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塔樓籠罩在晨霧中。每周四的晨禱都是由約翰主持,這是偏方體教的慣例。晨禱至少要持續一個小時,足夠銳司完成他的計畫。
約翰那句「焚教的起源」這幾天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焚教研究室的位置過於刻意,偏僻得近乎可疑。這座塔樓平日裡人跡罕至,連打掃的僕人都極少上來——畢竟在這個宗教氣氛濃厚的地方,誰會願意靠近一個研究「異教」的房間?
正是這種「局外」的處境,反而給了銳司行動的完美空間。
這扇木門上的黃銅鎖頭已經有些年頭了,邊緣甚至泛著綠鏽。銳司從懷中掏出一根細鐵絲,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在這個充滿神秘力量的教堂裡,約翰卻選擇用最普通的門鎖來保護他的研究。
幾次輕巧的撥動,鎖芯就發出細微的「喀嗒」聲。這種老式鎖頭對銳司來說,連熱身都算不上。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混合著塵埃與羊皮紙的氣味撲面而來。
晨光透過狹窄的彩窗斜射進來,在滿是卷宗的書桌上劃出一道光痕。這間位於塔樓頂層的辦公室,或許是整座教堂裡最不像教會設施的地方:到處堆滿了文件、筆記和各種研究資料,甚至連窗台上都擺滿了書籍。
銳司坐在約翰雜亂的書桌前,仔細翻閱著資料。「⋯⋯焚教的起源難以考證,」約翰的筆跡顯得急促,「但其公開活動只能追溯到兩三個月前。奇怪的是,他們像是突然間就具備了完整的組織架構和教義體系。每次佈道都不談神蹟玄機,而是強調『重生』與『復興』,精準打動那些無法接受『放棄家園』的人群。這種成熟度與其短暫的活躍期很不相稱。」
銳司注意到,焚教雖然組織鬆散,沒有明確的領袖,但其教義傳播卻出奇地有效。更令人在意的是,焚教的每次行動都像是針對偏方體教而來。他們的教義宣講更像是刻意的對抗:當偏方體教宣導放下過去,焚教則煽動人們懷念;當偏方體教描繪新的樂土,焚教便強調故土的價值。
「這就像是在運行一個對立程序⋯⋯」銳司喃喃自語。這種完美對稱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邏輯結構。焚教的每個舉動都像是經過精確編碼,為的就是與偏方體教形成完美的二元對立。
日期欄引起了銳司的注意,讓他想起偏方體教的行事曆。他快速翻出活動記錄逐一比較,竟發現焚教的每次大型集會,都與偏方體教的重要活動相隔不到三天。
「這種巧合,」銳司輕哼了一聲,「也太刻意了吧。」
這意味著偏方體教內部必定有人在為焚教提供情報。但這個推論立刻就遇到了一個嚴重的矛盾,每個高層成員都戴著無貌之神的「鑰匙」,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下,根本不可能進行任何間諜活動。
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過:在這個物資匱乏、人心渙散的末日後世界,就算是鬆散的組織,要在短短數月內就建立起如此精準的教義系統,並且維持大規模的集會活動,本身就是件不可能的事。除非這個看似混亂的對手,其實是由某個強大存在刻意扶植的。而在當下能調度如此龐大資源的存在,恐怕只有⋯⋯
銳司猛地站起身來。如果他的推測正確,那麼偏方體教早期的一些決策和部署可能會透露出端倪。他快步走向堆放著教會早期文件的書架,伸手想取下最上層的卷宗。
就在這時,懷中的鑰匙突然發出幽幽的暗綠色光芒。
「果然。」銳司冷笑一聲。在這個節骨眼上被強制傳送,顯然是某種阻止。他馬上摘下鑰匙,但這個看似簡單的動作卻引發了意想不到的後果——
一陣劇烈的頭痛瞬間襲來,彷彿有人在他腦中打入了千萬根細針。他踉蹌了一步,不得不扶住書架才能勉強站穩。眼前景物通通扭曲,視野搖晃,每一口呼吸都變得艱難。意識逐漸模糊,連思考都變得困難。銳司咬緊牙關,盡力保持清醒,但房中所有物件:文件、書籍、窗戶全都化作無數個監視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他的反抗。
「有意思⋯⋯」他勉強撐住搖晃的身體,伸手想抓住那份可能藏有線索的文件。但劇烈的噁心感讓他幾乎要吐出來。這不是普通的懲罰,而是無貌之神近乎報復般的憤怒——對他的不馴服,對他的探查,施加的殘酷折磨。
「銳司哥哥!你怎麼了?」
提摩西衝進了辦公室。
「我看到門開著,以為是約翰爺爺回來了。」提摩西扶住搖搖欲墜的銳司,「你還好嗎?」
就在提摩西碰觸到銳司的瞬間,那種撕裂般的疼痛竟然逐漸消退。隨著意識清晰,銳司注意到提摩西回答時眼神略微閃爍,語氣也不太自然。這個時間點,尖塔頂層不可能有任何訪客,這正是他選擇在這個時間行動的原因。
難道是自己太專注於搜索文件,連被一個小孩跟蹤都沒發現?銳司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天真的男孩。但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出焚教崛起的真相。
他轉向那排陳舊的檔案,從最上層抽出一疊泛黃的文件。提摩西好奇地湊在一旁,而銳司已經全神貫注在文件上。這些偏方體教的記錄實在太「完美」了,每一份報告、每一個細節,都像是精心編排的劇本,彷彿刻意要將焚教塑造成一個完美的「邪教」形象。
「你到底在找什麼?」提摩西終於忍不住問道。銳司能感覺到小男孩的警戒。
但銳司此刻的注意力被文件上的一個細節吸引:白女士定期以「私人事務」為由離開教會。翻看日期,這些缺席記錄的頻率相當規律,每次都是整天不在。某個念頭閃過腦海,他立即走到辦公桌。
他迅速取出剛才讀過的焚教觀察記錄,開始比對日期。這些完美偽裝的記錄終於露出了破綻——每次焚教的重大集會,都恰好發生在白女士離開的那些日子。這個發現進一步證實了他的猜測:焚教就是從偏方體教內部滋長出來的。
不過,現在有個更令他好奇的謎題:為什麼提摩西能化解鑰匙帶來的痛苦?
「提摩西,」銳司放下文件,轉向那個緊張的男孩,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謝謝你剛才幫我。」
男孩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眼神中透著關切。
「你相信命運嗎?」他深深地注視著提摩西,嘴角勾起那個慣常的、溫和的微笑:「我想我們的相遇,或許不是偶然。」




















