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岳母有一件年代久遠的肚兜。我太太講的時候，我有點不敢相信。老一輩的可能聽過有這麼一類的習俗。
當年，我岳母結婚三年沒懷孕，有人跟她說：床頭頂放一件肚兜，小小件的，紅色的，三牲四果款好，跟神明說你們夫妻有誠意，小孩子衣服都準備好了，註生娘娘請賜一個寶貝兒子，生兒子一定會再來還願。
結果真的有效，我岳母生了，但是女的，就是我老婆的大姊。沒關係再努力，肚兜再擺著，第二個來了，又女的，她的二姊。繼續努力，第三個，我老婆，也女的。再來，再來沒有第四個，我老婆出生沒有多久我岳父就過世，留下三千金。而那件肚兜就一直留著，有神明加持，不能丟，也不能亂放，小朋友拿來玩怎麼辦，所以收在床頭櫃，埋藏在一層一層冬被和枕頭底下，三十幾年。
講到我岳父，雖然我岳父跟他女兒緣分不多，相處的日子不長，但冥冥之中也有一條特別的牽絆，怎麼說，我老婆小的時候自己玩，她姊姊不跟她玩，自言自語，小朋友自言自語也沒什麼，但是其他人會聽到她叫爸爸，爸爸來玩，還會有對話，還可以搶東西。我岳母就測試她，那個人長怎樣，聲音怎樣，但那個時候我太太只有兩三歲，還不太會表達，大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帶去收驚。直到有一次，她去搬椅子，開櫥櫃，那個水果藏在裡面，小朋友都看不到也不知道，她說是爸爸，爸爸叫她去拿的。她媽媽就信了。
還有一次，那時候，我岳母因爲年紀還沒三十，有好心人介紹對象，我岳母也就認識看看。跟對方見面吃飯的時候，小女兒還沒讀幼稚園，寄在她的妹妹那邊，我老婆叫她阿姨，但不是親戚，是我岳母開水果行，那個阿姨開髮廊，就在隔壁，很熟，變成姊妹，小時候都一起吃飯。那個阿姨幫客人洗頭洗到一半，突然發現，小朋友不見了，在家裡找半天找不到，出門去喊，一邊問一邊快哭了，實在找不到，跑去找我岳母，結果發現那個小朋友竟然在餐廳的門外坐著，她媽媽在裡面，她坐在外面。她們都嚇壞，問她是怎麼來的，她說爸爸、爸爸。那個路，先別說怎麼知道地點，大人從家裡走到那邊都要十五分鐘，小孩怎麼不會迷路。所以大家都說是她爸爸，懷疑的都相信了。
後來，我岳母跟她的對象也不順利，或許是他在阻擋，或許不是。我老婆說或許是她發福。我岳母一個人扛起這個家，小孩長大了，這種事也就少了，我老婆沒什麼印象，都是她媽媽跟她的姊妹在聊往事幫她恢復記憶，誰知道有沒有加油添醋。
回到肚兜，那件神明加持的肚兜，我岳母沒丟，但一直很想丟包給女兒，她有三個女兒，大女兒不結婚，二姊跟女生結婚，不願意收，我岳母因為這樣哭過，輪到我老婆結婚的時候，我大姊二姊就聯合買了一支當時最貴的手機，說了一大堆，拜託她收下，但她不要，我岳母又哭了一遍。
直到前幾天，我岳母跟她姊妹在家裡打麻將，聊到這件事，有一個人是姊妹的朋友，是指南宮的，她說，一定搞錯了。她講了一個理論，肚兜上面有沒有繡東西，是龍還是花？是龍的會得男丁，花的得女丁。我岳母說龍啦，好大的龍，她記得很清楚。她幾個姊妹想看，雖然知道有件古老的肚兜，但一直下次下次，這次一定要看。我岳母找了很久，肚兜換過幾次位置，不在床頭櫃，不在電視櫃，也不在陽台，在窗戶的鐵窗裡面，有一個用塑膠袋包住的行李箱，她們搬下來打開來，翻了很久，終於找到。
怎麼這麼大件，她們都在笑，怎麼不是小孩子的，這麼大件是大人的。不過肚兜確實有龍，正面有繡一個大大的龍頭，有三朵蓮花，還有太極跟寶塔，她們說，應該是童乩的。
那個朋友說，「妳三個女兒，三朵蓮花，女兒有沒有陰陽眼？」她們就說有一個。於是我老婆那天中午帶兒子回娘家吃飯，吃完水果，看完卡通，這件肚兜就帶回家，我老婆說，改天我還要負責載她媽媽去三峽還願。
晚上的時候，兒子好不容易睡覺了，我被告知這件事。
「我想看耶。」我是說真的，「古代文物。」
「已經收好了。」
「是床頭櫃？」
「不是！」她說，「在倉庫。」
「幹嘛啦，妳會討厭哦？」
「不是很喜歡。」
「是嗎，我還想說，可不可以叫妳穿咧。」
她白了我一眼。
「不然我自己穿可以嗎？」
她不理我，去書房工作了。我去倉庫尋找，滿頭大汗，終於給我翻到，一看到那件乩童的肚兜，我也笑彎了腰，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老婆走過來，看著我旁邊，說，「是喔，好笑喔，會不會有點冷？」她走之前還說，「我爸他笑得跟你一樣。」
文／圖：張原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