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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入第10篇《追憶似水年華》賞析,我確定非得寫她,但太難受了,我只能跑去先寫奧黛特,畢竟我沒經歷過,可以像是看官好好的審批。
寫希爾貝特的故事就是在寫我的故事,但我寫的希爾貝特,真的是希爾貝特嗎?還是我在寫馬賽爾?寫我自己?
這段太過真實、痛苦,想趕緊跳到美麗的沙灘與海景往後看,但卻也看不下去,如鯁在喉,因為帶著痛苦即使出去玩也不會快樂。
150年前進階版本的「暈船勒戒所」。
然而,這篇我應該先寫,才能進到下一個文本階段,正如主角馬賽爾跑到巴爾貝克度假是為了忘記這段苦澀的初戀一樣,身為讀者,我也還沒從角色中的初戀中走出,所以先記錄下來。
書寫痛苦讓我重新經歷痛苦,但我卻別無選擇。
希爾貝特Gilber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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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時此刻,在我尚未拿到信(如此誠懇的信居然未能說服斯萬,簡直不可思議)以前,斯萬突然來到,我也許會看到他的話不幸而言中。希爾貝特在椅子上仰著身子,叫我接信卻不遞給我,於是我湊近她,我感到她身體的強烈吸引力,我說:
「來,你別讓我搶著,看看誰厲害。」
她把信藏在背後,我的手掀起她垂在兩肩的髮辮,伸到她頸後。她披著垂肩的髮辮,也許因為這適合她的年齡,也許因為母親想延長女兒的童年,好使自己顯得年輕。我們搏鬥起來,弓著身子。我要把她拉過來,她在抵抗。她那張由於用力而發熱的臉頰像櫻桃一樣又紅又圓,她笑著,彷彿我在胳肢她。我將她緊緊夾在兩腿之間,好似想攀登一株小樹。在這場搏鬥之中,我的氣喘主要來自肌肉運動和遊戲熱情,如同因體力消耗而灑出汗珠一樣,我灑出了我的樂趣,甚至來不及歇息片刻以品嘗它的滋味。我立刻將信搶了過來。於是,希爾貝特和氣地對我說:
「你知道,你要是願意,我們可以再搏鬥一會兒。」
也許她朦朧地感到我玩這個遊戲有另一層未言明的目的,不過她沒有看出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唯恐她有所察覺(片刻以後她作了一個廉恥心受到冒犯的、收縮而克制的動作,可見我的害怕不無道理),便答應繼續玩搏鬥,免得她認為我並無其他目的,信既已搶到手,我便只想安安靜靜地待著。
到後來,馬賽爾歡歡喜喜的經常拜訪斯萬夫人(她母親),去找希爾貝特,但就是一次拜訪,發現因為作者的拜訪導致她沒辦法去跳芭蕾舞,而希爾貝特露出不耐煩以及在那個下午的哀怨,為了證明希爾貝特對他是否有愛,造就了這個單戀成為最後一次拜訪的下場。
或許,對馬賽爾這輩子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句話
你知道,你要是願意,我們可以再搏鬥一會兒。
這句話就是他初戀最危險又迷人的一句話,他被允許了,但不知道被允許到什麼程度。
因此,對馬賽爾來說,他直接幻想成性與愛的角力,是佔有慾的宣洩,是通往伊甸園的鑰匙,但希爾貝特只是孩童般的遊戲,或是她隱約察覺到什麼,用天真來掩蓋曖昧,即使身體如此靠近她,雙腿夾住她,卻在精神上相隔了一個銀河系。
危險是因為導致自欺欺人,就是這句話,讓馬賽爾陷入了無盡的折磨之中,究竟是邀請?還是無心的嘲弄?究竟是同個頻率?還是單純的彌補?但也是這句話,讓他抱有希望與幻想卻也讓懷疑與痛苦的種子成長,想繼續嘗試和希爾貝特的戀愛與相處,馬賽爾就在這個掙扎中無法克制種子發芽,到後來選擇最激進的手段--切割並逃離。
馬賽爾在當下在肌肉運動與遊戲的掩護下追求身體接觸,卻在真正樂趣的當下無法品嘗幸福:擁有的時刻正是失去觀看它的時刻。當渴望佔有,就失去理解對方的能力。
馬賽爾陷入「我想見你,但我必須假裝不想見你」的心理狀態,即使希爾貝特一直邀請他。
或許這份難受與不堪就是我曾經幹過的蠢事,藉由打算重新在關係中掌握主導權,採用疏離確認對方的愛。這種自我毀滅式疏離後對方再也不會理你,從此斷絕聯繫的悲劇,我們希望對方能夠注意到我的心意,她會追上來,證明我是被愛的,然而
現實中,當你選擇轉身,對方聳聳肩,也就真的讓你走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是所有人(我)青春期最昂貴的學費,我們不是偶像劇的男女主角。
對於對方來說
- 她可能不知道是個考驗
- 即使知道,可以拒絕作答
- 或者,對方的愛根本跟你想的不同,你一直活在幻想中。
我曾經認為冷戰,假裝不在意,是測試愛的最佳手法,但單戀又如何呢?如果相處本身是快樂與幸福的,刻意戳破它又是為什麼呢?人們總是期待將徒勞的幻想實踐,但如果本身已確立幾乎是建立在幻想之上,即使沒有,但能夠相處之下,又何必要戳破呢?雖然自欺欺人,但這個不對稱關係之下,什麼作法才是真正的答案呢?
認知與情感的分裂:
我們愛的不是對方,愛的是在戀愛中的自己,但這個形象與現實的落差往往導致焦慮,對於普魯斯特來說,焦慮是神經質最大的敵人與朋友,小說給的答案既悲慘又現實,即使理性知道這是在證實最壞的恐懼,愛情的本質往往是單向的幻覺,而為了消除這個幻覺,人們無法停止確認,確認是一種成癮行為,即使將要摧毀美,否則無法停止懷疑。我們期待答案,我們期待清晰,我們討厭模糊與不確定--即使要摧毀一切也要達到目標。比起沒有,我們對不穩深惡痛絕,我們誓死要昇華為確定、命名、佔有、排他、永恆,關係此刻從相處淪為審判,從遊戲轉為拷問。
愛讓我們變成明末清初的訓詁符號學家,拼命從一句話、一抹微笑、一封信裡榨出真相,但榨到最後,常常只是榨出自己的投射與恐懼。
而這也是這本小說的母題,透過意識流、模糊的印象,模稜兩可,將我們本能期待昭然若揭在小說或工具書中的謎題,但在這本小說中,你只能慢慢等,看完抬頭,難受中想到這些在生命中的刺痛。
在愛情裡,我們總以為我們只是想要相處,但發現我們更希望的是確定「我們到底是甚麼關係?」,然而正是確定,在愛裡幾乎總是以破壞為代價,曖昧中確認是否為情侶,情侶中確認是否為夫妻,但確認失敗後,關係還能回到從前嗎?還是永遠在等待最後一次地確認:結婚後確認是否要離婚了,相處久了確認是否要分手?
但我們看完了又如何呢?我們理解了馬賽爾的自欺欺人,我們知道他對符號的過度詮釋、他的畸形忌妒,無根據的生長,只因為他在路上疑似看見希爾貝特和一位青年男子走路,就認為她會引他到他們平常遊玩的臥室房裡「搏鬥」,但這份理解與同情能改變什麼嗎?
當我們陷入同樣處境時,這份知識能夠避免我們停止掉入同樣的錯誤之中,從而停止暈船循環嗎?
單戀的本質早已失去所謂的「互動」的權利,早已掉入一種猜測,一種幻想之中。
直到最後,我們開始對當初拒絕見面的痛苦與一切逐漸接納,只留下永久記憶的傷口與痕跡。
在某種意義上,《追憶》是一個成長故事。敘述者似乎對心理學有很深的洞察力,但普魯斯特也喜歡強調我們無法真正了解他人。在這方面,他是一個悲觀主義者。
我們在他人身上看到自己,這使得很難看清他們的真實面目。事實上,根據普魯斯特的觀點,身份並不像人們經常認為的那樣牢固和恆定,所以這變得更加困難。人的性格是流動的、自相矛盾的。敘述者試圖在心中形成吉爾貝特臉龐的圖像,但每次看到她時,她看起來都不同,他注意到之前從未見過的細節。這在艾爾貝蒂娜身上會變得更加明顯。然後還有這方面的情感側面:當我們愛上某個人時,我們會拼命地試圖理解他們,形成他們是誰的想法。但我們的感情和慾望扭曲了我們的認知。
想想斯萬和奧黛特。斯萬拼命地試圖理解奧黛特是誰,以及她對他有什麼感受。她和斯萬一樣對斯萬著迷嗎?斯萬花了這麼多時間和努力來解讀她,在《追憶》的這一部分有很多關於符號和解釋的強調,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在時間的大教堂,身分是流動的、愛本身會被扭曲的。直到最後,斯萬不愛了反而才娶奧黛特,而馬賽爾也成功地失敗了,他最終重新掌控了兩人的關係:那就是希爾貝特根本不在乎他了。
這兩個愛情或許都不是愛情,他們愛的只是投影中的愛情。
但當我們幻想IF世界中,希爾貝特成全了馬賽爾,寫信請他來,承認對他的愛,難道這個扭曲的愛能夠被重新扭轉回來嗎?
或許答案是否定的,馬賽爾愛上的是愛著希爾貝特的自己,伴隨著那個無法得到希爾貝特的焦慮。一旦希爾貝特同意,變得順從、確定、毫無保留,馬賽爾的愛可能反而會瞬間冷卻,或許那是充滿掙扎的我們,即使忙了老半天,得到了反而不珍惜。
或許我們看清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人類注定要不斷地從渴望中活出意義。
本來想閱讀巴爾貝克的海灘消除這個初戀的痛苦,但就像最近冬日早晨台北的霾害,無法撥開,縈繞於心。
寫完了,為了道別,原諒曾經笨拙的疏離來確認愛的自己。
但寫完的當下,我還留有一斯幻想與殘存的希望,畢竟這部作品的主題之一是我們對他人的認知往往是錯誤的。也有看到網路上提到在不同卷次之中會有不同的答案。
我仍在期待那個不同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