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雲兒回到通舖。
燈火都滅了,只剩窗邊一點餘光。
她邊脫鞋邊打哈欠,心裡還在想:(總覺得忘了什麼……)
想了兩秒——
啊。衣服。
王妃賞的那幾套。
「完蛋,還放在娘娘那裡。」
她小聲嘀咕。
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種布料,一看就不屬於她。
(說實話,我連放進衣櫃都會怕皺。)
她嘆口氣,低頭一看——愣住。
(……靠,我還穿著。)
她整個人僵了兩秒。
趕緊溜進盥洗間,鏡子裡的自己,髮上珠花,臉頰還帶著一點胭脂。
燭光一晃,她幾乎認不出那張臉。
「這誰啊……」她自己都笑了。
那個模樣太乾淨、太像夢。
她用冰冷的水擦掉妝容,水珠一點一點滑下,
那份精緻的假面被洗掉,露出熟悉的臉。
「嗯,這樣比較像我。」
然後又想起王妃那句「妳做得很好」。
那一刻的語氣,好真,好溫。
溫到讓她一個小宮女都快信了——
自己好像也有點價值。
她笑了,笑裡帶著點鼻酸。
「娘娘真是個好人……」
她把那件衣裳摺得整整齊齊,
指尖順著布料滑過,那觸感柔得過分,像一場做得太認真的夢。
她拉過被子,側躺下,
屋裡靜得只聽得見風聲。
眼皮沉沉,笑裡有點苦,有點甜,還有一點被摸頭後的小孩感。
她翻個身,喃喃道:「算了,夢就夢吧。」
然後,睡了。
***
靖淵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
翌日清晨,霜氣未散。
院裡傳來小廝的腳步聲,匆匆又輕。
雲兒還在打哈欠,就聽見外頭有人喚她的名。
「雲兒,王妃娘娘讓我把東西交給妳。」
那人遞上一包東西。
是用普通的麻布裹著,打結的地方還繫著一條細線,連個綢袋都沒有。
「娘娘說——這樣感覺你比較自在。」
雲兒愣了幾秒,接過那包裹。
雖然用普通的麻布裹著,但能感覺裡頭那層柔軟的質地。
「……娘娘還真是……連這都想到了。」
她抱著那包衣料,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昨天那場夢,不只是夢。
只是……王妃的體貼太聰明了。
把華貴的衣裳,包進最樸素的布裡,
不讓任何人覺得特別,也不讓她覺得高攀。
那樣的溫柔,讓她覺得自己,連活著都被理解了一點。
風從窗縫裡灌進來,吹亂她髮梢。
她把那包東西重新抱緊收好
轉身往書房方向走去。
——生活還是得繼續,
只是今早的風,竟比前幾日暖了那麼一點。
***
清晨的霧氣還沒散開,馬蹄聲陣陣。
雲兒照例在隊伍裡等候,打著呵欠。
遠遠地,王爺出現。
她立刻挺直腰,習慣性地行禮:「王爺早安。」
知棠掃了她一眼,淡淡地回:「早。」
那語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只是眼角餘光還是瞄了她一下——
素衣,髮髻簡單,乾乾淨淨。
跟昨夜那個被打扮得明媚的人,判若兩人。
他心裡閃過一念:
(那個人……真是她?)
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起身上轎。
***
一整天,他們照舊出入皇宮、巡過牧場、再回王府。
一切如常。
雲兒坐在案前抄錄行程,筆尖一筆一劃地滑過紙面。
她心裡卻在倒數:
(快點寫完、快點寫完——寫完去找王妃娘娘~~)
知棠在一旁看著她那副埋頭狂寫的模樣
忽然開口:「昨晚在王妃那兒換衣服的人,是妳吧?」
雲兒抬頭,誠實回答:「是。」
「多虧娘娘指導,奴婢受益良多。」
知棠「嗯」了一聲,若有所思。
過了兩秒,語氣不鹹不淡地補了一句:
「那王妃送妳的裡衣,有穿了嗎?」
「……蛤?」雲兒瞬間石化。
「有啊……穿了。」
(這問題是什麼意思?!)
知棠語氣閒閒的,還帶著點笑意:
「今天怎麼不穿成那樣?昨天那樣挺好看的。」
雲兒差點被筆戳自己。
「王爺說笑了,穿成那樣有失規矩。」
「娘娘只是讓奴婢學著端正,奴婢不敢造次。」
知棠挑眉,笑了,聲音低低的:「好喔——」
下一瞬,他抬手。
狼毫筆「嗖」地飛出,穩穩插進她書桌上的筆筒。
手一抖,筆跡歪了三行。
雲兒內心覺得無奈。
她時刻都在提防——
王爺會不會又把狼毫丟過來。
雖然大多數都能準準進筒,
但總有那一兩次漏勾,
筆頭「啪」地打在她手上的手稿,
害她又得重寫一遍!
雲兒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怒氣。
(冷靜……他是主子、他是主子……)
知棠抿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怕嗎?」
雲兒低頭:「……沒有。」
她繼續寫,速度比平常還快。
墨跡在燭光下閃著光,她不敢再停,
生怕再給他什麼「娛樂」的機會。
抄完最後一行,她立刻起身行禮:
「王爺,奴婢告退。」
知棠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手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敲,
像是在想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想。
他的唇角微微上揚。
「粉色的,也許更合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