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重點
- 跳脫紅海廝殺:直擊台灣律師「流浪化」與「詐團化」的結構性困境,並分享美國「政府合約法」職涯路徑,提供超越訴訟泥淖的第三種選擇。
- 解鎖汎合金飯碗:揭示政府採購領域「政府永遠會花錢」的底層邏輯,打造不受景氣影響、且「道德標準越高,身價越貴」的頂級工作保障。
- 看懂台灣藍海:打破「台灣沒有環境」的迷思,點名離岸風電與國艦國造供應鏈,正是台灣律師轉型為「戰略架構師」的黃金賽道。

當榜單的煙火放完之後
上週五(12/12)是個特別的日子。律師司法官二試放榜,我打開 Threads,演算法殘酷又精準地把「幾家歡樂幾家愁」的畫面,以一種精神分裂的方式交錯推送到我眼前。
上一則貼文還是曬出榜單截圖的狂喜,驚嘆號多到快要滿出來,那種心臟漏跳一拍的快樂,就像當年第一次牽到初戀情人的手,覺得全世界的燈光都為你一個人打亮了;但手指往下滑過一格,下一則卻是黑底白字的沈重低語,寫著「差 0.5 分,明年見」,留言區裡滿是無力的拍拍與擁抱。這就是最真實的人間劇場。
恭喜你們,真的。那張證書就像是一張前往「專業人士俱樂部」的VIP入場券,彷彿只要推開那扇門,裡面就是冷氣恆溫、地毯柔軟的菁英世界。
但在這個溫馨的時刻,我不想當那個掃興的人,卻不得不遞給你一杯名為「現實」的黑咖啡——這張入場券,可能只是讓你進到了一個更擁擠的遊樂園,而且大部分的遊樂設施都要排隊排到天荒地老。
就在榜單揭曉的前後,新聞版面上悄悄滑過一則令人唏噓的消息:一位以亮麗外型著稱的網紅律師,因為捲入詐騙集團的洗錢與洩密案,在法庭上選擇了認罪。
這畫面像極了一部充滿張力的蒙太奇電影:鏡頭左邊是新科律師們對未來的閃亮憧憬,鏡頭右邊卻是資深前輩為了生存,不得不與魔鬼做交易的黯淡背影。
這不禁讓人想問:為什麼原本應該是正義守門員的律師,最後會變成詐騙集團的「軍師」?
這不是個人的道德沈淪,而是一場殘酷的「大風吹」遊戲。自從2011年考試制度變革以來,台灣每年大約有近千名新律師湧入市場。這就像是我們把一千條鬥魚放進了同一個原本就擁擠的魚缸裡,但飼料並沒有變多。
有資深律師感嘆,以前是「一開門就有業務」,現在則是許多新人接不到案子,成了在這個城市裡遊蕩的「流浪律師」。沒有前輩帶領,沒有案源滋養,為了活下去,底線只好一退再退,最後什麼案子都敢接,甚至連不該碰的紅線也踩了過去。
這就是這杯咖啡苦澀的地方: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沒有機會,而是你以為機會到處都是,卻發現自己連入場的籌碼都還沒湊齊。
難道,我們費盡千辛萬苦考上的這張執照,最終的命運只能是在紅海裡廝殺,或者在誘惑面前低頭嗎?
是誰把我們變成了只會揮舞槌子的工匠?
如果說「流浪律師」是這場戲劇的悲情配角,那麼寫出這本爛劇本的編劇,恐怕就是我們行之有年的制度本身。
政大法律系的廖元豪老師,在臉書文章中精準地指出了這個房間裡的大象:台灣的法律教育、司法考試與職業路徑,根本是三條平行線,甚至是互相拉扯的纜繩 。
試想一下,我們的大學法律系像是一座座巨大的工廠,每年生產出成千上萬名懷抱夢想的畢業生。但在這條生產線的終點,卻只有一道窄得要命的門——「國家考試」。通過了,你就是穿著法袍的贏家;沒通過,那九成的畢業生彷彿就成了生產線上的「瑕疵品」,無法成為有證照的專業法律工作者 。
這不僅是浪費青春,更是一種資源的錯置。
更弔詭的是,這個系統似乎暗示我們:法律人的唯一歸宿,就是去法院打官司。我們的教育忙著教學生怎麼寫考卷,補習班忙著教學生怎麼解題,但似乎很少有人停下來問一句:「除了在法庭上互毆,法律專業還能拿來幹嘛?」
這就像是我們訓練了一大批劍術高超的擊劍選手(律師),然後把他們全部塞進一個名叫「訴訟市場」的小競技場裡。即便這些選手身手矯健,但競技場就這麼大,觀眾(案源)也沒有變多。結果就是,大家為了搶奪那有限的入場券,殺紅了眼,甚至有人為了求勝,不惜與魔鬼交換靈魂。
這就是廖老師所說的「結構性困境」:餅沒變大,但分餅的人變多了。
律師公會喊著要降低錄取率來保護飯碗,學生喊著考試太難浪費生命,學校卻還在拚命招生。這場賽局裡,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存焦慮,卻沒有人抬頭看看,競技場的圍牆外面,其實還有一片廣闊的草原。
我們把「法律職業」定義得太窄了。我們以為手裡拿著槌子,全世界就只有釘子(訴訟案)可以敲。殊不知,真正的法律高手,手裡拿的不該只是槌子,而應該是一整套精密的手術刀,甚至是建築師的藍圖。
如果這場「內捲」的紅海遊戲注定沒有贏家,那我們是不是該換個地圖玩玩?

難道我們只能在同一個副本裡打怪嗎?
我偶然點開了一段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法學院(GW Law)舉辦的一場職涯座談會影片,主題是我們聽起來可能覺得有點冷門,甚至有點枯燥的——「政府合約法(Government Contracts)」。
在台灣,當我們聽到「政府採購法」,腦袋裡浮現的畫面大概是堆積如山的投標文件、繁瑣的行政程序,還有那個總是擔心被依圖利罪起訴的公務員。老實說,這聽起來一點都不性感,完全不是那種會讓法律系學生眼睛發亮、覺得「我要以此為生」的領域。
但這場座談會的陣容,卻像是一道穿透迷霧的強光,徹底顛覆了我們對法律職涯的貧乏想像,為所有在紅海裡迷航的法律人,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啟發。
在影片中分享的,分別是來自頂尖律師事務所Morrison & Forester的合夥人、國防巨頭Northrop Grumman(諾斯洛普·格魯曼)的內部法務高層,以及美國司法部(DOJ)與總務署(GSA)的資深官員 ,全都是GW Law的校友。
這群人聚在一起,討論的不是「如何填寫表格」,而是一個結合了法律、商業戰略、國家安全與公共政策的龐大生態系。他們談笑風生,眼神裡沒有台灣律師那種「找不到案源」的焦慮,反而充滿了對這份工作的熱情與自信。
這讓我意識到一件很衝擊的事:原來,當我們還在擁擠的新手村為了幾枚金幣互相廝殺時,地球的另一端,有一群人正在玩一個我們完全陌生的「高階資料片」。
在美國,政府合約法不是邊緣學科,而是一片廣闊的藍海。這是一個聯邦政府永遠在花錢、承包商永遠在接案的穩定市場。這裡的律師不只是在法庭上吵架,他們更像是企業的戰略大腦,負責處理數億美元的交易、設計複雜的合規防火牆,甚至參與國家級的政策制定。
這不就是廖元豪老師所說的「法律職業光譜」的具體展現嗎?當我們還在爭論律師錄取率該高該低的時候,這群GW Law的校友已經向我們展示了:只要選對了賽道,法律人的舞台可以大到你無法想像。
所以,這到底是怎樣的一條路?為什麼他們說這行只有兩個字——「工作保障」?
這不是鐵飯碗,這是「汎合金」打造的避風港
在這場座談會中,諾斯洛普·格魯曼(Northrop Grumman)的資深法務 Robert Woo 說了一句讓人印象深刻的話,這句話簡直是對所有焦慮的律師們最強力的鎮定劑:
「這裡只有兩個字:工作保障(Job Security)。」
為什麼?他的理由簡單粗暴卻無法反駁:「聯邦政府永遠都會花錢,而承包商永遠會接錢並履行合約。」
在台灣,律師們擔心經濟不景氣、擔心當事人付不出錢。但在政府合約的世界裡,你的客戶是國家,你的專案是國防系統、基礎建設或大型IT採購。這是一個不受景氣循環影響,資金流就像尼羅河一樣永不乾涸的生態系。只要你掌握了這個遊戲規則,你就等於擁有了一張能夠兌現三十年的長期飯票。
但別誤會,這不是要你去當一個只會蓋章的公務員機器人。這個領域的好玩之處,在於你的角色會隨著你站的位置不同,而產生千變萬化的化學反應。
誰說律師只能在法庭上吵架?從特種部隊、星際異攻隊到系統架構師
如果你選擇待在律師事務所,你不會是那種只會幫客戶吵架的打手,而更像是精通多種武器的「特種部隊」。來自 Morrison & Forester 的 Caitlyn Grao 就形容,她的工作不需要被鎖死在「訴訟」或「非訟」的窄門裡,而是同時在玩三顆球:前一刻在打贏標案抗議的仗(訴訟),下一刻在設計精密的合約條款(交易),再下一刻則在幫客戶築起法規遵循的防火牆(合規)。
更有趣的是,同事務所的Sundeep Mandavvada提到他在做「白領犯罪調查」時的體悟。他說這份工作不只是像偵探一樣做「事實調查(Fact Finding)」,更是一種「敘事建構(Narrative Building)」的藝術 。你需要深入理解客戶的業務邏輯,把零碎的證據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協助客戶在危機中找到出路。
而當你把鏡頭轉向企業內部,特別是像 Northrop Grumman 這種國防巨頭時,畫風又變了。
資深律師Diane Kums強調,「道德與合規」不是掛在牆上的標語,而是入場券(Table Stakes)。 她的工作範圍廣到讓你懷疑她是不是在拍科幻片:除了基本的反詐欺,她還要確保高科技導彈不會賣給錯誤的國家(進出口管制),要防止供應鏈中出現人口販運,甚至要為派駐到戰區的員工提供「軍事司法」的培訓。
相比於台灣某些律師淪為詐騙集團的洗錢手,這裡的企業法務是在用法律專業守護國家安全與人權底線。這種「星際異攻隊」般的守護者成就感,是完全不同維度的體驗。
最後,如果你選擇站上政府部門這個制高點,你將擁有最宏觀的上帝視角。
美國司法部(DOJ)的 Jaya 形容,她的工作不再只是代表單一機關,而是要從「整個政府的使命」這種高度來審視案件。而GSA的Maria則把自己定位為「促進者」,她的任務是把政府從高高在上的命令者,轉變為與產業界共舞的合作者,甚至利用龐大的政府採購力作為槓桿,來推動社會變革(例如透過合約條款推動多元共融DE&I)。
在這裡,律師不再是配角,而是推動國家巨輪轉動的核心齒輪。
道德,是你最昂貴的資產(而且範圍超乎你想像)
最後,也是最讓我感慨的一點,就是關於「道德」的價值。
回頭看看新聞裡的「網紅律師」,因為接不到案子,或者為了賺快錢,將自己的專業用來幫詐騙集團鑽法律漏洞。在那樣的環境裡,道德似乎成了賺錢的阻礙,是負債。
但在政府合約的世界裡,邏輯完全相反。
Diane Kums,這位在軍火巨頭任職18年的資深律師強調:「倫理與合規是這裡的基本入場券(Table Stakes)。」
而且,這裡的「合規」可不是填填表格那麼簡單。Diane 隨口列舉了她的工作範圍,就足以讓你下巴掉下來:除了基本的反詐欺、保護吹哨者之外,她還要處理「進出口管制」(確保飛彈不會賣錯人)、「防止人口販運」,甚至要為派駐海外的員工提供「軍事司法(Military Justice)」的培訓。
想像一下,你的工作是確保一家跨國軍火商在把武器賣到全世界時,不會違反人權、不會踩到國際法的紅線。這種「把法律當成盾牌來守護規則」的成就感,跟幫詐騙集團想說詞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在這樣的執業路徑裡,你不需要出賣靈魂來換取麵包;相反的,你的靈魂越乾淨,你的麵包就越值錢。

別說台灣不一樣,是你沒看懂「錢」流向了哪裡
我想你已經看出來了。這不僅僅是關於美國制度,而是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在台灣法律職涯想像上的貧乏。
我們常常以為律師這條路,就是一場零和遊戲:不是你死(沒案子),就是我活(搶到案子)。但GW Law校友們展示的政府合約法職涯路徑,卻告訴我們另一種可能:你的職涯可以是「複利效應」的。
Sundeep說,在這個領域,做得越久,你對規則的理解越深,價值就越高,完全沒有邊際效益遞減的問題。而且,最棒的是那扇著名的「旋轉門」——你可以在政府、律師事務所與企業之間靈活轉換。你在政府學到的政策視野,會成為企業爭搶的戰略資產;你在企業累積的實戰經驗,會成為律師事務所渴求的專業深度。
看到這裡,我知道一定會有人在心裡犯嘀咕:「別鬧了,那是美國!台灣想進政府要考高普考,哪有什麼旋轉門?台灣的市場這麼小,哪來那麼多國防合約?」
這就是典型的「看著後照鏡開車」。如果你只盯著傳統的公務員考試,當然覺得這條路不通。但請把視角拉高一點,「政府合約法」的核心邏輯從來不是「當官」,而是「跟著政府的錢走(Follow the Money)」。
在台灣,這筆錢流向了哪裡?
看看這幾年最火熱的「離岸風電」。這不就是台灣版的超大型政府合約嗎?動輒數千億的專案融資、複雜到讓人頭皮發麻的「國產化」合規要求(Industrial Relevance)、環評承諾與履約管理。懂這些規則的律師,現在是外商開發商和本土供應鏈爭搶的稀缺資源,他們的時薪可一點都不輸給美國同行。
再看看「國艦國造」與「國防產業」。隨著《國防產業發展條例》的通過,台灣正在建立自己的軍工供應鏈。這些想做國防生意的廠商,需要通過嚴格的分級評鑑,需要確保供應鏈沒有來自「紅色區域」的違禁零件,需要處理極度敏感的保密條款。這不就是Northrop Grumman資深法務Diane在做的事嗎?
甚至,台灣近年也修法建立了「公職律師」制度,政府機關開始意識到,他們需要真正的律師來處理日益複雜的行政爭訟,而不只是依賴傳統的法制人員。
所以,別再說台灣沒有環境。台灣缺的不是市場,缺的是能看懂這個「政府合約生態系」的眼睛。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面對那個每年放榜、卻越來越擁擠的魚缸,我們真的只能無奈地當「流浪律師」,或是冒險去當「詐團軍師」嗎?
當然不。
法律專業本身是一把絕世好劍,重點是你把它揮向哪裡。你可以拿著它在巷弄裡跟人械鬥,爭奪幾枚銅板;你也可以把它鍛造成支撐國家運作的鋼樑,或是守護商業帝國的盾牌。
每年近千名新律師投入市場,如果你只會寫訴狀,那你確實是在紅海裡流浪。但如果你懂得「專案融資」、懂得「政府採購合規」、懂得「國防產業級別認證」,那你就是站在藍海浪頭上的稀有物種。
不要讓你的法袍侷限了你的想像。
與其在擁擠的法院裡,為了爭奪幾千塊的諮詢費而與魔鬼交易;不如抬起頭,看看那些正在海峽上轉動的風機、正在船塢裡組裝的潛艦。那裡有千億級的資金在流動,而那裡,正缺一位懂規則的戰略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