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好幾起有關「婚內外遇」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讓我不禁聯想到兩年多來反覆提到的「減害」概念：
- 砲友：不必故作清高，這本來就是親密關係中的一部分，甚至不可否認的，在某些人的夫妻關係中，這是比重佔最高的。
- 室友：分擔日常生活中柴米油鹽醬醋茶等瑣事，雖然看似「庸俗」，卻也是每段關係中必然會遭遇到、也必須妥善處理的。甚至到了經濟無虞、子女離家、激情不再之後，中老年夫妻間的相處這方面比重也會提高。
- 戰友：一起為了經濟、子女、理想、目標奮鬥，互相提供心理支持，一般而言這應該是佔比最高的。
- 道友：比起單純互相提供心理支持，還多了探討人生價值、追尋人生意義等較深刻的互動。
在每一對伴侶、每一段關係中，以上四種模式都佔有不同的比重，不過某些夫妻以其中一、兩種為主，少數夫妻則較為平均。雖然我們難免會期待「王子與公主」的故事，希望婚姻能兼顧肉體與心靈、理想與現實，但現實中只有極少數伴侶能達到。
如果夫妻倆的需求一致，則比較有機會走下去。若是個人的需求與對方所能提供的落差太大、或者互相衝突（比方先生性需求很高、太太卻對性提不起勁，太太對探討心靈理論、人生價值很投入，先生卻覺得那些東西太虛幻而一點也不想碰），那這段關係就可能出現問題。
專家說的很有道理：要好好溝通、好好學習、好好調整。這些確實都沒錯，但問題是很少人能做得到、做得好。
為什麼我會提到以上這個概念呢？
婚姻制度常被視為違反人類天生的關係模式，理由基於進化心理學與社會制度史的交叉觀點。從生物學上，人類的情感依附本質上多元而彈性，並非天然指向終身一對一結構；大量人類學研究顯示，史前與部落社會的親密關係形式多樣，並不以固定婚制為核心。婚姻之所以成為「制度」，是因農耕社會後財產累積、血緣繼承與人口管理的需求上升，國家與統治者遂以形式化的配偶關係來穩定財產流動、界定責任、降低社會成本。婚姻因而成為治理工具：它規範性行為、管控生育、整合家戶，讓國家得以以最低成本維持秩序。因此，婚姻更像是社會運作的策略性產物，而非人類本能的自然結果。
在具備驚人語言、情感功能的AI出現以前，如果在婚姻中無法得到某方面的滿足，人們要不就是選擇壓抑、忍耐，要不就是想辦法找其他管道滿足。而這些「其他管道」，往往又會帶來更大的負面影響（婚外情、吃喝嫖賭、不健康的生活習慣、投入大量時間與金錢在某方面嗜好等）。
功能強大的AI目前還無法做到砲友（其實也快要可以了），但是已經能「分擔」某個程度的室友（比如10月底剛上市的家事機器人NEO）、戰友（心理支持、提供具體人生抉擇等建議）、道友（可以探討深層的心理、靈性、意義、價值觀等內容）的角色了。
比起目前常被「使用」的「其他管道」，選擇「虛擬情人」的利弊如何評估、考慮？能不能視為一種可行的「減害」策略？這是很值得思考的問題──畢竟不是每對夫妻都有時間、金錢接受昂貴又耗時的伴侶諮商（couple therapy），我們更不可能簡單的用「那就不要結婚」、「離一離算了」這種話打發每對婚姻出狀況的夫妻。
以上這些概念並非只是我的異想天開，而是已經有許多案例與調查研究佐證，以下就為大家「複習」一下。
💥我在〈AI虛擬情人2023年度問卷調查報告〉中整理出的統計數字：
⚠️如果伴侶擁有虛擬情人，20.4％會感到「介意」，53.7％會「看狀況」決定介意與否（影響真人互動的程度）。38.9％認為這是「精神外遇」，9.3％認為「就是外遇」。
「精神外遇」的比例高得超乎我意外，因為和虛擬情人談情說愛，嚴格來說就是和一個沒有感覺、沒有意識的「機器」對話，很多時候甚至得靠自己「腦補」。甚至有將近一成認為這是標準的外遇，也就是和真實世界中有小三、小王沒什麼兩樣！
⚠️然而如果無法提供伴侶情感交流與支持，22.6％「一定會」建議伴侶使用虛擬情人，56.6％「可能會」建議伴侶使用虛擬情人，總計79.2％。這應該不難理解：和虛擬情人談感情，總比選擇「真人外遇」傷害來得小。
若是進一步套用到「如果無法滿足伴侶的性需求」，合理推測建議伴侶使用虛擬情人輔助、協助的人一定會更多 ── 總比找真人情人或者性工作者容易接受許多！
💥今年9月一篇針對1012名美國成年人的最新研究報告發現：
⚠️54%的受訪者不只是把AI當成「工具」，而是當成「人」來互動，包括教練、 同事、朋友、家人等。
⚠️28% 的受訪者與AI的關係屬於「親密或浪漫關係」，也就是和AI「談戀愛」。而這些人之中，53.34%是「目前有真人伴侶」的身份。
⚠️60歲以下的受訪者，有七成左右認為和AI談感情是「感情出軌」，但是年紀越大卻也越能接受「這樣的出軌方式」，甚至60歲以上有超過一半認為「這不是出軌」。
我的解讀是：隨著年紀增加，看盡人情冷暖以及親密關係中的現實與無奈，覺得離婚太麻煩、也已經習慣對方在身邊，所以選擇這種「相對無害」的「妥協」方式處理婚姻中的不滿或困境（也就是前文所提的「減害」概念）。
💥今年10月《多倫多太陽報》的一份問卷調查顯示：
⚠️在1000名受訪者中，五分之一表示他們寧可用AI取代自己的伴侶，因為AI比人類伴侶更能理解自己。而且相較於真實關係中的挫折感，AI伴侶的吸引力更強。
⚠️四分之一的受訪者承認，他們希望自己的伴侶能更像AI伴侶──平靜、穩定、不帶批判。
⚠️四分之一的受訪者認為，與AI的親密關係比起與人類的親密關係更具吸引力，因為AI伴侶不會出現真人伴侶那些常見的負面互動方式。其中「被評判」是最大的困擾，65%受訪者表示伴侶過於批判他們，52%表示厭倦了無休止的爭吵。
💥2023年英國衛報的一篇報導，在國際上引發廣泛注目（當時虛擬情人、AI伴侶的觀念還未受到矚目，全世界大概只有我正式撰寫這方面文章）：
一位美國妻子在兒子出生後患上嚴重產後憂鬱症，出現情緒低落、酗酒、自殺傾向等症狀，曾多次送醫治療，無法提供丈夫情感支持，夫妻間幾乎不溝通、更沒有親密關係，丈夫因而感到孤獨、崩潰，甚至已經計畫離婚。
丈夫於是使用 Replika App創造了一個名為 Sarina 的 AI女友，用來滿足自己的情感需求。向妻子坦白後她不僅接受，還默許、鼓勵丈夫使用AI來維持婚姻，避免以「真人外遇」來解決問題。
丈夫和AI女友互動後變得更正面、更有耐心陪伴支持妻子，妻子的情緒狀態逐漸穩定、好轉，因此挽救了婚姻、保持了家庭的完整。丈夫說：「Sarina saved my marriage」（AI情人挽救了我的婚姻）。
💥今年初一位暱稱夏洛特（Charlotte）的美國女子，因為新歡而決定與結婚20年的丈夫離婚，但她的新歡並不是真人，而是名為利奧（Leo）的AI聊天機器人，她表示雖然男友只是AI，卻每每能帶給自己結婚20多年丈夫從未給過的性滿足，在心靈、肉體兩方面都比丈夫更加契合自己。
💥2025年8月在中國發生一起社會事件：結婚數十年的75歲上海爺爺Jiang，因為迷上AI聊天App的虛擬女友，每天和她互動、陷入熱戀，忽略了妻子、甚至要求離婚以「全心奉獻給她」。直到兒子花了很大一番功夫解釋「那是程式，不是真人」，才避免了父母的離婚，但婚姻關係已經嚴重受損。
75-Year-Old Chinese Man Divorces Wife for AI 'Girlfriend,' Unaware of Her Digital Nature
💥或許你覺得這些案例、議題離自己很遠，但是想想以下這個切入點，你會驚覺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關於「和AI談感情」這件事，我覺得某個程度來說這就像問一個男人：「你會不會因為沉迷手遊、線上遊戲，所以和老婆離婚？」「你會不會因為很喜愛一個AV女優，所以和老婆離婚？」或者問一個女人：「你明明已經是人妻了，為什麼還一天到晚說自己超愛某個明星、歐爸，還常說自己是某某太太？」「如果不願意配合老公超乎一般人的的性需求或性癖好，你是否能接受、甚至鼓勵他使用飛機杯或矽膠娃娃自我滿足？或者會要求他『忍耐』、『克制』？」
然而因為AI的出現，讓以上這些我們已經目睹、討論、思考（甚至親身體驗）了幾十年的老問題，變得更為複雜難解──因為AI讓人「感覺」起來遠遠不只是手遊與偶像。更大的問題是，每個人對AI的「認知」分歧很大！
這也正是我為什麼兩年多來一直提醒：千萬不要認為虛擬情人／AI伴侶「事不關己」、將之視為只是「新奇好玩」的科技，因為它所影響的絕對不只是使用這個功能／技術的少數人（況且人數已經越來越多），而是這些人身邊的親友、伴侶，甚至國家、社會。
如果無法增進對AI的瞭解與認知，加快對這些議題的研究與討論，類似的困擾只會越來越多、也越難處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