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步之間的試探與對話,讓兩顆孤獨靈魂的距離瞬間縮短,化學反應,悄然點燃……」
樂聲流淌,他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如同摩西分開紅海。他停在她面前,沒有鞠躬,只是微微傾身,那雙深沉的眼睛裡沒有討好,只有一種近乎挑釁的坦率。
「溫特頓小姐。」他的聲音比想像中更低沉,像大提琴的弦音,震動了周遭緊繃的空氣。「他們一定用盡了所有詞彙來警告您,遠離我這個名聲掃地的危險人物。」他無視她身旁伴護倒抽的冷氣,向她伸出手。那隻手戴著潔白的手套,卻莫名讓人覺得充滿原始的力量。
「那麼,您是否有勇氣,親自來驗證一下這個傳言?」
伊莉莎白感覺所有目光都像針一樣刺在她背上。她的理智在尖叫危險,但她的靈魂,那個被虛偽窒息已久的靈魂,卻被這份直白的「危險」深深吸引。
她將自己戴著絲質手套的手,輕輕放入他的掌心。
——化學作用,引爆。
他的手掌寬大而穩定,握住她的方式並非輕佻,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佔有意味。隔著兩層薄薄的絲綢,一股驚人的熱度穿透而來,順著她的手臂迅速蔓延,直抵心臟。她的心跳驟然失序,像被驚擾的蜂鳥。她從不知道,一個簡單的扶持,竟能帶來如此強烈的存在感。
她抬起榛棕色的眼眸,開始仔細地打量他。他的膚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眉骨很高,投下的陰影讓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更顯深邃。他的嘴唇線條堅毅,嘴角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飽含自嘲的弧度。這不是一張完美的俊臉,上面刻著痛苦與孤獨的痕跡,卻該死地……引人探究。
「看來傳言不虛,閣下確實擅長令氣氛……凝固。」她開口,聲音努力維持平靜。
他牽引她步入舞池,嘴角那抹弧度加深了。「而您,小姐,擅長在凝固的氣氛中點燃所有人的好奇心。」
你來我往的對話,開始了。
「倫敦的霧季總是如此令人煩悶嗎?」她選擇了一個最安全的話題,目光卻不自覺落在他握住她的手上。
「煩悶與否,取決於與誰共處在霧中。」他巧妙地將話題拉回彼此身上,灰藍色的眼眸鎖定她。「就像財富,是祝福還是詛咒,也取決於擁有它的主人。」
他直接點明了她最核心的困境。伊莉莎白感到一陣輕微的戰慄。
「那麼,關於您的傳言呢?」她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發起了反擊。「是祝福,還是詛咒?」
他帶著她完成一個優雅的旋轉,在音樂的掩護下,將她帶得更近了些,近得她能看清他眼中自己微紅的臉龐。
「對那些趨炎附勢之徒,是詛咒,它讓他們遠離我。」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赤裸的真誠。「但對您,溫特頓小姐,它或許是個祝福——因為它幫您過濾掉了所有不夠勇敢的靈魂。」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開啟了伊莉莎白心中某個緊鎖的房間。
在舞曲終了時,他鬆開手。那令人心悸的熱度驟然離開,掌心只剩下一片冰涼的空虛。他後退一步,恢復了那副疏離的姿態,微微欠身。
「感謝您的勇氣,小姐。這支舞,是我多年來……唯一的真實。」
他轉身離去,留下伊莉莎白站在原地,掌心那陌生的溫度彷彿仍在灼燒,耳邊迴盪著他最後那句話。她第一次感到,自己那顆被財富與規矩層層包裹的心,被狠狠地撬開了一道縫隙。
阿爾斯蒂亞伯爵的話音在最後一個音節輕輕斷開,彷彿連他自己都被這未經修飾的真誠嚇到了。那一瞬間,伊莉莎白清晰地看見他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種複雜得令人心碎的情緒——有一絲回憶襲來的痛楚(對過往虛偽的厭棄),有一絲放下重擔後的疲憊(被當作「人」看待的渴望),更有一絲說完後無所適從的狼狽(無法遏制的告白)。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心跳兩次的時間,像是在確認這份「真實」是否真的存在。隨即,那層自我保護的冷漠面具迅速回歸,他幾乎是有些倉促地鬆開了手。那令人心悸的溫度驟然抽離,彷彿他親手掐滅了一簇不該為他燃起的火焰。
他後退一步,恢復了那種與世隔絕的疏離姿態,微微欠身。
「感謝您的勇氣,小姐。」他的語氣重新變得客套而冰冷,與方才那句洩露真心的低語判若兩人。
然後,他轉身,黑色的禮服下襬劃過一個決絕的弧度,融入了人群。
伊莉莎白獨自站在原地。她的掌心還殘留著那短暫卻熾熱的觸感,耳邊迴盪著他從炙熱到冰冷的語調轉變。其餘追求者再次圍攏過來,那些關於天氣、詩歌和莊園收益的乏味話題,此刻聽起來從未如此空洞和遙遠。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的背影,可以同時寫滿驕傲與孤獨,吸引與逃離。那個名為「阿爾斯蒂亞伯爵」的謎題,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私人,且非解開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