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茶》:走遍世界,只為一杯好茶——茶女士的生命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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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的作者漢麗耶塔.洛弗爾,在父親罹癌過世後,決心不再拖延人生,創辦了「珍稀茶公司」,將她對茶的熱情轉化為一生的志業。幾年後,她自己也被診斷出罹患癌症,卻仍在接受治療的同時,持續走訪世界各地,尋找真正的好茶。這些長年的耕耘,讓她在業界獲得了「茶女士」的美譽,而這本書,正是她多年來的「訪茶」紀錄。

因此,這本書不只是談茶,也帶著濃厚的旅遊文學氣息,同時揉合了自傳式的生命書寫,讀來格外生動而豐富。以下就來和大家好好聊聊這本既有趣、又有深度的「茶書」。

【茶知識】

既然是一本談茶的書,內容自然少不了各種有趣的茶知識。

比方說,茶其實和葡萄酒很像,地方風土對茶葉風味有著極大的影響。山坡的坡度、土壤的酸鹼值、面向太陽的角度,都會左右茶葉的性格;甚至連採摘的時間點也不容忽視。雖然茶樹全年都會長出新葉,但只有在冬眠後,利用儲存糖分長出的第一批嫩葉,才能保有最甜美的氣味。

兩葉一芽:春天最初的葉片(截自《訪茶》)

兩葉一芽:春天最初的葉片(截自《訪茶》)

茶葉的摘取部位同樣關鍵。像白毫銀尖茶,就是採集僅有幾公分長的新生幼芽製成。

新採摘的白毫銀尖(截自《訪茶》)

新採摘的白毫銀尖(截自《訪茶》)

此外,製茶技術也是博大精深。例如在製作紅茶時,會透過壓碎或折斷葉片,使其暴露在空氣中進行氧化;抹茶的研磨則必須盡可能放慢速度,以避免產生熱度、烘烤茶葉。甚至有些茶(如煙燻正山小種),還需要透過木材煙燻,帶出截然不同的風味層次。

用來薰製茶葉的松木(截自《訪茶》)

用來薰製茶葉的松木(截自《訪茶》)

如何泡茶也是門大學問。像洛弗爾就說,冷泡茶最好使用碎葉等級的茶葉,因為原葉茶在冷水中較難泡開。

這裡還想特別分享一個讓我相當驚訝的小知識:原來伯爵茶使用的是香檸檬,而非佛手柑。這其實是中文世界長期以來的誤譯,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植物……

除了這些偏向「硬知識」的內容,書中洛弗爾也談了不少茶的歷史。特別喜歡她介紹英式早餐茶由來的段落。所謂早餐茶,是指搭配早餐飲用的混合紅茶,沒有固定配方,可依不同食物調整組合。這概念在今日看來稀鬆平常,但在當時,這種「混合」的做法其實相當革命性。而負責調配茶葉的人,正是最早調製威士忌的那批人。換言之,調合威士忌與早餐茶,某種程度上可說是系出同門(笑)。

另外,書中也分享了下午茶的起源,過程同樣一波三折,細節就留給大家親自翻書細細品味,這裡就不雷大家啦。

【異國訪茶】

茶知識固然有趣,但我覺得這本書更酷的地方,在於可以跟著茶女士走遍世界,親自去找「好茶」。

茶女士的訪茶地圖(截自《訪茶》)

茶女士的訪茶地圖(截自《訪茶》)

洛弗爾認為,所謂的「好茶」,必須是由技藝精湛的職人團隊,在單一茶園中完成種植、採收與精製的成果;相較之下,由大型機械與農企業為了壓低成本、追求最大產量而製作的商業茶,遠遠稱不上「好」。

因此,她認為要找到真正的好茶,就必須直接與農民接洽,而不是透過匿名的中間商。唯有支持這些小農,才能避免高超的製茶技藝在全面機械化的時代中消失。很喜歡書中的這段話:

我直接與農民合作,長途跋涉前往他們的家,了解他們的生活,盡我所能地支持他們;由企業大樓灰暗的走廊和滿是紙張的無窗房間,來到曲折山路、翠綠花園和蔚藍天空的鮮活人生。

為此,她幾乎走遍全世界:前往中國武夷山保護區尋找正山小種;遠赴南非賽德堡山脈探訪國寶茶;再殺入墨西哥,尋覓香草茶……還有好多好多。

而最讓我驚喜的是,書中居然也寫到了台灣。茶女士造訪的是位於台東的茶園,生產的是烏龍茶。她在書中這麼形容:

曾被稱為福爾摩沙的台灣以這種半氧化茶而聞名,它比無氧化的綠茶多一個階段,因此更複雜,但卻還沒有達到紅茶的幽暗深厚。

洛弗爾也提到,這座茶園的海拔比她造訪過的任何茶園都來得低,茶田散佈在農田之間,而且完全採用有機耕作。最後,她將台東產的「日落烏龍」帶回紐約東村的桃福菜肉捲餐廳,搭配肉包子一同呈現。

台灣的採茶人(截自《訪茶》)

台灣的採茶人(截自《訪茶》)

【品茶】

不過,要說這本書最令我著迷的地方,大概還是「茶」本身吧。洛弗爾的文字極其細膩,看她品茶,真的是一種視覺與感官上的享受。

例如,她形容好的鐵觀音,就像一款不甜的紐西蘭麗絲玲白酒:

一開始充滿了濃郁的花香,還有一種甜味,但不是黏膩的甜,是在鼻子上,而非在味道或質地上。接著是複雜、鮮活、清新、植物的中調,和平滑悠長的韻味。

再比如她描寫西班牙產的杏花茶時寫道:

它的味道是淡淡的杏仁,帶有杏仁軟糖的香氣,接下來是蜂蜜的味道,然後是球狀朝鮮薊的乳脂味。
茶女士爬上杏樹去摘杏花(截自《訪茶》)

茶女士爬上杏樹去摘杏花(截自《訪茶》)

除了像品酒般地品茶,茶也能直接與酒精結合,迸發出全新的滋味。白毫銀尖馬丁尼,就是洛弗爾最愛的飲料之一。書中甚至貼心附上多款茶酒的配方(例如下方的李子茶飲)。

下午茶李子飲配方(截自《訪茶》)

下午茶李子飲配方(截自《訪茶》)

茶也能拿來搭餐。像綠茶就非常適合搭配煙燻鮭魚或酪梨等富含油脂的食物,因為它乾淨茶體,能融化口中的油膩;而白牡丹茶,則被她形容為海膽的最佳拍檔:

帶著青草味、柔和、甜美、多汁,帶著最細膩的杏子味,與北極海膽明亮、令人眼花撩亂的清新,和海邊空氣的鮮味相得益彰。

事實上,洛弗爾作為「茶女士」,一項重要工作正是協助餐廳「媒合」適當的茶來搭配餐點。在西方,茶較少被用來搭餐(多半還是配酒),她也直言,即便是高級餐廳,提供的茶往往不怎麼樣。好在在她多年努力推坑推廣之下,已經有越來越多餐廳,開始用她精心挑選的好茶來搭餐。

個人很喜歡書中她測試茶與魚子醬搭配的段落,講究到不行:

白鱘魚的魚子醬體會出秋葉和濕潤森林的氣味,為它配上雲南普洱的熱茶,是純粹愉悅的時刻。西伯利亞的貝禮鱘魚子醬,我們用來自印度喜馬拉雅夏摘的錫金高山茶搭配,初成的魚子醬用冷泡茶,熟成的則用熱茶。
魚子醬搭茶測試現場(截自《訪茶》)

魚子醬搭茶測試現場(截自《訪茶》)

甚至,茶葉本身也能直接成為料理的一部分。她在斯里蘭卡吃到的辣味叄巴醬茶葉天婦羅,就是將新鮮綠茶葉裹上薄薄麵糊後油炸而成。感覺就超可口,看得我好想吃!

當然,茶主要還是拿來喝的,而茶女士對「怎麼喝」自然極其講究。像她品飲月光茶園出產的一款手揉尼泊爾紅茶時,就刻意使用較高水溫,來帶出巧克力的前調,甚至特地將沖泡時間延長三十秒——細節控無誤。

書中也不時提供各種茶的沖泡指引,從水溫、茶葉用量到沖泡時間都有清楚說明,讓讀者可以依樣畫葫蘆,在家重現好茶。

雲茶泡製方法(截自《訪茶》)

雲茶泡製方法(截自《訪茶》)

此外,茶還有一個非常迷人的特質:每一泡的風味都不盡相同。洛弗爾就提到,綠茶的第二或第三泡通常最好;至於烏龍,甚至可能要到第五泡才是最佳。這大概正是茶這種飲品獨有、也最令人著迷的地方吧。

【茶女士】

最後,來聊聊茶女士吧。如開頭說的,這本書其實帶著點自傳色彩,在談茶的同時,也一點一滴拼貼出她的人生碎片,讀來格外有味道。

洛弗爾說,她與茶的「初戀」,來自童年時,在一位名叫黛安娜的親戚家中度過的下午茶時光。在其他親戚家裡,茶是給大人喝的;但在黛安娜家,下午茶時間若提供其他飲料,反而被她視為不成體統。因此,就算是小孩,也必須喝著熱騰騰的茶、配著蛋糕。

而真正讓她義無反顧投入茶之懷抱的,則是她年近三十時,在香港喝到的一杯鐵觀音。她如此形容那次邂逅:

自從那晚她的美讓我臣服以來,她引領我多次奇遇,我義無反顧地投入了終生的美妙追尋。

然而,在她剛創辦「珍稀茶公司」不久後,卻不幸罹患癌症。這段艱難的時期,陪伴她走過的,依然是茶。她說,在化療期間,她唯一能入口的,就是白毫銀尖:

在我五臟六腑對抗我血液中四處晃蕩的化學毒物時,它的柔和不會讓我嘔吐。這是我唯一能承受的美味。

也正因為這場疾病,她有了更多時間停下來思考人生。於是,她成立了珍稀慈善協會,將部分茶葉收入回饋給農場,同時,也開始動筆寫下這本書。

書中還提到,她隨身攜帶一個品茶工具包——一只黃色的小工具箱,裡頭裝著各式各樣的茶。她會帶著這些茶,與餐廳一同測試搭配,找出最合適的組合。此外,原本並不擅長社交的她,為了推廣茶葉,還會在正式場合穿上她的「戰鬥服」。據她說,那套服裝的靈感正是來自《追殺比爾》中鄔瑪.舒曼穿的那件黃色皮衣。

茶女士的「戰鬥服」(截自《訪茶》)

茶女士的「戰鬥服」(截自《訪茶》)

而四處尋茶的經歷,也成了支撐她的重要力量。她說,偶爾在深夜裡,她仍會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這時,她會為自己沏一壺熱茶:

當我在暗夜的恐懼中喝到真正美味的茶時,就不會再那麼孤單。每一口茶都放鬆了我孤立的束縛。我嚐到了茶園,想到所有種植、收穫和製作茶葉的男男女女,我感受到了與世界各地所有喝著好茶的人的聯繫,他們可能像我一樣獨自一人在夜裡。

總之,茶與她的人生,早已密不可分。難怪她會在書中感性地寫道: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茶都是我的靈感來源,茶塑造的我。但我的人生也塑造了我的茶。

【後記】

原本只以為會是一本有趣的書,沒想到竟然如此好看。洛弗爾說故事的功力一流,而她的文字也很好,不只是寫茶的段落動人,許多遊歷描寫同樣生動立體,讀起來真的超級享受。

身為台灣人,幾乎天天一杯手搖茶,偶爾也會喝家中長輩泡的茶,本來還以為自己對茶多少算是熟悉;但讀完這本書才發現,自己其實還懂得太少、太淺。

看著洛弗爾喝茶、推廣茶的熱情,真的會讓人開始想學習如何喝原葉茶,像她一樣,慢慢、細細地品嚐茶的滋味。正如她在書中所說:

這是我的尋茶歷險。我希望能引誘你,一點一滴地,愛上原葉茶。

另外,也想特別稱讚這本書的編譯品質,真的非常用心。書中加入了大量貼心的附註,例如提到「Dessert spoon(甜點匙)」這個單位時,便特別改以「兩茶匙」作為對應,因為中文食譜更常使用茶匙作為標準。可以感受到編者是真心希望讀者能夠「如法泡製」出一杯好茶。

更難得的是,這本書還邀請審定老師逐一確認內容。像書中提到茶的澀感來自「單寧」時,編注便補充說明:實際造成澀感的主要成分是「茶多酚」,並解釋洛弗爾並非科學家,難免會有些誤解。這類細節,我相信多數讀者很難注意到,但正因如此,更能看出整本書在製作上的用心。

總之,這真的是一本既好讀、又長知識的「茶書」,誠心推薦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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