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受她的熱忱感染,觸動傷痛的回憶,而差點「流連忘返」──有誰能理解自我挖苦式的幽默感:
「把反覆回味悲傷的過往」當作無傷大雅的嗜好,甚至耽溺其中?
看著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眸,就是企圖靠幽默感,掩飾自己「不知所措」的窘態,恐怕也無濟於事;只能笨拙地左顧右盼,迴避對方的眼神。
本想靠讚美對方幾句:「大受感動」、「妳的熱忱太有感染力,」或者「看著妳努力的模樣,自己都振奮起來了呢」之類的陳腔濫調,替自己開一條逃脫的道路,藉機結束話題,跟對方告別。
怎料,面對她澄淨的雙眸,宛若一對明鏡,映照我內心毫不誠懇的態度,自己反倒像墜入那雙眼眸的湖心,無法自拔。
我無法背叛自己內心──她的話語掀起了波瀾,逼得我不得不適切地應答──
而非隨口一句敷衍的辭令。
想到可以順著話題聊,於是我回:
「冒昧問一下……」
她靜靜等我提問;卻始終直視我空洞的雙目。
「妳最喜歡的曲子,該不會是……?」
沒等我完整提問,她眼睛為之一亮,興奮搶答:
「對、對!就是蕭邦的降E大調夜曲──我真的好喜歡蕭邦的曲子──最愛這首夜曲。當初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就愛上這首──還發誓一定要練起來,所以才這麼努力練習──」
「原來如此,難怪會只彈這首──」
一樣,沒等我接話,她繼續說:
「我打算呀──入學考的時候,就要彈這首──不曉得考試的時候能不能自選曲──可以的話,一定要彈給評審老師聽──相信,評審老師一定會很喜歡──然後、然後──就讓我錄取──我再彈一次給你聽!」
話還沒說完,她又蹦回琴邊,坐了下來。
不讓我搭話,她屏氣凝神,完全專注在琴鍵上。
頓時,練習房裡只剩下琴音。
對比剛才神采奕奕的琴聲,現在所彈奏的降E大調夜曲略帶淡淡哀傷的氛圍。
她的神情亦不似剛才開朗,而是轉為凝重的愁容。就算她努力維持,稍早演奏時,嘴角上揚的角度,那股「對未知的將來感到惶恐、焦慮」的情緒仍逃不過我的法眼。
對未來等同焦慮的人能輕易看穿,另一位等同迷茫的同伴,臉上反映的焦躁不安。
「你們兩個在幹嘛?」
門口傳來的吼聲,打斷琴聲。
我和她像是臀部遭針扎痛,同時跳了起來。
只有我稍微轉過肩頭,確認發出吼聲的是誰。
原來是「真正的」巡守人員。
「期末考週沒有開放,怎麼偷跑進來!」邊指責,他邊緩步走向我倆。
一見同伴,像做錯事的小朋友,低頭不語,準備認錯、接受懲罰的模樣,我就不假思索狡辯起來:
「校工先生抱歉,我們是『鋼琴社』的……」
聽到明顯的謊話,她不禁抖了一下。
我瞟了她一眼,繼續解釋:
「有向學務處繳交『社團常務性使用場所表,』已經申請禮拜二,固定這個時間段,當作社團專用的練習空間。我們以為今天也能照常使用。要進來的時候,看櫃台那邊沒人在。想說,等櫃台那邊回來,再來報備。就自己先用鑰匙開門進來了──不信,我可以拿申請表,這裡有電子檔,給──」
我已掏出手機,準備用不存在的「申請表」說服眼前這位大叔。
只見大叔急忙制止,倉皇說:
「不用、不用──歹謝,是我疏忽,門口沒貼公告,害你們不知道『期末考周不開放。』你們準備收一收,我要鎖門了。」
說畢,工友大叔便轉頭離去。
待腳步聲遠去,我倆才鬆了口氣。
工友大叔遠離後,為了逗笑同伴,我仿效她吐舌。
看了我故意學她,她發出會心一笑。
她亦吐舌回敬;隨即迅速收拾琴譜,小心翼翼闔上琴鍵蓋。
動作完畢,她湊到我耳邊,輕聲說:
「不一起走嗎?」
我心一抽;隨後,跟上對方,一同下樓。
到樓下、接近門口,我看到工友大叔坐在櫃檯滑手機,似乎正在等我倆離開。
經過他面前,我的夥伴恭謹地低頭行禮、匆匆通過出口。
我則好整以暇,大搖大擺走出去。
離去前,我再次確認:確定小表演廳的正門門板上──原先並未貼任何公告──現已偷偷補上一張複印過的A4紙,背面臨時用手寫上告示:
「期末考周,暫不開放。」
嘴角勾起勝利的微笑,我追上同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