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反覆練習、不斷失敗與嘗試,她漸入佳境:
越來越能駕馭這首曲子,無畏觀眾帶來的壓力;失誤越來越少,節奏掌握得越來越好,甚至大膽加入自己的詮釋。她的笑容散發自信的光暈。聽著、聽著,就連「不輕易相信自己」的我都深受感動。
順暢走完剛才跌跌撞撞的段落,她顯然信心大增,又重新演奏。
這次,已不拘泥於樂譜上的指示,她盡情自行詮釋這首曲子,好似琴鍵是玩伴,而曲子本身是遊戲。
她已渾然忘我;雙目閉合,任琴音領走心神──噢不,精神乘上音韻之階,登上雲端。
她纖細而白皙的手指,輕快地在琴鍵上飛走,毫無閃失、精準輕踏在琴鍵上。
她透過指尖,傳遞熱情;琴鍵像被賦予生命力,也回應她的「呼喚」:琴鍵與手指竟像一對舞對,歡快地交舞。而我的身體竟跟著律動起來,整個人像被盛放在雲朵似的器皿,隨著音樂,被帶向未知的領域。
這種飄飄然的感覺持續著,直到樂曲進入尾聲;我的心才跟著沉降下來。
演奏完畢,她的手指仍輕輕擱在琴鍵上,彷彿靈魂與鋼琴仍纏綿,或依依不捨。
看著她,我亦開始相信:人與鋼琴能透過演奏「交心。」
想來真不可思議,這首即興變奏曲的長度不過兩、三分鐘,竟讓我有度過愉悅的數小時的錯覺。
我已無法言語,只能拚命鼓掌。
「咦?」
她發出驚嘆聲的同時,鐘聲恰巧響起,彷彿是提醒演奏者「演奏已經完畢。」
不過,她本人並未發覺,我猜。
「謝謝。」她再度露出靦腆微笑。
可以看出,她仍沉浸在演奏的餘韻,久久不能自已。
等她整理好情緒,我才開口:
「妳彈得真好!」
自認是由衷的讚賞;與平時跟人客套、虛應迎合的讚辭截然不同。
不擅長「坦率面對自我」的我,在她面前,似乎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吐露真心話。
「謝謝你的讚美。」
她的眼神堅定卻又蘊含溫柔。
我試探:
「學琴多久了?」
「喔──」
愣了一下,她才意會過來;緩緩回道:
「小學開始學;國、高中都有參加鋼琴社。上大學之後,毅然決然進鋼琴社。只是……好可惜喔,沒什麼社員……平常都沒人陪我練,或聽我彈……」
說明的同時,她的眼角似乎泛出哀傷的光。
我連忙打氣:
「我覺得,妳已經可以上台表演了,真的。看是,學校有沒有表演活動,或比賽,去參加看看──一定有更多人看到妳的演出──」
「唉呀,被你捧得太高,會害羞!」她捧著稍微漲紅的臉。
看了她的反應,又害我的心律亂得一踏糊塗。
待紅潤的顏色消褪、心律稍微緩和下來,我才接著說:
「彈得真的很好呀,真羨慕妳有演奏的天分。」
她緩緩搖頭,回道:
「不是天分喔。我不像其他音樂人那麼有才華;對曲子的掌握度很低,必須靠無數次的練習才能熟悉。都是拚命練習的成果喔。」
對方謙虛過頭,害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應;只好,順著話題,回應:
「妳常來練習嗎?」
被我一問,她瞪大雙眼,像是偷吃糖果被抓到的小朋友;旋即,又俏皮地吐舌,回覆:
「平常會……鋼琴社練習室,或是這邊,兩邊跑。」停頓一拍,她習慣性露出舌尖,才繼續說明,「是因為今天期末考,好像都沒人用……才偷偷跑進來──不然,『平常,』不是『這樣』哦!」
一聽,我不小心笑出來。
「真的很不好意思!請你不要跟人家說──」
「不會啦,」我試著穩住音調,「反正又沒人用──就算偷來,也不會有人在意啦。」
「很怕被管理員抓!」
我被她慌張的語氣逗樂,笑個不停,許久不能自已。
「討厭──」
因我的笑聲,她的面容也綻放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