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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為黑暗奇幻/末世生存題材,故事涉及暴力、血腥、疾病、屍體描寫以及角色死亡的情節,建議讀者斟酌閱讀。第四章 赤川焚原
「工若忘息,焰自食之。」——灰律碑第七條
一 焦地之工
赤川焦原北端,風已改向。
焰自地縫升起,未燃之灰在日下閃光,如萬鐵砂伏動。
沈凌川帶隊前行。遠處灰丘連成堤,堤後傳出撞擊聲——
那不是鼓,也不是槌。 節奏均勻,若萬人共鑄同一塊鐵。
他止步。灰煙掠過,顯出成列的人影。
那是先前「焰律人」的殘部—— 他們胸中仍有火光,四肢漸化為焦鐵。 有人鏟灰,有人拖屍,皆不語。
木梢低聲:「他們在做什麼?」
凌川答:「在工作。」 蘇雪鶴聽出那節奏裡夾著呼吸聲—— 一吸一呼,竟與撞擊聲完全合拍。
她顫聲:「他們在煉自己的息。」
焰光照出一具倒地之人,口鼻流鐵水。
胸中火仍燃,熱氣令灰地生鳴。
凌川注視片刻,取出記錄筆。
備註:「焰律進入『自工』階段。人不由命令而動,火自律以工。」
二 火下之息
午後,風向逆轉。
灰雲低垂,天空呈焦黃。 地底傳出低頻嗡鳴,像某種巨大氣囊呼吸。
三人沿聲下行,抵達一座半塌的熔坑。
坑壁上凝著鐵液與焦屍,彼此交纏,仍有脈動。
那屍胸口微張,吐出一縷赤氣。 氣未散,就被旁邊的工匠吸入。
凌川後退一步:「他們在交換呼吸……」
坑底的火聲漸強,灰壺迸裂,熱氣衝上——
整個焦原似乎在以巨肺呼吸。 每一吸,地鳴;每一呼,灰揚。
木梢掩口:「這是地在喘,還是人?」
凌川低語:「皆是。火奪息,息成地。」
三 赤魈之聲
夜至。風止。
焦原陷入死寂,唯有遠方一線紅光緩升。
那光非焰,而是某種金屬的呼吸。
聲先至——低沉如鼓,帶長尾回音。 其頻率極低,震得灰屑離地。
蘇雪鶴以灰聽筒貼地。
她面色瞬白:「那不是火,是……聲。」 凌川問:「誰在下方?」
聲浪忽然高昂,混入破裂的金屬共鳴。
灰丘崩陷,一隻覆鐵之臂自地底探出,緩緩握緊。
那不是人。
指節為焦骨,皮為鐵殼,氣由裂縫中逸出。 每呼一息,便有火星自臂孔噴散。
赤魈——誕於焰與息之間的獸。
它非生於血,而是由工的節奏與律的殘聲所成。
凌川屏息。赤魈抬首,無目。
卻似能「聽」到所有人的心跳。
它吐出第一聲——金屬撞擊,如千鎚共鳴。
焦原震動,灰旗盡裂。
蘇雪鶴驚呼:「那是……律的回音!」
凌川低聲:「不,是秩序的報酬。」
赤魈轉身,向焰坑深處緩步而行。
每一步,地面皆化為赤鐵。 遠方的焰律人群一一停工,伏地。 他們的胸口火光逐漸暗去。
焰聲沉寂。焦原無息。
四 焚原
翌晨。
赤川焦原化為一片赤鐵平原。 原本的灰地,如被巨大手掌壓平, 只餘無數環形痕,似呼吸的遺跡。
木梢抬眼,問:「這結束了嗎?」
凌川答:「不,這只是秩序完成了它的工作。」
他以筆記錄最後一行:
「焰律終息,工歸於鐵。赤魈現。
焚原既成,焰與人同歸。」
風過焦原,鐵屑飛揚。
那聲細微而長,像千萬灰息在低唱:
「工止則息,息止則焰。焰止,則無人。」
《焚原後記・一九六年初夏抄》
焦原焚盡後,風轉北。
灰散入天,天轉為藍。
餘十九人倖存。
最初三日無語,皆忙於尋食與治傷。 雨下後,地陷成塘,有魚翻動。 有人笑說:「這火燒得好,連魚都熟了。」 眾人皆笑,聲乾卻真。
第七日,風中帶草氣。
有人在焦土上挖出嫩芽,煮成湯。 木梢記:「那湯極淡,卻比火前的粥香。」
夜裡,火堆旁傳歌。
聲低而斷,有人打拍,有人合調。 久未見的笑聲在地裡散開, 像風掠過殘灰,吹出一點生氣。
入六月,潮音自北。
眾人商議北行。 有人開玩笑:「再走就該到天邊了,天邊也要課息嗎?」 另有人答:「若天有氣,也該歇一歇。」 笑聲又起。
三旬後,見霧澤。
水闊,氣溫柔。 他們放下負擔,在岸邊洗臉、戲水。 有少年吹笛,聲不成調,卻引來魚群。
澤人聞聲,循岸而至。
問:「爾自何處?」 答曰:「自焦原來,尋水而息。」
澤人遂以飯迎之。
飯熱,水清。 人終於能坐下,不談火,只談天氣。
是夜霧起,水聲若夢。
有人說:「焰在灰中死,夢在水裡活。」 眾人皆應。
備語:
火滅而人笑,
灰散而水生。 焚原之後,人再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