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布包裹的纯金/阿姜贾传奇 第十章 洞穴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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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洞穴石窟

我在阿姜考的身旁服侍了他两年之后,于1964年初,我又重新回到了东北的荒野山林中云游行脚。我一心想要拜访居住在这一带阿姜曼座下其他备受推崇的弟子们,比如:阿姜太(Ajaan Tate Desaraṁsī)、阿姜放(Ajaan Fan Ācāro)、阿姜坎帝(Ajaan Khamdee Pabhāso)及阿姜旺(Ajaan Awn Ñāṇasiri)等。于是,我展开了漫长的朝圣旅程,前往这些伟大的禅修大师所居住的森林禅寺去一一参访他们。这两年来,我在风沙肆虐、人烟稀少的东北地区一步一脚印行脚,在阴凉的树下露宿,并接受沿途贫苦稻农们所供养的食物。

1965年12月,当刺骨的寒风从北方吹来,我开始向南方行脚,朝着气候较温暖的中原区前进。最后,我打算回到尖竹汶府的家,因为有消息传来,我母亲的慢性肠道问题在我不在的时候逐渐恶化,我想回去照顾她,助她康复。

我回来之后,又重新担任水晶山禅寺的住持。这一次我决定接我母亲到禅寺,让她可以和我一起度过雨安居。当我发现母亲的情况似乎有所改善时,我便趁此机会向她提出这个请求,但她似乎不太愿意,我不断恳求她与我一起到寺院参与为期三个月的雨安居功德回向与禅修,她却坚持说她病得太重,不愿意离开家去寺院住三个月,于是我跟她讨价还价,先是提议住两个月,然后退让到一个月,最后,她只同意在寺院住十天。

从母亲住进禅寺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感觉到她对我很不满,她拒绝了我让她融入禅寺生活的好意。看起来,她似乎很想摆脱我替她选择的生活方式,她认为她有充分的正当理由,于是她很快就开始批评我不合乎威仪与礼貌的言行举止。

过去几年来,我一直独自生活在荒野山林中,无忧无虑,现在要再次扮演住持的角色,并以我这个年纪的僧侣应有的惯常礼仪行事,我感到很别扭与不自在。这只在丛林中从一根树枝摇摆到另一根树枝的野生猴子,不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也不在意赞美或肯定,现在却要面对「文明」社会的规范,我从社会所接受的规则和惯例中解脱出来,完全按照自己的选择在荒野山林中生活,除了饱受风雨所迫之外,从不畏艰难,当然也不顺从世俗的礼仪与习俗。我的长僧袍又破又烂,早已失去鲜艳的色彩,我的五官被晒伤,双手龟裂,双脚长满厚厚的老茧,谁看了都会很不顺眼。我说话粗俗、粗鲁又太直接,既不优雅又令人反感,犹如没有餐桌礼仪的猴子,表现粗鲁。

在平时的对话中,我偶尔会爆一些粗口的口头禅,因此有些人认为我说话的方式很粗俗。在寺院的讨论与对话中,我很容易使用粗俗和粗鄙的语言,并加入脏话。我可能会因应当时的情况而称某人为「蠢蛋」或「该死的笨蛋」。如果我看到有人行为不当,我可能会大叫:「你这个疯子!白痴!」或「别再胡闹了!」,但我只是为了提醒他们,引起他们的注意。还有一些其他的脏话可能太粗俗,在此就不多提了。这些粗鲁的响应都很有效,因为当我说完之后,所有的谈话都会停下来,人们也会专心听我说话,大家知道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我很认真,于是他们的反应也响应了这一点。我相信当情况有必要时,应该要有礼貌与正面的态度。但有的时候,粗俗的言词会给我的车轮加点润滑油,而我母亲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的母亲开始恳求我讲话要有教养,更要注意礼貌,否则,人们会批评我玷辱了身为知名高僧的身份。她是一个温柔的人,对粗俗的语言很反感。除此之外,她也替我感到丢脸与难堪。她告诉我,她知道我有一颗如纯金般的内心,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善良的本质却不能展现在外表上?为什么我非要这样说话?我是一个佛教沙门,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适当的、什么是不适当的?她很难过,偶尔搓着双手,抱怨我说话经常没有自制。

我试着解释说我也没办法,因为这是我的习气,是我从小到大说的外省方言的一部分。正如我率直的个性一样,我能说一口流利的东南沿海渔民粗话,我总是在说话时加入很多一般的粗话,我常和一群屁孩混在一起,经常这样开玩笑骂人,我们互相骂对方的名字,但大家都一笑置之,没有人生气或反感。在朋友之间,这些脏话是一种友情的表达,没有任何恶意或伤害他人的意思。

村子里的人也经常说粗话,尤其是年长的人对年轻的人会说粗话,出于对年龄和经验的尊重,使得这样的说法可以被接受,甚至令人喜欢。就我的年龄和僧侣的身份而言,我也有类似的特权,虽然有时有些僧侣及妇女会感到尴尬,但大多数人都对我不雅的用词感到好笑及有趣。

我的母亲一直都是尖竹汶府社会上受人尊敬的一员,尽管她的儿子经常会说一粗鄙的口头禅,她仍坚决维护她的面子,她勉强容忍我,就像母亲对任性的孩子一样。虽然她不认同我的言行举止,但她从来没有背弃过我。我深爱我的母亲,也不想让她伤心,但我的习气常常占上风,但,我还是尽一切努力向母亲表示感谢,以报答她这一生对我的养育之恩。

每逢僧团布萨诵戒日的时候,一群俗家佛弟子都会在傍晚时分聚集在寺院的凉亭听我讲法,成员中大多是来自各地城镇的妇女。我的佛法开示主题从来没有变过,我总是强调四念处中『身念住』的重要性,虽然一般我会以重复忆念佛陀的功德作为开端。

「忆念佛陀的业处是一种很好的心灵锻炼,可以摆脱纷扰的思维,令思绪变得清晰、敏锐、专注。念佛时,不要念出声音,不要尝试观想任何东西,也不需要特别唤起对佛陀的虔诚之情,只需要在心里重复专注快速连续地默念 bud...dho, bud...dho 即可,其目的与功能是消除心中的杂念。重复的速度越快,杂念就越不容易找到空隙溜进来。快速重复默念「buddho」(佛陀)可以生出足够的正念来控制与驾驭飘荡纷乱与不安的思绪,让心逐渐平静与安静下来。」

「一旦心完全地冷静与沉淀下来,此时可以在脑海中观想勾勒出身体的影像,然后开始仔细地将该影像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地剖析,将身体拆解成碎片是最有效的观照方法,这是我的个人修行经验,我总是教导他人这种『身念处』的修行方法,因为我见证过它的效果奇佳。」

「我告诉人们可以从头到脚观想肢解人体开始,我先引导大家将注意力放到头部,然后逐步观想它的各个部位,我指引他们观想右眼,把右眼从眼窝中给拉出来,然后左眼也这样做,再把两只眼睛都放在亭子的地板上。

「接着,我再导引大家观想把左右鼻孔给扯下来扔在地上;再扯下耳朵、脸颊及嘴唇,然后拔下所有的牙齿,把这些器官和其他器官一起扔在地上。接下来是手和脚,在脑海中想象一把尖刀把手指和脚趾给剁下来,一次剁下一根指头,然后置入摊在面前的血堆中。观想使用相同的假想刀剥开腹部的皮肤,切开肌肉带,露出内脏,比如心脏、肝脏、肾脏和肠道,再观想一次将它们都拉出来,然后用锋利的刀片将它们切成一小块,用观照去检视它们,现在把这些碎片散落在地上,然后思惟在这一片混乱中,『我』在哪里?何处才是『我的』归宿?为什么我总是背着这个该死的包袱?」

以上就是我在布萨诵戒日的佛法开示重点,我很少偏离这个基本主题,但也由于经常使用这个主题,有一天我的老友阿姜放 (Ajaan Fuang)跑到禅寺来指谪我,他责备我只教导一种禅修业处,而没有考虑听众是谁,我老是说一些把身体的某一部分给切碎,然后把它们散落在地板上等之类的开示,难怪没有人愿意听我讲法!多年来,我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一套,只有一种讲法。为什么我不能把说法内容的层次调低一点?大多数人只想在回到家庭生活之前听到一些能让他们感到放松及快乐的内容,如果听到肮脏的身体部位,妇女们会特别反感,这让她们恶心反胃,为什么我老坚持教导妇女观想身体?阿姜放建议我把这种高深的佛法观照保留在我自己的禅修中就好,他认为我不应该将这种修行方法介绍给一般普罗大众。

在这个问题上,阿姜放和我的意见相左,但请不要误会,这只是修行僧侣之间在佛法观点上有分歧,并非一般的争论,双方都能从中学习及获益。

事实上,我听到许多人抱怨我的教法太过严苛,有人告诉我,女性听众与男性不同,她们来此是为了聆听流畅、辩才无碍的开示,以抚慰她们不安的心灵。她们对开悟不感兴趣,为什么我老是坚持教导女性修持「身念处」呢?

我给那些人的答案是在禅修方面,女性与男性有何不同?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我们一点也不需要怀疑,男人和女人只有在外表生理结构上不同,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但就其思想本质,两性之间没有一丝的差别,所以不要被表面的生理印象所迷惑。

当我们说:「这是一个男人」或「这是一个女人」时,这些称谓都是由念想产生的分别,但在深层的禅定中,念想不会生起,像「男人」或「女人」这样的表相属性就不存在了,这说明了女人与男人的觉知性并没有区别。因此,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女性完全有能力在各类型的禅修中获得成功,更没有任何理由说女性无法开悟。如果她们真的不能开悟,那我到处诈骗大家又有什么好处呢?女人也有肮脏的部分,所以她们应该去观照那些部分,直到她们对身体的存在感到厌恶与沮丧,进而激发解除心灵沉重负担烦恼的动机,这样才是正确的。我只是教导他们观照不加矫饰的实相,至于她们能否找到所需的内在力量去面对它,那就取决于她们自己。当我坐在凉亭的高座上教导前来学习禅修的人时,有些人批评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抓我的胯部,他们认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僧侣用指甲抠抓自己的私处非常不雅,于是他们把头转过去,大喊说这是不当的行为。但我该怎么办呢?我的身体随时随地都在痒,我抓它是为了纾解痒痛,就这么简单。如果我的屁股痒,我也会抓;又或者我的腋下也一样。为什么我要觉得尴尬丢脸或难堪呢?被认为是「脏」的地方又怎样?整个身体有哪一处不脏?随着人类出生的因缘,这里和那里到处都会痒,我也可能会因为有手有脚而感到尴尬。当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屁或打嗝时,都会引起骚动。大家会议论纷纷指谪我:「他是一个比丘,怎么敢这样?!」,就好像这些都是不合常理的行为一样,但放屁只是肠道的自然生理反射动作,无论它是如何排出体外,胃气都会发出声响。

人们之所以会感到尴尬与丢脸,是因为人们对身体非常贪恋着迷,以至于不想面对身体的实相,在人们的心中,把可耻的肮脏部分和可爱的干净部分给分开,假装一切都很美好,只要每一个人都盲目地遵守社交礼仪规则。社会习俗固然有其优点,但却掩盖了人类对于身体看法的更深层现实,那就是对于美丽和吸引力的偏好远超过对丑陋和令人厌恶的偏好,这些观念都极度主观与一厢情愿,而且为了保护所偏好的形象而不去质疑其虚假。奇怪的是,人们竟然会认同并渴求像人体这样粗俗、令人厌恶的东西,也只有完全忽视血肉的现实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训练与教导僧侣的时候,与我教导在家人的方法相同,只不过我通常会说得更生动详尽一些。一开始我总是强调持守戒律的行为和专注力的重要性,因为如果没有稳固的戒律基础和强大的专注定力,僧侣的禅修必然会在修行强化时发生动摇。「身念处」就像抓住老虎的尾巴,只有那些全心投入训练与修行的人,才真正有希望能驯服猛兽。在这个主题上,我的开示经常会变得很生动,比如:「在生死轮回的压迫监狱里去创造一个舒适的牢房并耽溺于其中,干脆见鬼去吧!挣脱对肉体依恋的束缚,品尝不再回到捆绑身体存在的自由,将『心』从对身体的吸引力中给解放出来,拒绝屈服于束缚与囚禁的奴隶生活!」

比丘们需要学习僧团的戒律、行为规范以及勇猛的禅修技巧,在僧团的戒律方面,我很严格且一丝不苟。我教导每一位来向我寻求指导的比丘,并严厉谴责犯戒违规的僧人,不论他们是否敬重我。至少,我打算在僧团内维持一个高标准,即使是较次要、不成文的行为规范,僧侣们也应该遵守。举例来说,如果我发现有两个比丘走在一起聊天,我便会立刻斥责他们浪费时间,然后让他们直接回到自己的寮房静坐禅修。闲聊是俗人常见的典型行为,但在僧团中没有立锥之地。有些僧人在执行日常职务和责任方面皆堪称楷模,但之后却花了数小时在一起鬼混闲聊,当我发现这些僧侣时,我会惩罚他们,因为我认为我就算是在小便那么短暂的时间内静坐禅修,其效果也远比他们整晚静坐要来得好!

我教导僧侣们要简朴,并以身作则。在家佛弟子努力工作,牺牲他们的时间与精力为僧团提供基本的必需品,森林头陀比丘自应保持这些物品完好无损,并在必要时进行修缮,以延长其使用寿命。比丘们必须要修补破烂或磨损的旧袈裟,而不是坐等在家佛弟子提供新袈裟来替换。他们会修补破旧的钵袋、肩袋和腰带上的洞,以维持它们的功能。负责任的僧侣们对于他们的必需品都很知足,他们知道如何在简陋艰困的环境中生活,并乐于使用二手物品或维持破旧物品的实用性。头陀比丘一次又一次修补他们的袈裟,直到布料看起来像是和针线拼凑在一起,他们并以此为荣。

我坚持要我僧团的比丘们学习如何巧妙地使用基本必需品中的针和线来手工缝制袈裟,手工缝制对修行比丘来说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因为当他们在野外行脚露宿时,可以轻松地缝补布料,我不希望僧侣们只依赖寺院的缝纫机来缝制或修补衣服。

我从阿姜曼那里学到如何回收旧的废弃布料和其他有用的旧物品,这些都是人们失去兴趣后丢弃的。例如,当我走在乡间小路时,偶然会发现一条破旧的裤子或其他衣服被丢弃在路旁,我很感恩地从地上捡起这件显然已是无主之物,并把它带回僧团,我把它洗干净,做成小布制成的必需品或长袍的补丁,又或者是脚上的抹布。如果我发现地上有弯掉的钉子,我会把它们捡回来,将其锤直,然后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破掉的塑料桶可以切成碎片,稍加改良,就可以做成刀鞘护套,并将其套在砍刀或斧头的刀刃之上。如果我在托钵时看到一个破损的枕头或坐垫被扔在村子里一户人家前的下水道里,我就会命令走在我后面的一个资遣的小比丘把它捡起来带回去,这个可怜的比丘可能会觉得很难堪与丢脸,因为他在拿着干净的钵的同时还拿着一个破损和肮脏的枕头,大家一定以为他疯了!当我们回到禅寺时,我会让比丘把垫子上的填充物拿掉,并摊在阳光底下晒干。之后,他会清洗布套,必要时修补布套,再将填充物放回布套内。在这个过程中,他会学到宝贵的一课:不要浪费!珍惜最卑微的收获。无论我们拥有很多抑或刚好足够,这是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知足的秘诀。

精美的必需品本身并非满足感的真正来源,对于缺乏佛法支持的心而言,它很容易成为不安全感的来源。没有佛法的支持,任由自己的欲望驱使,即使有堆积如山的珍贵财产可供使用,心也无法体验到真正的快乐。无论僧侣穿的是破布补丁的袈裟,或是全新的袈裟,他都必须满足于自己所拥有的资具,并相信自己所培养的功德能成为未来的保障。当任由贪婪引导方向时,所追求的财物最终会变成累积的废物,对心智的发展毫无用处。最终,囤积这些财物的僧侣会将他们的寺院变成一座贪婪与欲望的废墟,而我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在水晶山禅寺里发生。

我在1966年初搬回水晶山禅寺并下定决心要住在那里,并在我母亲的余生中尽力照护她。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高尚、仁慈、受人尊敬的妇人,我非常地爱她,我知道她一直都很想念我,她希望我成为家中的梁柱,也信任我会在她过世后为她妥善料理后事,并回向功德给她。她于1974年3月17日去世,享年九十三岁,我至今都很想念她。

她过世几天后,我们为她举行火葬,火葬场是在水晶山禅寺正殿前的平地上,我邀请了阿姜曼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弟子协助办理葬礼,并向前来参加告别式的人开示佛法。我从火葬场将母亲的骨灰收集起来,并尽责地分发给家人之后,此时我已尽了孝道。之后,我免除了其他世俗的责任与义务,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各地云游行脚了。

离开水晶山禅寺之后,我徒步向北穿越泰国的中部平原,一直到分隔泰国中部和东北部地区的考艾山脉。我独自在 Dong Phaya Yen 森林中行脚了几个月,然后向南前往曼谷,我住在阿育王寺(Asokārāma Monastery)里,这是我其中的一位导师阿姜李在城郊的湄南河口沼泽区建造的一座寺院,此处邻近湄南河注入泰国湾的地方,环境幽静,与世隔绝。寺院的主要部分建在高地上,但随着僧侣人数逐年增加,于是禅寺的建筑便新增延展到河边沼泽的沿海潮水区,彼处的泰国式小屋都建在高跷之上,其目的是防止水位上升,并由高架步道连接,每当涨潮时几乎都会被淹没。

住在阿育王寺的僧人比我以前教过的僧人更有礼仪且更好学。许多高僧都是博学的巴利语学者,他们对禅修的兴趣不大,而他们的学生也往往以他们为榜样。

我没有被他们表面上的冷漠严肃给吓倒,我聚集了一群年轻的比丘在我的身边,指导他们基本的禅修方法。他们白天仍继续学业,但到了晚上,我就把他们聚集在一起讨论佛法并进行实际的禅修。

最后,我过去不时造访的曼谷法宗派崇迪āṇasaṁvara 向我提出一项建议,他长期以来都是森林头陀僧团的积极拥护者,他很赞赏森林头陀禅寺重在僻静的环境中实践禅修。他认为,如果在曼谷寺院受戒的比丘可以选择一种以禅修为重心且能取代以学术研究为主的生活方式,对他们而言将是最好的安排。我们与阿育王寺的高僧们一起讨论,是否可以在曼谷东南方的沿海地区建立一个禅修中心,让来自都市寺院并希望能认真禅修的僧人可以在那里居住,并在经验丰富的老师指导下接受训练。崇迪āṇasaṁvara从我们之前的对话中得知我的背景后,便建议由我来监督这个计划,并负责执行。

当我同意参与之后,该团体委任了一个委员会寻找合适的土地。结果,崇迪 āṇasaṁvara的两位富有护法赞助人购买并慷慨捐赠了150英亩的土地,这些土地与泰国国王拥有的另外1,000英亩闲置农地相邻,新的寺院被命名为 Ñāṇasaṁvara。1976年12月,我搬进Ñāṇasaṁvara寺,并与阿育王寺的僧侣们一起住在那里。一开始只有几间小木屋可供我们使用,但在当地村民的帮助下,我们开始动工建造足够的简易房子。当我们完成了露天凉亭及所有僧人的小寮房建设之后,我便停止了建筑工作,专注于建立与阿姜曼相似且有助于全时禅修的日常僧众生活模式,如果我没有及早建立严谨的日常规律,就很难扭转僧侣放逸的倾向。

所有的僧侣都必须在凌晨三点准时起床,从寮房的爬梯爬下来开始经行。我每天早上都会在这个时候到寺院走一圈,以确认所有的僧侣都已醒来并在禅修。当我发现一间昏暗的小寮房及一条空置的禅修步道时,我就清清嗓子,一开始很轻,如果没有人响应,我就大声咳嗽,然后往地上吐口水。如果仍继续寂静无声,我就脱下一只凉鞋,敲打小寮房的墙壁,喊出几句精选的话,伴着噪音,唤醒熟睡的僧侣。

黎明前,我们都聚集在亭子里擦洗和扫地,准备步行到镇上托钵化缘。由于近郊的城镇很远,所以我们很早就开始步行,以便在天一亮就抵达。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由面店与海鲜店组成的小城镇,每天的食物供养都足够满足我们的需求。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回到寺院之后,我们把食物放在钵里,然后坐下来吃。

我强调进食要有节制,对于修行的僧人来说,少比多好。吃过饭后,我们洗干净钵,并将其放在阳光下晒干,再次清洗亭子,所有的东西都被整齐地放在适当的地方。然后,僧侣们将个人的物品搬回自己的寮房,马上开始经行。当我们刚搬进新寺院时,这片土地上很少有树荫,所以比丘们都必须在烈日下来回经行。这片土地原本是一片繁荣的木薯种植园,但现在平整的田地上已没有植物,多年的耕作也使田地密布犁沟,这对于我们开发「森林」禅寺是一大挑战。在当地居民劳动的协助下,我们开始了森林复育计划,首先在寺院建筑物周围每隔一段距离种植数百棵本土树木,之后又在整个寺院内种植树木。为了解决长期缺水的问题,我制定了一项节约用水的政策,凡所有的废水,不论是洗钵、洗僧袍或洗澡的废水,都要被收集起来,多余的水可用来浇灌植物,所有的水都不能浪费,甚至连尿液也被收集起来并倒在幼苗的根部。经过这样的努力,一棵一棵的树苗长成的「森林」又重新回到了寺院。

每当黄昏降临,我们都会再次聚集在中央凉亭。在坐禅前先开示佛法,一直到结束禅修为止,我再将大家送回寮房休息过夜。清晨的禅修于凌晨三点再次开始,阿育王寺的僧侣并不习惯如此按表操课、紧凑密集的生活方式,他们经常在凌晨时分跌跌撞撞地走出小屋,并踉踉蹡蹡地走到禅修小步道上,在完全清醒之前,他们很难保持正念行走。

我把我在阿姜曼的巧妙指导下学到的禅修方法拿来训练他们,这些方法可以强迫禅修者与心中的障碍直球对决,可防止他们坠入自以为是的骄慢。透过反复且有规律地重复练习,禅修者的禅修可保持一致性与可预测性。但是,这种修行模式有可能会导致缺乏敏锐度与清晰度,尤其是当修行者已习惯安住在一连串平静与温和的心境以及日复一日微弱的观照。这些熟悉的禅修方式让修行者在禅修时感到轻松与自在,他们之所以感到自在是因为他们的心没有受到考验,他们仍然停留在原地打转,无法鼓起勇气改变,因为改变就意味着不确定和不舒适。当生活在舒适圈而感到安全和熟悉时,去寻找并踏入另一个充满挑战的环境就会看起来很艰难,这需要专注的意志力和截然不同的心态。阿姜曼和他的弟子们所开启的严谨禅修,就是要唤醒人们所需的精神力量和专注力去寻找最具挑战性的环境,同时进行最需要善巧和精进的修行,从而打击这种我慢。

Ñāṇasaṁvara寺的自然景观很开阔且没有危险,也没有野兽出没,因此不需要在心理上保持警觉就能感到安全,而我的工作就是在每一位比丘的内心建立一种心理景观,强迫他们面对人类不愉快的现实,以此唤醒他们的潜能,让他体验清晰、敏锐的觉知状态,照亮他们必须面对的内心危险。虽然没有野兽会威胁僧侣们的安全,但是野性的垢染烦恼仍然在他们的心中恣意横行,它们有可能袭击毫无戒心的受害者,令人苦恼。从恐惧和焦虑中解脱,便意味着要困住并消除贪、瞋、痴及性欲的野兽。

为了让我的弟子们明白这一点,我经常强调「性渴求」的危险,因为没有其他情绪及情感会如此彻底玷污内心,所以性欲的渴求是生死轮回永恒不灭的根本因缘。要确保永远不会再出生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方法就是根除并摧毁性渴求的一切痕迹。没有其他垢染烦恼比这种形式的贪爱对心的影响更大,也没有其他的垢染烦恼比这种形式的欲望对心的影响更大。这种垢染烦恼是僧侣禅修进程中最重要的障碍之一,越是深入观照身体,这个真理与实相就会越明显。由于对性的饥渴根源于对人体的邪见与颠倒妄想,因此揭露身体令人厌恶的现实才会逐渐减少内心对身体吸引力的迷恋与执着。身体只不过是一袋装着臭烘烘的血肉及骨头的臭皮囊,它又是如何欺骗世上每一个人对其产生欲望?唯有「身念处」才能揭露这种诈骗的伎俩。

我告诉比丘们皮肤是最主要的诈欺犯,因为皮肤从头到脚都包覆着身体,它是可见的部分,一直被展示出来。但它又隐藏了些什么东西?它隐藏了动物的肉、肌肉、体液和脂肪;它隐藏了骨骼、肌腱和筋腱;它掩盖了肝脏、肾脏、胃、肠以及所有其他内脏。人体的内脏并不是能激发情欲及性欲的美丽之物,与其被一层薄薄的鳞片组织所迷惑,还不如剥开它去看一看隐藏在下面的东西。

要清楚、准确地观照身体,不留任何怀疑的余地,这需要勇气与坚持,仅仅在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观照身体是不够的,必须将这一项修行当成修行者的终身事业,就好像除了当下正在进行的解析之外,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事情是重要的。时间不能成为因素;地点不能成为因素;自在与舒适不能成为因素。「身念处」应该占据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个想法和每一个动作,直到心彻底沉浸在其中。只有全心投入,才能真正直接洞察真理。当一心一意地深度进行「身念处」时,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会成为一种燃料,喂养观照禅修时的火焰。之后,观照会变成一场大火,一步一步地吞噬人体,每一个部位都会被灼热地观照和探究,无论花多久的时间,也无论有多艰辛,都必须锲而不舍地练习「身念处」,直到一切的怀疑与烦恼都消失为止。

我尝试我所知道的一切禅修技巧与诀窍来唤醒那些懒惰放逸的比丘,让他们从禅修时的昏沉中醒来。我教他们在心中重复默念禅修的业处「buddho」(佛陀) 这个单词,这就好像用锉刀来锉平粗糙的心念表层,直到它们形成一个锐利、专注的刀锋边缘,能劈开白日梦境的迷雾。然后,当他们的专注力集中在具渗透性的洞察观照力练习(如「身念处」)时,这种一心一意的专注力就会更有勇气去测试自己的力量。结合精进、定力与各种智慧的修持,可以防止禅定失去其优势与耗尽其力量。事实上,禅定的专注力是因为精确审视人体的每一个细节而增强。最后,专注的定力与智慧的力量将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为比丘们从性欲的挣扎中开辟出一条解脱的道路。

我努力将Ñāṇasaṁvara寺院打造为僧侣的禅修中心,但却意外得到不同的反应。有些僧人全力以赴地遵循我的指示,其结果令人鼓舞欣慰;但有另一些僧人虽然同样努力,却因为前生累世的习气,阻力太大,而无法取得显著的进展;拒绝接受严格管教的僧侣则大声抱怨,并扬言要逃走;有一些人则变得非常沮丧,脸部涨得通红,他们试图用长时间的坐禅来掩饰他们的挫折感;其他的僧侣则在禅修时打瞌睡,浑然不觉。以上这些僧侣都是我的弟子,无论他们是否表现出积极进取,我都认真地负起教导他们的责任。我把我们所有人都视为阿姜曼座下森林传承的同门,如果我对他们严苛,那只是因为我想让他们体验佛陀通往解脱之路的果实。

两年下来,我努力维持森林僧团特有的严格戒律,我每天都巡视禅寺,以确保所有的僧众都能准时起床,在白天看管他们的进出,晚上带领他们进行长时间的禅修。当我们聚集在一起进行维修工作或其他体力的劳动时,我就亲自拿起工具开始工作,以身作则,以此作为落后者的榜样和勤奋者的激励,我经常努力工作,以至于很少有年轻的比丘能跟得上我。

有些比丘不断在这种修行过程中挣扎,而有些比丘却仍坚持努力,这种情况在僧团中并不罕见。一群来自不同背景的年轻人,各自有着不同的性格、脾气、心智能力,以及由过去的业力所累积的潜在功德趋势,他们对于固定不变的严格戒律与精进禅修,必然会有不同的反应与适应能力。我觉得我必须要为他们创造一个良好的修行环境,并执行禅修计划,才能对得起那些最认真、最投入的学生。我认为没有理由去妥协或让步,也没有必要为了安抚落后者而牺牲管教弟子们的严格。

但是,严谨的练习过程需要充足的独居静修,任何对僧团安宁的打扰,都是不必要的干扰。当我第一次搬到Ñāṇasaṁvara禅寺时,这座寺院地处偏僻,较不为人所知,整个地区都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氛围,然而这种宁静的气氛却在我主持的第三年开始发生改变。那时,出于对修行比丘的尊敬,这间禅寺不仅仅在当地受到注目;更糟的是,在曼谷的都会区,崇迪Ñāṇasaṁvara以我的成功为荣,开始鼓励他的弟子们参访我并学习更多关于禅修的知识。此外,由于崇迪与皇室成员的关系密切,泰国国王拥有的1,000英亩空地与Ñāṇasaṁvara禅寺旁边的150英亩土地正计划合并,这大幅扩大了Ñāṇasaṁvara禅寺的财产,并增加了Ñāṇasaṁvara禅寺的责任。

当一位来自行政阶层的长老从曼谷来拜访,他带着一众在家护持者尾随其后,使得问题更雪上加霜。他的护持者大多是拥有皇室头衔或崇高社会地位的高贵女士,其余的人都是教授、医生或其他高知识分子。巧的是,这位长老是以替富人举行降神会而闻名,而这群跟随他的人最在意的也就是这件蠢事,这些白痴来禅寺并不是为了修习禅定累积功德,而是为了利用高僧的通灵能力与亡灵沟通,尽管这座禅寺是众所皆知的禅修者净土,但他们还是打算把时间花在这些无意义的蠢事上。

我从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我所珍视的道德原则,无论他们的名声或地位如何,没有人有这种特权,我对于处理降神会一事的反应迅速而果决。我一看到那个无耻的僧侣在正殿与他的粉丝开会,于是我走进去,当着大家的面呵斥那个比丘:「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不请自来闯入我的禅寺,只为了践踏你出家时对三宝发誓要维护的戒德,你应该要为你的卑鄙行为感到惭愧!」。这些高贵优雅的女士及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对于我突然闯入他们的聚会都感到震惊,他们吓得四散奔逃,而受到惊吓的比丘脸色也变得煞白。「老衲绝不容忍违反戒律的行为,从今尔后,希望有良知的比丘都应虔诚遵守着这些戒律。这座寺院不是弃置戒律和废弃美德的垃圾桶,它是栽培善业与功德的花园。你在这里不受欢迎!我希望你和你的护持者在今天结束之前离开。」。后来我听说,由于我对一位极负盛名的长老及他的贵宾随从的来访做出粗鲁的反应,曼谷上流社会的社交名流都感到愤怒。然而,这就是我们在面对世俗的不当行为时,为了维护「正法」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如我刚才所述的事件,最终让我确信我需要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在那里除了「法」与「律」的原则之外,我不需要听命于任何的权威。在这个决心的推动下,我在当住持的第三年回到阿育王寺,请求僧团解除我在Ñāṇasaṁvara禅寺的住持和上座的职务。在与僧团详细讨论之后,他们同意再找一位有经验的比丘来接替我,并继续发展这座由皇室赞助的僧伽禅修中心。

出于本能,我总是被荒野山林所吸引,那里提供了隐蔽及平静的慰藉,让我远离世俗的纷扰。因此,我在阿育王寺短期协助教学之后,我又开始云游行脚。由于那时我已经六十二岁了,再加上身体的慢性病限制了我的行动能力,所以我愿意接受搭便车到全国各地行脚,至于沿着森林小径的徒步行脚只保留在无法行驶摩托车的荒野山林区。

出于对阿姜李永恒的敬意,我一直将他铭记在心,我前往曼谷东北华富里省的 金莱山,那是阿姜李在二十五年前奉行头陀云游行脚并建立僧团的地方,我打算循着走他走过的山路,前去参访那座禅寺,以纪念这位圣僧,因为是他鼓励我这个年轻的比丘到清迈的荒野山林中寻找阿姜曼,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对我这个初入森林头陀传统的新人所展现出的仁慈与鼓励。

在很多方面,阿姜李与我截然不同。身为一位老师,他总是很关注他的听众,并随时准备调整他的语言,以符合听众的程度,比如与农民和商人交谈时,他会流利地使用他东北故乡的寮国方言;又如果是与店主和政府官员交谈时,他则像泰国人一样使用泰语(即国语)进行对话;如果是与曼谷的上流社会人士交谈时,他知道所有高级且优雅的成语,而且总能在适当的场合说出适当的话。他曾鼓励我学习他这一点,但很快我便意识到我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他所掌握的沟通技巧对我来说很不自然,拿我自己的「乡巴佬」风格与阿姜李的优雅及博学相比,就像拿一堆臭烘烘的粪便与修剪整齐的花园相比一样。

在日常的对话中,我往往用直率及乡土化的语言与人说话。然而,当谈到佛法时,我的谈话就会变得更慎重、更克制,我的态度也会更谨慎,因为我对佛法的价值非常恭敬。同时,我的语气通常严肃又直接,我不喜欢粉饰我要传达的意思。经验告诉我,如果要引起听众的注意,最好的方法就是打他们最痛的地方,这样他们就会醒过来,开始真正专注于我说的内容;另一方面,如果我在听众当中,有其他老师在讲述佛法,我就会安静地聆听,不会插嘴或打断,因为我仍觉得自己是一个修行的学生,只要有机会,我就想学习更多。

我从金莱山再往西北方的德省进发,那是缅甸边境的一个山区。我在尖竹汶府 的水晶山禅寺担任住持时,在我的指导下曾训练过几位比丘,如今他们已在这片广大的丛林中扎根。我艰辛地穿过巨石遍布的地形,前往他们建造的禅寺和森林隐居之处。几乎无法穿透的茂密森林,让我不禁想起多年前跟随阿姜曼在北方渺无人烟且荒芜的荒野山林区修行的日子。在德省的艰苦环境中,我回想起多年来的内心挣扎,唯有强大的努力、严格的戒律和坚定不移的决心,才能让我熬过种种的磨难与考验,成为各地荒野森林头陀僧侣的标竿。看到我早年培养的弟子们成为阿姜曼、阿姜考和阿姜李等森林头陀比丘传承的合法继承人,我就感到非常欣慰。这些弟子把荒野山林当成他们的家及独居静修之处,同时训练新一代的修行比丘,并实践泰国森林运动的祖师阿姜绍及阿姜曼所开创的久经考验的禅修生活方式。即使对大自然独居静修的隐蔽处日益失去敬畏之心的现代社会中,仍有一羣坚韧的森林头陀僧侣在现代社会的安静边陲地带生活及修行,继续逆流而上。我很羡慕他们的独立,因为我的身体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模式所带来的折磨,我已逐渐衰老,生命力旺盛的日子已慢慢结束了。

我的弟子都知道我喜欢住在洞穴石窟里,于是安排我沿着清迈北部流下来的平河往北走,途中经过山区,那里有许多古老的洞穴遗址。陡峭的悬崖突兀地耸立在河川流域之上,山峦与溪谷在悬崖外延伸,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原始森林的景观与现代发展中的城市区隔开来。沿着湍急的平河,数百座古老的寺院和佛塔都已成废墟,残留下来的东西散落在河谷中。在这片内陆丛林中,人烟稀少,我们依靠渔民家庭布施的食物勉强度日,这些渔民都住在停泊于河岸凹陷的避风小港的木筏上。

沿着宽阔的河岸缓缓前行,我们听到野象在河边喝水和洗澡的鸣叫声。在玻璃般清澈的水面下,可以看见五颜六色成群的鱼在游动。每天清晨,猴子和长臂猿的叫声在峡谷中回荡。森林里充满生气,正午的空气中充满了无数昆虫的嗡嗡声、尖叫声和嘶鸣声,云豹的咆哮声则预示着黑夜即将来临,且与它们的猎物—鹿的吠叫声交替发出。从一个日出到另一个日出,整个森林都充满了活力。

当我们抵达南奔府的黎族区时,我们一行僧侣从河边的小路转弯,徒步翻越东边陡峭的山丘,再往下走到邻近的山谷。我们正在寻找Chaang Rawng洞窟的入口,这个洞窟曾是一处被遗忘已久的佛教文明修行中心,它在平河流域人类活动最鼎盛的时期曾兴盛一时。在大洞穴内的地面上,古代的统治者建造了一个由巨大的金色柚木支撑的小亭子,凉亭的地板是用金色的柚木木板所铺成,经过几个世纪的人们向洞穴壁龛中的许多佛像跪地叩拜,地板都被磨得光滑如新。屋顶覆盖着柚木瓦片,紧贴在洞窟的拱形天花板下。坚固的木钉被敲入木头的接缝中,将整个建筑结构固定在一起,凉亭旁的地上还放着一顶古代用来接送贵宾的华丽木轿。

洞窟墙壁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一尊佛像,有大有小,几个世纪以来,许多佛像都已经破裂或断裂,残缺的肢体和头颅都散落在地面上。这一幕的整体效果让世世代代无畏的朝圣者都感到敬畏和惊奇,他们跋山涉水,穿越茫茫荒野前来朝拜。该区人类入侵的证据与迹象极少,Chaang Rawng洞窟几乎完全隐蔽。由于当时没有道路可供进出,一般人抵达洞窟的唯一方法就是搭乘河船,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得不徒步穿越丛林,并面对野兽和昆虫叮咬的威胁。大自然的强大力量,无论是地上的还是天上的,都守护着洞窟的隐蔽。即使是在我们这样一个拥有如此悠久佛教文化的国家,想要找到像这座遗失在杂草丛生的丛林中如古迹一般的佛教遗产圣地,且至今仍未受到破坏及改变,很不幸地也已成为稀有罕见的景象。

住在Chaang Rawng石窟的丛林深处,让我不禁省思自Ajaan Mun圆寂之后世界所发生的急速变化,各个阶层的人都想利用国家的天然资源来赚取自己的经济利益,因此,大片的荒野栖息地都屈服于他们如黑洞般的饥渴之下,从扩展田地的小农民,到从木材采伐中获利的贪婪商人,每一个人都在侵占荒野,却不觉得惭愧,也不质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正当。这个国家的荒野山林区消失的速度之快,与国民心中的贪、瞋、痴的激增相应。我们的森林遭到大规模的破坏,同时烦恼障碍的丛林也在无节制地扩张。

人们常常相信,可以改变地球的条件来确保人类幸福、提供就业机会、创造物质财富和舒适的生活。每一个人都想尽办法尽可能累积财富,但是物质财富的追求与精神财富的追求在很多方面是不兼容的。物质财富将地球及其资源视为供人类消费的商品,而收成这些资源则是人类的权利;至于心灵财富则将这些丰富的资源视为需要保护的宝藏及深刻禅修体验的自然环境。

由于比丘们最初都来自于世俗的社会,这种物质主义的世界观已渗透到僧团之中。随后的态度转变发生了戏剧性的巨大变化。我最早出家的弟子来自农村家庭,只有小学或中学教育的程度,但他们习惯在插秧和收割的季节,长时间在稻田里辛勤工作,他们从不回避体力劳动的要求,对于自己的工作孜孜不倦。他们的心思飘忽不定,但他们的心却很有力量,能够静下来控制心中的躁动。尽管他们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但他们很有经验及常识,他们学得很快,在构思和应用新想法方面能表现出与生俱来的聪明。我的第一批弟子认真且动机纯正,很容易教导,他们使用严格的训练方法,将他们的能力给推展到极限。他们都很脚踏实地,意志坚强,他们从不争论,也不会顶嘴。

后来,钢铁犁车取代了用牛犁田耕地及整地播种。因此,现今农民的儿子从事的体力劳动减少了,且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去娱乐社交。他们在学校里学习的时间更长,但参与宗教活动的时间却变得更少。他们的脑中充满了如何娶老婆、到哪里谋生的压力,几乎没有任何的缝隙可以让佛法的主题进入他们的心识,连基本的端正行为的戒律也都被抛在通往富裕的预期道路上。如果这些村庄的年轻人出家,也只是短期出家,他们也只是为了取悦父母并满足社会的期望。

随着后来高等教育的进步,又有一批年轻人来请求出家。这些新加入僧团的年轻人受过更多的教育,也是怀疑心更重的一代,他们大多是在漠视至高美德的环境氛围中长大,而过去前几代的人则把这些美德视为理所当然。现今的年轻人享受舒适及受到悉心照顾的生活方式,使他们较不适合,也较不愿意面对头陀修行生活的原始条件,比如在狭窄、不平坦的森林小径上徒步行脚,或睡在蚊虫丛生的丛林中,并以粗糙的乡村食物为生。

展望未来,我想到我的余生将致力于向僧侣们介绍泰国森林头陀禅修的方法,这些比丘的头脑虽都经过智力技能的训练,但却非常缺乏基本的生存技能。森林头陀比丘必须具备如狐狸般的机灵敏捷、大象般的力量及老虎的心,才能将佛陀的解脱之道奉行到底,今日的教育制度并没有教导这些美德,大学毕业生一般都太聪明了,他们面临的第一个挑战是什么?他们必须先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才能认真、恭敬及谦卑地对老师俯首顶礼,并接受老师的训练。

前文都是以第一人称口述的方式来叙述阿姜贾传奇的一生,并以1984年Chaang Rawng洞窟之行作为结束。接下来我将记载他生命最后二十年的部分,大多数的内容都是由泰文原版《破布包裹的纯金》的编辑所提供,这些编辑有的讲述了在这些年当中所发生的事件,有的则引述了从同时期的人对于阿姜贾的评论中所收集到的记载。在接下来的尾声中,我结合了编辑们详细描述的一系列事件,并在这些故事的基础上,结合从其他的来源所收集到的资料,为各位读者说这些故事,并为阿姜贾传奇的一生及修行纪事画上一个鼓舞人心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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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他化自在天神能自在運用化樂天神所創之樂境,於中變化無窮,樂享無邊。而文學家,亦如化樂天神,以才情妙筆幻化文字世界,讓流連忘返。正因此,本坊取名『他天化樂天書坊』,廣收古今經典文學,如《搜神記》《元曲》《酉陽雜俎》《子不語》《廣異記》等白話譯文。另亦收錄坊主個人遊記、言情、推理、怪談等創作,期以文會友,自娛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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