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染沒有倒下。
或者說,那個名為「蘇雲染」的靈魂已然倒下,如今支撐這具軀殼的,是另一種東西。
她將焦黑玉簪用慕容晞的斷髮纏繞,貼身藏於懷中,與麟形玉珮和血書帕放在一處。這三樣東西成了她冰冷軀殼內唯一帶著痛楚溫度的核心,驅動這具行屍走肉活下去的全部動力。
她不再枯坐廢園,不再無意義北望。像一抹真正的幽魂蟄伏偏殿,安靜得讓婉娘從心底恐懼。她按時用膳,機械吞咽;夜裡睜眼至天明,眼底是望不見底的漆黑。
所有人都認為,這位質女已心死成灰,只等著悄無聲息湮沒在深宮塵埃中。
然而在無人可見的暗處,蘇雲染開始用所能接觸的一切拼湊信息。她通過婉娘殘存人脈,不動聲色收集宮闈秘聞、朝堂動向,尤其是慕容麟、柳貴妃一系及北狄的消息。她不再被動等待,像最耐心的蜘蛛,在絕對黑暗中憑仇恨本能編織信息網。
慕容晞死訊傳來半月後的一個深夜,萬籟俱寂。鳳儀閣緊閉的後門被極輕叩響三下,停頓,再兩下。
一直警醒的婉娘迅疾至門邊低問:「誰?」
門外傳來低沉沙啞的女聲:「故人來訪,為送北風。」
婉娘謹慎開門,門外站著身著深灰勁裝、身形挺拔如松的中年女子。她眉眼凌厲,帶著久經沙場的堅毅風霜,腰佩樸素短刀,目光如電越過婉娘,投向從陰影中無聲走出的蘇雲染。
「韓氏?」婉娘驚愕,「你怎麼此時……」
名喚韓青的女子單膝跪地,抱拳行禮:「末將韓青,前鎮北侯夫人親衛隊長,參見小姐。」
蘇雲染靜靜看她:「誰讓你來的?」
韓青起身,目光灼灼:「夫人舊部從未散去,只是化整為零。公主之事……我等已知曉。」她眼中閃過痛色與壓抑憤怒,「小姐不能再在此等死!這皇城會吞了您!」
蘇雲染指尖微蜷,觸碰焦黑玉簪輪廓。她看著韓青,看著她身後沉沉的、蘊藏無盡力量的夜色:
「我等的人,來了。」
她不是在等死,是在等復仇的刀,等點燃燎原之火的那顆火種。
「你們還有多少人?可用之人。」
韓青眼中爆出銳利決絕的光芒:「能立刻召集二十七人。皆歷經生死、忠誠不二的好手,精通潛伏、刺殺、情報,願為小姐效死!」
二十七人。面對龐大皇室、根深蒂固的慕容麟一黨與兇悍北狄,如同蚍蜉撼樹。
蘇雲染卻點頭,那死寂眼底終於燃起一點冰冷的、屬於地獄的火焰。
「很好。」她向前一步,站定韓青面前,身形單薄卻有無形煞氣凝聚,「從今日起,沒有蘇小姐,只有『影閣』之主。」
她抬手指向窗外無邊的、孕育風暴的黑暗,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如同宣讀幽冥判詞:
「我要這宮闈之內,魑魅魍魎無所遁形;我要那北狄王庭血債血償;我要所有沾滿她鮮血之人,永墮無間!」
韓青再次單膝跪地,頭顱深低:「謹遵主上之令!萬死不辭!」
婉娘站在一旁,看著蘇雲染在絕望灰燼中以仇恨為骨血,重塑成冰冷銳利、只為復仇而存在的存在,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化作無聲歎息,與一絲決絕的認同。
長夜漫漫,復仇的犀角,已在深宮最偏僻的角落,被這道從地獄歸來的靈魂悄然點燃。
**【現在】**
氈帳內,阿蘅屏住呼吸,彷彿能感受到當年從絕望深淵升騰而起的森然殺氣。
年邁的蘇雲染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有那雙看過太多生死算計的眼睛依舊銳利。
「二十七人,」她淡淡開口,「聽起來很少,是不是?」
她微微扯動嘴角,那是沒有任何溫度的、近乎殘酷的弧度。
「但有時候,撬動整個帝國根基,並不需要千軍萬馬。只需要足夠純粹的恨,恰到好處的力,以及,」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跳動的燭火:
「一個從地獄歸來,無所畏懼的靈魂。」
帳外,北風捲過曠野,呼嘯聲中依稀帶著金鐵交鳴之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