裡的、唯一搶救出來的《背光中的少年》複製海報。它的邊緣被火焰燎得捲曲發黑,像一道醜陋的傷疤。畫面中那兩個背光而立的少年,在煙燻的痕跡下,彷彿經歷了一場真正的洗禮,他們的輪廓卻因此而顯得更加清晰,更加堅定。
「攝影展,沒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出乎意料的平靜。彷彿隨著這場大火,某些一直禁錮著我的東西也被燒掉了。
「但真實還在。」顧言熙看著我,眼神溫和而有力。
陸子淵踢開腳邊一塊焦黑的木頭,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環顧這片廢墟,然後目光落在我們身上,啞聲說:「東西沒了,可以再弄。人沒散,就行。」
我抱緊了懷中殘破的海報,抬起頭。黎明的曙光正努力穿透雲層,灑在這片廢墟之上。空氣依然嗆人,眼前是一片狼藉,我們的身體和心都帶著傷。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力量。
我們失去了很多,幾乎是一切。但我們還站在這裡,三個人,在廢墟之上,共同面對著這片荒涼。火光燒盡了過往的愛恨糾葛,留下了最赤裸的真實,和一片等待我們重新耕耘的、充滿未知卻也不再可怕的土地。
屬於我們的戰鬥,或許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