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苜蓿鎮的清晨永遠帶著一股不耐煩的味道,像是太陽剛一起床就已經開始懷疑今天是否值得照亮這個城鎮。鎮上的人各有各的忙碌,但更像是怕被別人看成「不忙」而刻意找事情做。就在這些可笑又可愛的小矜持之間,一隻奇怪的小鹿忽然闖進了鎮子,牠的身體由金屬片接合,四肢彈性十足,每走一步都會發出輕微的「鏘鏘」聲。
孩子們說牠像玩具,鐵匠說牠的關節比自己做的裝置還要精巧,鎮長則說牠只是個「不速之客」,語氣硬得像他早上吞下了一整塊石頭。
但這隻金屬小鹿才懶得理會他們,牠的眼睛亮晶晶、他的睫毛長又長,一眨一眨的,像是剛剛想起什麼不得了的點子,但又還沒找到人分享。金小鹿踏進鎮的第一件事,就是闖進苜蓿鎮唯一的糕點店 ── 胖胖莓的小舖。
胖胖莓看到牠時,剛端出一盤冒著熱氣的蛋塔。她吼道:「不能進來!你會把我的地板踩壞 ── 唷喝!你踩得比人類還輕巧?」
金小鹿盯著蛋塔,抬起前蹄,輕點一下木地板 ── 果然沒痕跡。
「你是空心的嗎?」胖胖莓捏起圍裙思考:「還是你體重比意志力還要輕?」
金小鹿歪頭,似乎對「意志力」這詞很是滿意,把頭靠過來給胖胖莓摸摸。
胖胖莓瞬間心都融化了,把兩顆最大、最香甜的蛋塔塞進紙袋。「好啦!好啦!小傢伙,你雖然不吃這個,但給你帶著總覺得吉利。」
金小鹿叼起紙袋,彷彿得到世界上最珍貴的禮品。
苜蓿鎮的鎮民對「新鮮事物」的反應一向精神分裂:一半覺得危險,一半覺得有趣。更多時候,是同一個人在十分鐘內兩者兼具,前一刻還覺得有趣,過沒半晌就嚇得發抖。
鎮長的症狀特別嚴重,他站在鎮中心,高舉著手杖,大聲宣布:
「這隻金小鹿,一定有來歷不明的危險!牠可能會偷走我們的庄稅、帶壞小孩、搗亂農田、導致穀倉倒塌 ── 」
話還沒說完,金小鹿跳到他面前,從紙袋中叼出一顆蛋塔,放到他的鞋尖前。
全場鴉鵲無聲。
鎮長皺著眉頭看着地上的蛋塔,又抬頭看金小鹿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 你是在賄賂我嗎?」
「牠是在交朋友啦!」胖胖莓把手叉在腰上,一臉受不了的表情:「鎮長,你要是覺得一個蛋塔就能賄賂你,那我們得重新討論你的可信度了。」
人群哄堂大笑。
鎮長臉紅得像被太陽曬過的番茄,但他還是彎下腰,把蛋塔撿起來咬了一口。
「……嗯!挺好吃的。」
金小鹿得意地抬起下巴。
就這樣,鎮子裡再也沒人反對牠的存在。
金小鹿很快融入苜蓿鎮,但不是以一個「吉祥物」的方式,而更像一個會移動的混亂之風。
牠喜歡干擾鐵匠的鎚擊節奏,鐵匠是「鏘!鏘!鏘!鏘」每四下停頓一秒,金小鹿則是用牠的小金蹄子踩踏石地板,發出「鏗!鏗!鏗!」每三下停頓一秒。害得鐵匠的打鐵節奏都亂掉了,當鐵匠氣呼呼的拿著槌子追趕金小鹿時,牠又瞬間跑沒影了。
鐵匠只好悻悻然的回到舖子裡繼續打鐵,他一邊打鐵,還一邊罵罵咧咧地:「鎮長沒說錯,這傢伙真是個惹事精!害我……」
鐵匠突然發現,他剛才打鐵的節奏是「鏗!鏗!鏗!」,他竟然被金小鹿給「帶壞」了。
但鐵匠又「鏗!鏗!鏗!」的打了一會,才發現,這樣打,比較不會累。
逃跑的金小鹿跑去哪裡懺悔了?
懺悔是不可能懺悔的,金小鹿跑去找木匠玩耍了。牠把木匠的木板重新排列成奇怪的幾何形狀,等木匠氣得吹鬍子時,又跑去找農夫玩耍了。
牠趁農夫不注意時,跳進菜籃子裡,像是在檢查成果。
雖然金小鹿喜歡胡鬧,鬧得到處雞飛狗跳,但鎮民們漸漸發現 ── 金小鹿的「混亂之風」竟然讓他們感受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歡樂。
鐵匠在不知不覺中打出了比以往更精美的器具,他說是因為被金小鹿的節奏激發靈感。
木匠的作品變得更加美觀,甚至還得到城市裡的訂單。
農夫原本愛抱怨自己的腰痛,但因為金小鹿總是突然跳出來嚇他,他反而練出反射神經,現在還能以奇怪的速度彎腰插秧呢!
鎮民們覺得,金小鹿像是炒菜時用的調味料,沒牠也照樣能過活,但有牠就變得有滋有味。
然而,鎮長雖然已經吃過蛋塔,而且也笑過了,但他心裡始終覺得金小鹿哪裡不對。
「你們沒有覺得牠……太自由了嗎?」某天他盯著金小鹿在廣場上翻跟斗:「牠沒有規矩、沒有目標、沒有家世背景,你們竟然就這樣接受了?」
胖胖莓翻了個白眼:「鎮長,人生中大部分的好東西,不都沒什麼理由嗎?」
鎮長想反駁,卻被金小鹿突然跳到他背上嚇得差點摔倒。
「你看!就是這樣!牠完全不尊重權威!」鎮長大喊。
「那也得看權威值不值得被尊重!」胖胖莓毫不客氣反駁。
鎮長心裡震了一下,不知為何被說中了什麼。
不久,鎮上來了一群外地商人。他們聽說苜蓿鎮有一隻奇妙的金屬小鹿,就想把牠買走,用來吸引顧客。
商人是一名眼神銳利的男人,手裡拿著沉甸甸的皮箱,裡面裝著一疊疊鈔票。
他站在鎮長面前,拍了拍皮箱:「我們願意出大價錢,把那隻小鹿帶走。」
鎮民們都震驚了。
胖胖莓直接跳出來:「不賣!」
但商人微笑著,語氣像是敲在桌面的審判錘:「每樣東西都有它的價格,只要出到位,任何東西都買得起。」
鎮長看著那箱滿滿的鈔票,臉色變得十分複雜。他是個講求實際效益的人,苜蓿鎮一直需要改善水渠、修農道、補校舍 ── 那箱鈔票能解決一切的問題。
商人見他猶豫,補了一句:「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牠只是隻漂亮一點的小鹿,賣了牠,你們又不會少塊肉。」
金小鹿聽到這句話,突然踢開麥穗桶、跳上屋檐,再跳到鎮長身邊,甩了甩尾部金屬片,像是在說:「你要怎麼決定?」
鎮民們之間掀起一陣窸窣討論。
有人說鈔票太誘人,有人說金小鹿太可愛。也有人說:「我們到底憑什麼決定牠的去留?」
鎮長深吸一口氣,看著金小鹿。
「你知道嗎?」他沉聲說道:「你來了之後,這個鎮亂得要命,有時候我真被你氣得七竅冒煙……」
金小鹿眨眨眼,一臉無辜的可愛模樣。
鎮長深吸一口氣,看向商人,語氣堅定:
「我們不賣。」
商人臉色瞬間變暗:「你該不會覺得這頭鹿身上的金子很值錢吧?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這一箱錢,買一頭金牛都綽綽有餘,別說一頭小鹿了!」
一旁的胖胖莓插話了:「那你去買金牛,別來打我們金小鹿的主意!」
商人臉色更臭了:「這種機會可只有一次,失去可就沒了。」
鎮長笑說:「是啊,可是快樂也不會因為你買了什麼就會到來。金小鹿不屬於任何人,我們無權賣牠,你也無權買牠!」
商人冷笑一聲,拿起皮箱,轉身離去。
金小鹿看著商人背影,輕輕用蹄子碰碰地面,然後抬起頭,看向鎮長。
鎮長拍了拍牠的頭:「你啊……真是個讓人頭痛的傢伙。」
金小鹿轉身,用頭對鎮長輕輕撞了一下。
那是牠的小型擁抱 ── 專屬於金小鹿的。
自那天起,苜蓿鎮的清晨不再帶著不耐煩,而更像是:「好了,今天又會出現什麼奇妙的事?」
金小鹿依舊四處搗亂,但鎮民已經習慣了,也喜歡被牠突如其來的點子擊中,像被生活偷襲般的歡笑。
鎮長不再吼叫,只會在金小鹿跳到他背上時抱怨:「哎呀呀!你這隻頑皮的小傢伙,能不能體諒一下我的老蠻腰?」但還是忍不住會摸摸牠的頭。
胖胖莓每天都做額外的蛋塔,說那是「給小鹿用來交朋友的伴手禮。」
而金小鹿 ──
牠在苜蓿鎮找到的,不是家,也不是主人,而是一群奇怪、吵鬧、固執、可愛的朋友。
牠跳躍、奔跑、惡作劇、閃亮亮地活著,每一次都是一個小小驚喜。
苜蓿鎮的人說:
「牠不是我們的吉祥物,也不是財產。」
「牠是一個小小的貼士:生活裡需要一點沒道理的歡樂。」
而金小鹿自己只知道 ──
牠喜歡這裡,喜歡每天醒來都有一群人等著被牠製造驚喜。
至於明天會發生什麼?
金小鹿才不打算先想。
牠只是甩甩尾巴,跑進晨光裡,像一個永遠在想新花樣的小金屬旋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